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魏碑!很多人一定會給出肯定的答案。
確實像,但不是。從左至右,是三個朝代的碑刻,分別是東魏《呂望碑》(550年),隋《龍華寺碑》(約608),唐褚遂良《伊闕佛龕碑》(641年)。
左,東魏《呂望碑》(550年);中,隋《龍華寺碑》(約608);右,唐褚遂良《伊闕佛龕碑》(641年)
為什么跨三個朝代的碑刻,卻有如此大的相似性呢?
結論是,南北朝碑刻書法(統(tǒng)稱魏碑體吧)對隋唐書法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
對隋唐隸書的影響
南北朝書法在發(fā)展末期時,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了明顯的南北融合潮流,并出現(xiàn)了復古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也一直影響到了隋唐,隋唐以隸入碑的情況十分常見。
左,東魏《元延明妃馮氏墓志銘》(548);右,隋《青州舍利塔下銘》(601)
左,初唐歐陽詢《大唐宗圣觀記》(626);右,中唐李隆基《石臺孝經(jīng)》(745)
自南北朝后,由于楷書的發(fā)展,隸書始終參雜著楷書筆意,筆畫較為瘦勁,以隋朝為甚,甚至出現(xiàn)了很多半楷半隸的作品,但它們的造型獨特性、筆法豐富性遠遠超過晉碑。隋代隸書、唐初隸書、南北朝隸書,多有相似之處,中唐時開始呈現(xiàn)出厚重大氣、筆畫肥厚的特點,但楷意仍在,一直到清初碑學復興才有明顯改觀。
對隋唐楷書、行書的影響
書體的演變過程相對來說較為漫長,以甲骨為主要載體的殷商甲骨文經(jīng)歷有商一代才逐漸演化為以銅器為載體的籀文;有周一代八百年又孕育了以簡牘布帛為載體的早期墨跡書法;此時雖然書體正朝各方向分化發(fā)展,但仍歷經(jīng)百年才演化為以山石為載體的標準秦篆(這其中尚未考慮春秋戰(zhàn)國時期秦國文字的自身發(fā)展時間);再經(jīng)歷近二百年,成熟漢隸碑刻風格(八分書)才得以明確;后又經(jīng)東漢、西晉的孕育逐漸發(fā)展為以紙為主要載體的魏晉行草(這其實從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已經(jīng)開始了),自此書體演變幾乎接近尾聲,筆法發(fā)展近乎完備。
我們通過上述演變可以發(fā)現(xiàn),字體的演變與工具載體和新式文化的介入息息相關,以秦朝和魏晉南北朝的演變?yōu)樽睢?/font>
秦簡與楚簡
外來文化開始時往往會對傳統(tǒng)中原文化產(chǎn)生強烈沖擊,一段時間后又逐漸被中原文化所同化,這與外來民族在生活與文化上的“漢化”有很大關聯(lián)。
北魏楷書在東西魏時期已經(jīng)呈現(xiàn)了南北融合的現(xiàn)象,隋朝統(tǒng)一之后,除在偏遠如高昌地區(qū)(今新疆吐魯番市高昌區(qū)東南)因為文化交流不通暢的原因仍流行“北邙體”,在中原大地上南北書風已經(jīng)進入了大融合時代,但由于隋代時間確實過短(相對上文所述至少百年為周期的字體演變過程,短命的隋朝給文字演變留下的時間并不多),南北融合尚未穩(wěn)定就被大唐取代,故從字體發(fā)展史上來看,隋唐應并談。從中我們也得到一個啟示,那就是,書法風格演變不能以斷代為界。
北魏楷書歷經(jīng)東西魏和周齊時代的融合后,已經(jīng)很難清晰界定南北所屬,部分楷書同時具備南北特征,且由于刻手工藝的革新,碑刻中又有了明顯的“書寫感”,至隋朝更為明顯。
