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書作者作為拍賣現(xiàn)場的親歷者，用20余萬字，百余幅彩圖，勾勒了古籍拍賣在中國20年來走過的道路，也為古籍愛好者、收藏者以及投資者回望歷史，鑒古知今，啟迪未來。
該書可分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簡要介紹了中西古籍收藏以及拍賣的歷史；第二部分則從嘉德20年來個別重要拍品、專場拍賣、海外回流以及大宗轉(zhuǎn)讓等多個角度講述了拍賣背后不為人知的故事；作者本人幾十年來所積累的學(xué)問、經(jīng)驗等構(gòu)成了書中最后一部分的內(nèi)容——寫給買家和賣家的成功金律。
慧眼識珠，《出師頌》橫空出世
隋人書《出師頌》，這件作品不具書寫人名，但是流傳有序，盛名在外。唐時曾由武則天的女兒太平公主收藏。后又過唐邵王李約、唐中書侍郎王涯及書法家鐘紹京之手。宋朝紹興年間，宋高宗將它收入宮廷。著名書法大家米友仁審定為“隋人書”，元代大儒張達善在此作品上留有長跋，對小米的鑒定頗有微詞，并最早認為是晉人索靖作品。時至明代，大收藏家王世貞、王世懋兄弟又將它帶回家中妥善保管，著錄于王世貞《弇州山人集》。入清后為安儀周收藏，著錄于所著《墨緣匯觀》。乾隆時期已入清宮，著錄于《石渠寶笈續(xù)編》，并收入《御制三希堂法帖》，刻帖流傳。
1922年底，《出師頌》被溥儀攜帶出宮，帶至偽滿洲國。1945年隨著偽滿洲國垮臺而散落民間，從此《出師頌》就不知去向了。徐邦達先生曾經(jīng)做過考證，他在1987年出版的《古書畫過眼要錄》中，把它列入“隋無名氏”書法，文中注明：目前“下落不明”。啟功先生也曾見照片，在其《論書絕句》中也審定為隋人書。楊仁愷先生在其《國寶沉浮錄》一書中提及，也不知此件下落。事實上，由于各種歷史原因，《出師頌》已經(jīng)斷裂為二，前面的“晉墨”兩個字和正文為一段，后面的元代題跋為一段，究系何因所致，今已不得而知了。最為傳奇的是，嘉德古籍竟然如此好運，先后從社會征集到已經(jīng)斷裂的兩段《出師頌》文字，并使之合璧，傳為一段佳話。
1997年，嘉德拍賣公司到天津公開征集拍品。我隨同公司同仁一道前往。在外出赴約看拍品之后，返回征集辦公室，一眼就看見辦公桌上攤著一張打開的書法卷子，從紙張和字跡透露出來的信息，立刻感到可能碰到重要的東西了，于是就情不自禁地隨口問道：“這是哪位先生的東西？”這時靠窗站著的一位戴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小伙子答道： “是我的?！辈⒘⒖谭磫枺骸澳峭叵壬桑俊毙』镒咏又f道：“這東西已經(jīng)請你們公司的人看過了，他們讓您回來再看一看?！庇谑俏易屑毜貙徱曔@段書法文字及其內(nèi)容、印款，翻來覆去地看其裝裱。這是一段殘卷，無頭無尾，無年款，但經(jīng)過粗略鑒定之后，心里已經(jīng)基本確定：第一，這段書法書寫的年代至少在宋元之間；第二，其內(nèi)容是兩段跋文，一段作者佚名，一段作者為張達善，均為關(guān)于《出師頌》的跋文；第三，從精細的裝裱和殘了一半的印記，可以看出，應(yīng)該是“宮裝”。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件“開門”的重量級文物。
