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國小鎮(zhèn)——浙江省樂清市蒲岐鎮(zhèn)，因“中國鯊魚加工基地”而聞名，亦因鯊魚加工而苦惱，因為飽受爭議的魚翅的真正來源正是鯊魚背鰭、胸鰭和尾鰭。
“鯊魚**湯。”
一碗乳白、浮著枸杞、蛋花湯狀的東西端上餐桌時，有人發(fā)出壞笑。
“快！盛一碗嘗嘗，公鯊身上取下來的，大補，很難才能吃到的。”主管農(nóng)業(yè)水產(chǎn)的浙江省樂清市蒲岐鎮(zhèn)副鎮(zhèn)長王國海極力推薦。
一湯匙入口，滑且甜。
桌上陸續(xù)端來的有：鯊魚魚腦（軟骨）湯、鯊魚筋、鯊魚肚、鯊魚血管，外加當?shù)孛a(chǎn)血蚶以及蝤蛑、蟶子等各式海產(chǎn)，有十幾樣，唯獨沒上最負盛名的魚翅羹。“這一桌大概1000多塊。”王國海說，溫州人辦酒“無翅不成宴”、“無鯊不成席”，鯊魚皮、鯊魚腦、鯊魚肚是必上菜式。
從古城酒樓二樓窗戶望出，是鎮(zhèn)上最熱鬧的集市，攤檔的喇叭里發(fā)出“十元三樣、三樣十元”的女聲尖叫，拐角是個游樂場，解放牌大卡車上支著一艘海盜船，白色垃圾堆上擺著小火車與旋轉(zhuǎn)木馬，遠處是墓冢層疊的青山，再遠，是樂清金名片——雁蕩山。
許多從雁蕩山上下來的人，會順路再到樂清另一張金名片“中國鯊魚加工基地”——蒲岐鎮(zhèn)吃一頓“鯊魚宴”，王國海很自豪，中國90%的鯊魚會從沿海各地運送到這座僅11平方公里的小鎮(zhèn)上，在20多家鯊魚廠進行加工， 2009年全鎮(zhèn)水產(chǎn)業(yè)年產(chǎn)值4億元，鯊魚加工占去1個億。
鲞刀手
對于我和攝影師的造訪，蒲岐鎮(zhèn)鎮(zhèn)go-vern-ment和鯊魚大戶內(nèi)心矛盾。
一個月前，有媒體前來采訪，在一塊鯊魚肉上拍到一只蒼蠅，結(jié)果，那家鯊魚企業(yè)出了3.6萬元才將事情擺平。另一家食品安全類的部門報紙拍到鯊魚加工廠角落里的爛腸子，也讓當?shù)毓賳T頭疼了一番。
宣傳樂清金名片的意見占了上風，王國海說服兩家鯊魚大戶接受采訪，其中一家臨時變了卦。最終，只有樂清市海洋生物保健品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李洸向我們敞開了大門，但是，他的內(nèi)心仍然無法消除對鯊魚切鰭扔海、魚翅汞超標、環(huán)保組織上門鬧事等問題的恐懼。
李洸的鯊魚加工廠是個足球場大的回合院，走進一個籃球場大的操作車間時，一股巨大的魚腥味沖鼻而來，眼睛像被尿酸熏到不停落淚。“這是胺味，鯊魚身上特有的味道。”李洸解釋，凡是進過車間的人，身上的胺味數(shù)日難消。
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切割好的32寸液晶電視大小、白花花的鯊魚肉塊，淡淡的霧氣彌漫開來。大小鯊魚成堆堆放，面目猙獰，醬紫的稠血從鋒利的鋸齒中淌出。十余名鎮(zhèn)上的中年婦女，穿著雨靴，甩著鐵勾，從冰柜車里向車間拖鯊魚肉，數(shù)名中年男子手握鲞刀切割著魚翅——鯊魚背鰭、胸鰭、尾鰭。
蒲岐鯊魚元老——李洸的父親李維杰，身著白衫，腳穿工靴，手握鲞刀指揮著工人宰殺一條1000多元買進、300斤重的馬膠公鯊，李維杰稱：“這些鯊魚都是誤撞漁民漁網(wǎng)，死了可惜，才被我們收購加工的。知道嗎？鯊魚長生不死！壽命就跟海龜一樣長！”
