陳村 我應許寫這個代序時,沒想到它的難寫。一部作品,看得喜歡,總有幾句話要說,可以說得不勉強也不肉麻。一周前將序寫完,放上一夜再讀卻是難看。再放一夜,看到自己寫得賣弄,拿腔拿調,跟書的正文不合。我不敢把書弄壞,只好等一個呼吸均勻的時候重來。 我喜歡這文章,是喜歡它的質樸、隨意、親切,從近身處寫來,像說明文一樣曉暢,不染習氣。那些高遠的東西看乏了,寧愿退回來,看看腳下和手邊。我也曾在村莊住過,那時候焦慮得很,扶著大鍬伸長頭頸去望城市,沒認出周圍的好。直到村莊遠去,人屆半百,住在采不到菊的高樓上,聽不見蟬鳴蛙叫,才身在曹營心在漢地回顧農耕的喧騰和悠長。在飛廉的筆下,該開花的開花,該飛翔的飛翔,各盡所能,蓬蓬勃勃,不曾魂飛魄散。 那一大篇文章的面世竟是喜氣洋洋的。我在天涯社區(qū)的閑閑書話發(fā)現(xiàn)它時,許多人已經在等著看下去了。網友七嘴八舌地發(fā)表觀感,貢獻意見,催促作者。飛廉還是不緊不慢地,從暮春寫到寒冬,文字不夸耀也不油滑。他聽命于村莊的使喚,不加減色彩,不言志抒情。 有天見他感嘆了一下:“說起來真是慚愧啊,我一根扁擔都沒有挑斷過,還在這里寫什么飛廉的村莊,像我這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背不能挑的人,眼睛又近視,從前在鄉(xiāng)下,連媳婦都說不到。” “媳婦”兩字,說得如此鄭重。他的話和書中的文字,本真本色。本色的反義是作狀,便是今人愛說的作秀。人一糊涂,容易當上“作男”或“作女”。但在飛廉的村莊中,麻雀和柳枝是不作的,祖先的墳地和太陽月亮也不作。這是他生命的鎮(zhèn)紙。他寫道: “要扔到屋瓦上去的東西。 “小孩子換牙齒。大人在一邊看見,一定要讓他將牙齒扔到房頂上去。獸醫(yī)來閹豬。豬在慘叫中做完了手術,獸醫(yī)手一揚,也會將手中粉紅的一團血肉投到屋瓦上去。 “屋瓦就在我們的頭頂上。青色的瓦。接雨水,接陽光?!?/p> 一小節(jié)只有這點話,沒有多余的字,標點也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這樣的記述,讓文字顯出布衣布衫的味道。這種文字,會直接走進人心。 寫到這里,我已厭煩自己的饒舌。還請各位翻過這一頁,去看飛廉的村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