詢問客人此物的來歷時，他回答道：他是當?shù)匾患彝馄蠊镜墓蛦T，他們老板喜好古玩收藏。有一次陪老板在古玩市場閑逛時，一位老人悄悄地把他拉到一邊，對他說：“看小伙子像個文化人，有點東西不知您喜歡不喜歡？”于是老人從包中取出此書法卷，客人看是件舊東西，于是沒有商量，便花了3000元人民幣買下了這段書法卷子?？腿速I到此卷之后，將此卷拿到當?shù)刈畲蟮奈奈锏暾埨蠋煾佃b定和估價，結(jié)果文物店不收這東西，大失所望的客人悻悻地離開。他看到中國嘉德拍賣公司征集拍品的廣告后，特意想請嘉德公司的專家來鑒定一下。我又詢問客人到底是否知道這是什么東西，能否給出拍賣底價，對方一概不知。于是我在資料背景并不完全清楚的情況下，開出了3萬元的底價。此客人有點慌神了，事情總是這樣，拍賣的底價給高了，也會驚了客人，反而談不成了，因為客人完全不懂，所以到底是什么價位完全沒了底?？腿艘笫欠窨梢韵饶没厝ヅc家人商量一下再說。于是雙方談好：嘉德古籍方面先回北京查閱這卷子的相關(guān)資料，客人也將原物帶回，與家人商議價格，再行聯(lián)系。
回到北京后，因為有宮裝的線索，立即查閱有關(guān)資料，很快就在《石渠寶笈續(xù)編》中查到這段卷子的資料，是隋人書《出師頌》后面的元代大儒張達善的題跋。對于這個查閱的結(jié)果，令人興奮得很難用語言表達。后來，客人將這段殘卷送到北京，嘉德古籍如獲至寶，立刻編入了中國嘉德1997秋季拍賣會古籍善本專場圖錄。
這件拍品的底價為3萬元，可是這遠未反映出此件文物的價值，于是在估價之時，直接將參考估價提高到250000—300000元，以便引起收藏界的關(guān)注和對此件拍品真正價值的了解。非常遺憾的是，無論嘉德拍賣公司向收藏界如何解釋它的重要性，如何介紹它的學(xué)術(shù)和市場價值，這畢竟是段殘卷，最后在拍賣場上僅以46200元成交。
完璧歸趙，《出師頌》回歸故宮
無巧不成書，時間過去六年之后，在2003年嘉德征集拍品的過程中，《出師頌》的前半段神奇地出現(xiàn)了。這一段上有隋人書《出師頌》、乾隆皇帝的御筆、大書法家米友仁的題跋。拿到《出師頌》原件后，嘉德古籍隨即展開了必要的一系列工作程序，首先就是鑒定。
關(guān)于《出師頌》原件的鑒定，當時的報道說故宮和嘉德沒有鑒定的過程，純屬想象中的臆造，不是事實。嘉德自成立以來，所有的文物書畫瓷器之類，都要經(jīng)過國家頂級文物專家的鑒定，而且在文物鑒定時，采取所有老專家背靠背的鑒定方法，老先生不見面，可以直言意見，無須看情面。鑒定結(jié)果實行一票否定原則，只要有一位老先生有不同意見，絕不上拍賣。此件也是如此，嘉德古籍鑒定認為這件東西是當年從偽皇宮散出之物，確系《石渠寶笈續(xù)編》所記載的原件，東西肯定沒有錯，是故宮乾隆舊藏。但是，這件作品，關(guān)于作者及其年代自宋以來就有分歧。這件作品原件已經(jīng)80多年沒有顯過山、露過水，當代的文物書畫鑒定專家，沒有一人在此之前見到過此原件，大多是依據(jù)早年出版的影印照片說事。啟功先生、徐邦達先生都是如此。因此，將原件送上鑒定，請老先生過目，一則是了解老先生看了原件后的意見，二則是請老先生對外施加影響，做點宣傳。