68歲的老刀手蔡正喜得令，操著一把鲞刀，先將鯊魚魚腹劃開條縫，開始剝皮，接著切胸鰭、尾鰭、背鰭，割腮，掏出肝、胃、小腸，切下魚頭，魚身大卸八塊。老蔡是老漁民，殺了幾十年鯊魚，手法嫻熟，僅40分鐘，一條鯊魚便在他手里成了零部件。
2005年時，李維杰雇的是散工，一名叫老萬的刀手是他的得力干將?！豆沛?zhèn)蒲岐》地方志《古鎮(zhèn)屠鯊記》中載：文明橋橋頭有塊空地，是鎮(zhèn)上歷來宰殺鯊魚的“刑場”。8月5日，刀手老萬趕到橋頭時，其他5個刀手已聚在一起。
這條5噸重、9米長的巨鯊，在渤海誤撞山東榮成釣海螺的漁網(wǎng)而被捕獲，這是李維杰今年做的第六票生意，也是今年運來最大的一條鯊魚。2004年，全鎮(zhèn)才宰殺51條鯊魚，今年更少，到現(xiàn)在才10條。鯊魚主要來自山東、福建、江蘇，鎮(zhèn)里的樂清灣一帶已很難捕到鯊魚。
鯊魚被裝上一輛東風加長大卡車，四周擺滿冰塊，用厚雨布裹緊，日夜兼程，直奔蒲岐。李掀開雨布，吆喝一聲，眾刀手一哄而上，主刀手老萬，瞇著眼睛，從背后抽出半尺短刀，朝巨鯊的后頸部刺去，紫色的血汩汩冒出來……
蒲岐人對鯊魚很敬畏，解放前，大鯊魚一般無人敢殺。一次，鎮(zhèn)上漁民捕獲一條巨鯊，船老大懸賞20塊大洋，求敢下第一刀的人卻久久不得。老萬因刀法出眾，在鎮(zhèn)上威望很高，凡是鎮(zhèn)上來了鯊魚，必有老萬到場。宰一條鯊魚，通常能得到100多元和一頓鯊魚大餐，碰到爽氣的鯊魚老板，還能收獲一包高級香煙。2004年，365天老萬有50多天是幫老板宰鯊魚，得了一萬多元宰殺費。他是鎮(zhèn)上十多個刀手里賺得最多的一個。
鯊魚世家
“我們家族有3家注冊公司，占掉了蒲岐鯊魚加工業(yè)70%的市場份額。我的企業(yè)去年有3700萬元產(chǎn)值。”
李洸坐在白樟樹根椅上，手撐在一塊大端硯做的茶幾上泡普洱工夫茶。
早在2005年，操持鯊魚生意的李維杰便把老屋變成了四層洋樓，“一百年前，我的太爺李發(fā)盛就開始做水產(chǎn)生意。六七十年前，我爺爺開始做鯊魚生意，當時是一把刀、一把鹽、幾只木桶、一個魚坑，主要是把鯊魚腌成魚干到鄰近的地方賣，剩下的魚油、魚肉、魚軟骨就倒進稻田里當肥料。”
1992年，李維杰在《中國藥用動物志》上發(fā)現(xiàn)鯊魚渾身是寶：魚皮解毒、補陰壯陽；魚肚補胃、健胃；魚腦（軟骨）降壓止痛；魚翅益氣養(yǎng)顏。李還發(fā)現(xiàn)“鯊魚是世界上唯一不長癌的動物”，他在報刊上看到化學家Drluer博士將致癌物“黃曲霉素”喂食鯊魚8年，鯊魚身上都沒長腫瘤。李維杰顯然沒有注意到“鯊魚不會得癌癥”結(jié)論在美國早被推翻，美國科學家約翰?哈斯巴格在美國第91屆抗癌學會年會上指出，鯊魚是會患癌癥的，他發(fā)現(xiàn)了軟骨魚類所患的50種癌癥，其中有23種癌癥是來自各種鯊魚，其中有些還是直接長在軟骨中。
李維杰被鎮(zhèn)上視為是把鯊魚開發(fā)成鯊魚宴的功臣。2000年，他經(jīng)過歷次試驗，開發(fā)出鯊魚皮、鯊魚軟骨、鯊魚鞭、鯊魚肉、鯊魚肚、鯊魚唇等菜式，隨后，他還推出罐裝“魚腦”。
