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蟹記
孫振 文匯報2012-11-05第八版
我出生在江蘇省靖江縣。這個縣的沿江農(nóng)村土地,約占整個靖江縣的一半,都是由長江的泥沙淤積而成的。先民們奮力開墾這里淤積的土地。每個村莊的房前屋后都有條小河,每條小河又都通向南北向的水港,這些水港又通向長江,構(gòu)成了棋盤般的規(guī)劃有序的水網(wǎng),適宜于種植水稻,而水稻也適宜于螃蟹的繁殖和成長。水稻豐收的時候,也是螃蟹最為肥美的時候。
螃蟹幼體初期以浮游生物為主食,以后轉(zhuǎn)為雜食,偏愛動物性食物,如魚、蝦、螺、蚌等。水稻田能夠提供螃蟹生長期間所需要的各種食物。我是生長在農(nóng)村的孩子,從小就喜歡釣魚摸蝦。最讓我振奮的事情,莫過于捕捉螃蟹了。
螃蟹會在田坎兩邊打洞,白天隱居在洞里納涼,待到夜晚就揮舞著兩只大螯,咝咝地吐著亮閃閃的白色泡沫,為自身的成長和繁殖后代,不顧一切地爬出洞穴覓食了。黃昏的時候,我點上油燈,沿著稻田的田坎尋找螃蟹。螃蟹也有趨光性,遇到光不但不會退縮,反而會勇往直前,這時候,就是出手捉蟹的好時機。
再有一種辦法是掏蟹洞。一個蟹洞里一般只有一只蟹,也有連體洞的,偶然可以一下子捉到兩只蟹,這就是最高興的時候了。不過掏蟹時,有可能被螃蟹的大螯夾住手,就得趕快松手,放掉這位倔強的“蟹將”,要不然,你不放開它,它也不會放開你!
仲秋時節(jié),農(nóng)家都要放掉稻田里的積水,晾干稻田以便于水稻顆粒飽滿和收割,這時候是螃蟹開始回游的第一步。俗話說,“秋風起,蟹腳癢”,螃蟹越過田坎與河堤,在夜間爬行到農(nóng)田邊沿的小河里。這個時候,我們村里的孩子就開始釣螃蟹。釣蟹與釣魚大不一樣,不需要用釣鉤。我們家鄉(xiāng)產(chǎn)竹,每次只需要砍十多根竹竿,分別綁上麻線,每根線頭上扣一塊青蛙肉或者小魚小蝦,隱居在水下的覓食螃蟹,就會用兩只大鰲夾住餌料不放,因為貪食的緣故,“愿者上鉤”。我們挨個兒輕輕地把釣線提上來,等到看見水面以下的螃蟹時,再用網(wǎng)兜把螃蟹抄起來。我一天可以釣十幾只螃蟹,但那時自己家舍不得吃,而是拿到鎮(zhèn)上去賣掉。那時候十幾只螃蟹能換到十多個銅錢,這些銅錢可以讓我到理發(fā)店去理一次發(fā),或者為家里買點油鹽。
我還跟著村里的大小伙子們到大河邊捉過蟹。他們把稻草絞成十公分粗五十多公尺長的草繩,把草繩盤成一坨,潑水浸濕了,再放到干草上面燜燒,使草繩浸透了煙熏味,最后把這草繩從此岸拉到彼岸并且沉到河底。螃蟹回游的通道被切斷了,又感到水底的異味,就只能在夜間上岸繞道前行。守在兩岸的人們手提油燈,輕松地捉到了螃蟹。
村里的小伙子們還在河道的一頭設置了蟹“籪”,捕捉螃蟹。這個“籪”字很形象,說明了設置蟹“籪”的材料和作用:竹字頭表明所用的材料是竹竿,下面是個斷字,表明其作用是切斷螃蟹的回游道路。大家結(jié)伴合伙,選擇螃蟹回游必經(jīng)的河道,自帶竹竿編扎籬笆,深入水下二十公分,高出水面以上約一米五十公分,挨著這道籬笆在水面以上架起一條木橋,在一頭的河坎上,建起一處蟹棚。這道籬笆既稱為蟹籪,也稱為蟹閘,就算是建成了。
每到夜晚,大哥哥們在蟹閘的中間高處,掛上一盞有燈罩的煤油燈,就回到蟹棚說笑話,打紙牌,沖殼子,卻要我注意蟹閘的動靜。不一會兒,我聽到了螃蟹咝咝吐著泡沫的聲音,看到了一只螃蟹在燈光下向著籬笆頂上緩緩爬行。
我悄悄地說了一聲“有了”,就有人立即丟下正在玩的紙牌,輕手輕腳地踏上木橋,手拿一只網(wǎng)兜,在籬笆上輕輕一敲,一只大螃蟹就跌到網(wǎng)兜里了。首戰(zhàn)得勝之后,大家都安靜下來,開始等待第二、第三只……
“時值香橙螃蟹月,景當新酒菊花天”,如今又是品賞大閘蟹的火爆時節(jié)。所謂大閘蟹,是蘇州、昆山一帶的捕蟹者在港灣間設置了閘門,用竹片編扎成閘捕捉,所以叫大閘蟹,和我小時候看到村里小伙子們守在蟹棚里捕捉螃蟹的辦法是一模一樣的。因而我們村里的螃蟹至少也可以說是“小閘蟹”了。
當年粉碎“四人幫”的時候,全國人民燃放鞭炮、游行慶祝,親友間奔走相告,有人手里提著四只螃蟹,一母三公,隱喻王、張、江、姚。這個畫面亦讓我歷歷在目,至今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