最先是傅熹年先生鑒定。《出師頌》作品原件送到傅先生府上，鑒定結(jié)果大致有三條：第一，此件確系乾隆《石渠寶笈續(xù)編》所著錄的原件；第二，從避諱字看應(yīng)當是唐以前的作品，鑒于以往關(guān)于此件作者和年代的爭議，可以先擱置一邊；第三，引首的“晉墨”二字是后人增加，特別指出所書寫的紙張上有畫龍，宋代的龍應(yīng)該為三爪，而此件為五爪，且宋代畫龍，為馬面龍，即龍頭像馬頭，而此件非馬面龍，應(yīng)系明代補入。傅先生看后認為這些都不妨礙這件作品的年代，特別是確系原來故宮之物，上拍賣沒有問題。
傅先生看過之后，《出師頌》原件又送朱家溍先生處。當時朱先生已經(jīng)身患癌癥， 住在北海附近的解放軍306醫(yī)院，但是原件送到后，恰逢一幫戲劇票友正在醫(yī)院看望朱先生，朱先生的女兒朱傳榮說只好改日再看。因此，朱先生這次未看到原件，后來在故宮組織的專家鑒定會上，朱先生才看到了原件。
啟功先生的鑒定更有意思，那時“非典”鬧得京城里四處隔離，防止交叉感染。啟功先生住在北京師范大學(xué)里面，非本校的教職員工一律不準入內(nèi)，嘉德書畫主管胡妍妍去見啟功先生，無奈不能入內(nèi)，只好約在鐵欄外。啟功先生問，是白紙本，還是黑紙本。胡小姐答，是白紙本。啟功先生說，那就是對的。因此，這次拜訪啟功先生也未看到原件。啟功先生也是在后來故宮組織的鑒定會上，與朱家溍先生等一同看到了原件。
《出師頌》作品原件，也曾專門送到上海。上海博物館汪慶正先生提出要看原件，為此嘉德古籍部門專程赴上海，將原件送到上海博物館。汪慶正先生、鐘銀蘭先生、單國霖先生等在上博過手鑒定原件。
在故宮博物院得知嘉德古籍征集到《出師頌》原件之后，對此件文物極有收購的興趣。在拍賣之前，故宮博物院于漱芳齋正式召集了一次文物專家的鑒定會，嘉德公司將《出師頌》原件送到故宮。參加這次鑒定會的專家有啟功先生、朱家溍先生、徐邦達先生、傅熹年先生、楊新先生、單國強先生等。專家們通過對原跡的仔細觀察，一致認為，隋賢書《出師頌》確實是溥儀從宮中盜走之后散落在民間的那件。
按照正常的拍賣程序，7月9日，嘉德的2003年春季拍賣會預(yù)展即將開始。就在拍賣預(yù)展開始前一天，7月8日，北京市文物局的正式行文送達嘉德拍賣公司，政府文物主管部門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之規(guī)定，向嘉德公司下達了“關(guān)于指定故宮博物院優(yōu)先購買《出師頌》帖的通知”，指定故宮博物院為該拍品的優(yōu)先購買單位。經(jīng)過協(xié)商，并征得該作品委托人的同意后，故宮博物院動用該院文物征集專項資金2200萬元予以收購收藏。這件飽經(jīng)滄桑，在流落民間不知去向整整80年之后，又回到了故宮，成為一段傳奇。
截止到2013年9月， 在故宮的這幅《出師頌》還不完整，僅是前面的正文部分， 而后面的題跋部分仍在私人收藏家手里。是年中，我受中國嘉德的創(chuàng)始人陳東升先生委托，前往上海找到《出師頌》后面題跋部分的收藏者紅樹白云樓主人陸牧滔先生，轉(zhuǎn)達陳東升先生的倡議，將《出師頌》后面題跋部分捐贈給故宮，使它與正文部分完璧，給國家收藏。經(jīng)過磋商，最后由中國嘉德出資50%， 總估價為3000萬元，雙方共同將此件重要文物捐贈故宮博物院。陸牧滔先生響應(yīng)了陳東升先生的提議，借嘉德拍賣成立20年之際，做成了這件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