每年的3—6月、9—10月是鯊魚加工的旺季，李維杰以前用腳板、電報和500－1000元報料費搭起來的信息網(wǎng)，會從山東、江蘇、福建、遼寧、浙江不斷傳來鯊魚的最新消息，李維杰和李洸通過估價和競價開出價碼，“有時會看走眼，誰也不知道這條鯊魚肚子里喝了多少水，大的鯊魚有時能喝下一噸水。”
李家的鯊魚廠一年要加工400噸鯊魚，買過最貴的一條是鯨鯊，花了十幾萬元，最小的鯊魚有十來斤的尚未出世的嬰鯊。產(chǎn)品展示廳里陳列著一條公子鯊和長尾鯊的標本，李維杰和李洸午休時常躺在它們旁邊睡覺。“一條鯊魚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魚翅，要占到利潤的一半以上。公子鯊翅好，青鯊皮好肉好，箭鯊東海已經(jīng)沒了，白婆鯊皮好肉好翅也好，可惜沒了。”李維杰娓娓道來。
推算下來，李洸是李氏鯊魚世家的第四代傳人。他打扮時髦，愛用iPad看新聞，愛琢磨微單反相機，也愛跟中國海洋大學的專家混在一塊，到處參加展會和論壇，他稱，蒲岐是世界上唯一對鯊魚100%利用進行精深加工的地方，他的夢想是圍繞鯊魚開發(fā)出更多的新產(chǎn)品，比如開罐即飲的罐裝“魚翅”。
李洸說，鯊魚產(chǎn)業(yè)未來之路必要向“深、細、精”和多元化發(fā)展，“以前，一條1000克的小鯊魚賣二三十元，現(xiàn)在加工后的鯊魚肉松137克就賣到25元”。
愛魚翅的中國人
魚翅、燕窩、鮑魚、海參合稱中國四大美味，魚翅居首。
而中國正是世界上進口魚翅的最大消費國，魚翅羹在香港和大陸被視為食物中的奢侈品。香港一家米其林兩星的粵菜飯店梁老板在接受《時代》周刊采訪時，談到華人的魚翅飲食文化：“這就像香檳一樣，你不會在慶祝時打開一瓶可樂。這是一種儀式！”
吃鯊魚則是江浙一帶400多年的風俗。福建人和浙江溫州人、龍泉人是蒲岐鯊魚的最大買家。溫州人愛吃鯊魚皮，福建、龍泉山民為防熱解暑，喜食腌制后的鯊魚肉。
蒲岐鎮(zhèn)古城酒樓以鯊魚宴著稱，“鎮(zhèn)上酒樓不到10家，4家稍微大點，但現(xiàn)在鯊魚缺貨，一年才來10條猛鯊，一般都是通知老客戶嘗鮮。”老板臧正權(quán)說當?shù)厝宿k紅白喜事必定要上兩三樣鯊魚菜式，一般40—70元/盤，如果要喝魚翅羹，一碗下一兩要賣到三四百元。
在李洸提供的一份產(chǎn)品價目表中，100克盒裝針翅：680－1280元；100克天九翅：2280元；500克金勾翅：500－5000元。李洸稱：“事實上，廣州才是亞洲最大的魚翅加工地，據(jù)我所知，光在珠海，每天就要吃掉2噸干魚翅。”
許多人都曾在電視上看到過姚明的一則“拒吃魚翅、保護鯊魚”公益廣告，出資拍攝者是美國野生救援協(xié)會（WildAid），該協(xié)會一直倡導“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的理念，并持續(xù)勸告中國人放棄吃魚翅，因為魚翅并無營養(yǎng)，相反，由于鯊魚處于海洋食物鏈頂端而累積了大量的汞等重金屬元素，經(jīng)常食用會造成汞中毒，尤其會對孕婦體中的胎兒產(chǎn)生影響。美國野生救援協(xié)會還痛斥有關(guān)國家漁民“割鰭棄魚”的殘忍做法。
王國海沒有正面回應(yīng)魚翅汞超標的問題，“這應(yīng)該留給專家解答，再說了，大家也不可能天天吃魚翅吧”。