隋《趙芬碑》在某些特征上延承了魏碑,但字勢已較魏碑平緩很多,筆畫中的書寫感明顯加強。
《始平公碑》中鮮明可見的書寫感,對比(右)《多寶塔碑》我們會發(fā)現(xiàn)神態(tài)相通之處
東晉王獻之玉版十三行(左)與隋《龍藏寺碑》(右)的比較
書寫感更加明顯的隋碑《官人尚寢衣魏氏墓志》(左)與《徐純墓志》(右),這不但建立在南北書風融合的基礎上,更建立在刻手經(jīng)過幾代革新后鑿刻技術進步的基礎之上。
這一時期中,由于虞世南、虞世基、歐陽詢等南朝大書法家的北遷,使隋朝書法較之南北朝時期更具文人之氣,又不乏魏碑的險峻,歐虞書風可以說是直承隋碑而來。
隋《蘇孝慈墓志》(左)與唐歐陽詢《皇甫誕君碑》(右)比較
隋《陶貴墓志》(左)與唐虞世南《孔子廟堂碑》(右)比較
說到有唐一代的楷書,不得不提到一位“教化主”級人物——褚遂良,褚遂良是將南北書風融合得最好且在此基礎上最有闡發(fā)的一位初唐書家。
褚遂良(596-659)比歐陽詢(557-641)小39歲,比虞世南(558-638)小38歲,初唐四家中(一說另一家為薛稷,另一說為陸柬之,薛稷學褚,陸柬之未留下楷書碑刻,這里不論)虞世南、歐陽詢都是鼎鼎有名的前朝舊臣,入唐時的年齡一個60歲,一個61歲,藝術風貌基本定型,前半生書寫的碑刻大抵在政權交替時損毀殆盡,故很難深研他們的書風變化。
褚遂良的仕途期主要在唐朝,其在唐時書寫的主要碑刻如《伊闕佛龕碑》(641),《孟法師碑》(642),《房玄齡碑》(約648-649),《雁塔圣教序》(653)都有原石或拓本傳世。
左上《伊闕佛龕碑》、右上《孟法師碑》、左下《房玄齡碑》、右下《大唐三藏聖教序》
從上圖不難看到,《伊闕佛龕碑》與《孟法師碑》是連續(xù)兩年書寫的碑刻,有明顯的北魏造像遺風,相較之下,《伊闕佛龕碑》由于是摩崖石刻,所以寫得蒼茫大氣;《孟法師碑》刻于光滑的石板紙上,故而更加精到,但總體上風格一致,與典型隋碑并無二致。
而《房玄齡碑》與《雁塔圣教序》則多江左韻致,凌煙閣重臣虞世南是褚遂良的舅父,褚遂良書法受其影響頗深,從《孟法師碑》中可見一斑,后來他又從北魏墓志碑額和秀美華麗的墓志銘中汲取營養(yǎng),融合了二王書風,開創(chuàng)了“褚體”,《房玄齡碑》即為代表作之一,而《雁塔圣教序》則可稱水準最高的一部曠世之作。
北魏神龜二年墓志蓋(左),北魏元懷墓志(右)
由《雁塔圣教序》中可見,褚遂良起收筆中的修飾筆畫,與北魏秀麗一路墓志中極為相似,對魏碑中撇畫末端加重用筆的技術亦有繼承,豐富了南朝楷書的點畫形態(tài)。
魏碑中有相當一部分作品亦具有行書姿態(tài),如北魏《刁遵墓志》(517),這類姿態(tài)雄強的行書被唐代書家李邕(李北海,678~747)發(fā)掘并加以光大,李北海大量行書入碑,并且達到了一定的藝術高度,這與其對于魏碑的借鑒有很大關聯(lián),后來趙孟頫又對李北海進行了借鑒,豐富了其結體的內(nèi)涵,影響了整整明清兩代,直至今日。
左上《北魏刁遵墓志》、右上李北?!堵瓷剿卤贰⑾纶w孟頫《膽巴碑》
北魏書法到了中唐顏真卿后,隨著時代的久遠,影響力大大降低。顏真卿直接取道篆隸,開中國書法又一條康莊大道——顏體書風。北魏書法斜勢緊結所蘊含的奇崛、雄強、恣意,已經(jīng)化為書法審美語言,成為后世書法的重要養(yǎng)分。
宋以后由于造紙術的改進,羊毫筆的興盛,書法工具再次迎來了新一代的革新,也促進了中國書法的又一次革新,人們逐漸將字越寫越大,篇幅越寫越長,為清中期魏碑的復興打下了物質(zhì)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