野生救援協(xié)會和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在中國16座城市所作的一項調(diào)查表明，有超過1/3的人在過去的1年里食用過魚翅，而受訪者的3/4以上不知道魚翅是用鯊魚的鰭制作的。
總部在華盛頓的國際海洋保護組織Oceana的一份報告則稱，亞洲食用魚翅量激增，導致7300萬條鯊魚被殺。在大西洋，大多數(shù)種類的鯊魚在15年內(nèi)減少了約80%，受沖擊最嚴重的錘頭雙髻鯊甚至減少了90%。遠洋白鰭鯊、灰色白眼鮫、沙洲鯊、自斑角鯊、鯖鯊、路氏雙髻鯊、平雙髻鯊與大型雙髻鯊等8種鯊魚因過度捕撈瀕臨滅絕。
李洸則表示，世界上有些地區(qū)同時存在鯊魚泛濫的情況。“印尼鯊魚成災(zāi)，賣給香港人，香港人加工再賣到斯里蘭卡，這帶動當?shù)孛撠氈赂?。前段時間，芬蘭大使館還聯(lián)系我，說當?shù)亟?jīng)常受鯊魚滋擾，想把鯊魚賣給我們呢。”
據(jù)《聯(lián)合早報》報道，今年年初，聯(lián)合國瀕危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組織(CITES)大會拒絕了有關(guān)加強對雙髻鯊和遠洋白鰭鯊等5種鯊魚物種進行保護的提案，不過，大會投票通過了一份加強對鼠鯊保護的提案，以期改變目前國際上無節(jié)制捕殺鼠鯊的現(xiàn)狀。
貼士：
鯊魚（shark）
門： 脊索動物門
亞門： 脊椎動物亞門
綱： 軟骨魚綱
亞綱： 板鰓亞綱
目：側(cè)孔總目
分布區(qū)域： 熱帶、亞熱帶海洋。中國分布于東海、南海、黃海等海域。
鯊魚早于恐龍出現(xiàn)在地球上，至今已超四億年，它們在近一億年來幾乎沒有改變。古代叫作鮫、鮫鯊、沙魚，號稱“海中狼”。李時珍《本草綱目》載：“沙魚……形并似魚，青目赤頰，背上有鬣，腹下有翅，味并肥美，南人珍之。”目前，世界海洋中能分辨出的鯊魚種類超400種，30種會主動攻擊人，有7種可能會致人死亡，還有27種因為體型和習性的關(guān)系，具有危險性。
鯊魚通過分為8目：
(1) 六鰓鯊目：扁頭哈那鯊，有6個或7個鰓裂。
(2) 鼠鯊目：鯖鯊。包括大白鯊和灰鯖鯊等有名鯊魚。
(3) 虎鯊目：牛頭鯊，包含一個單獨的屬，包括角鯊。
(4) 真鯊目：睡鯊。是最復雜的群，包括虎鯊、雙髻鯊和黑鰭礁鯊。
(5) 角鯊目：包括星鯊、花斑鯊和模拉里烏鯊。
(6) 鋸鯊目：有獨特的鋸形嘴。
(7) 扁鯊目：日本扁鯊。具有獨特的扁平身體形狀。
(8) 須鯊目：分斑鰭鯊科、長須鯊科、須鯊科、長尾須鯊科、鉸口須鯊科、豹紋鯊科和鯨鯊科。
鯊魚體型不一，身長小至6寸，大至18公尺。大白鯊是分布最為廣泛的鯊魚之一。鯨鯊是世界上最大的魚類，長達18公尺，重達40000公斤。鼠鯊目又稱食人鯊，有時會在未受刺激的情形下對游泳、潛水、沖浪的人，甚至小型船只進行致命攻擊而惡名昭彰。
國際環(huán)保組織Oceana一份報告稱，因中國人的飲食生活日益豐富，對魚翅的需求猛增，而作為高級食材，一片魚翅的售價高達1300美元。隨著需求增加與漁獵技術(shù)的進步，過去難度不小的捕捉鯊魚如今變得相對簡單，導致全球濫捕現(xiàn)象日漸加劇，每年有87個國家向香港出口魚翅，總量約達1萬噸。Oceana稱，以魚翅為目標的漁獵活動已導致8種鯊魚瀕臨滅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