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名人手札,仿佛穿越時空,聆聽往者私語。行行墨跡,記錄的是文字;文字之外,字跡之間,更仿佛能聽到對話者的語調頓挫,看到對話者的姿態(tài)表情。手札中,凝聚有金戈鐵馬、壯懷激烈,有惠風和暢、脈脈溫情,還有波譎云詭、腥風血雨。
歷史的另一面鏡子
宋高宗趙構給岳飛去手札,行書99字,其中有“風霜已寒,征馭良苦”,“緩急之際,全藉卿軍照管”,“如卿體國,豈待多言”等語。翻成白話,好像在說:“天冷了,辛苦了。大哥這點家當現(xiàn)在全靠你帶著弟兄們支撐。你一直能體諒老哥難處,一切盡在不言中。”這是字面的意思。字面外的意思,非手書不能表達。趙構字極好,晉風唐骨,有二王的范兒,也有米芾的韻。但這寥寥數十字,看似瀟灑,其實寫得精心仔細。危局當前,小朝廷的九五之尊對手下大將說話,其心情心境,經過手、筆,融在墨里,凝在紙上。看了這通手札,有誰能想到,數年后“大哥”會憑著“莫須有”,將“小弟”送上風波亭。
其實,這對君臣之間書信往來中,岳飛上書甚多,其中頗多壯懷激烈的北伐中原、光復河山之議。岳飛書法真跡傳世極少。有專家考證,岳字學蘇體,奔放灑脫。南宋偏安一隅,強虜逼境,最高統(tǒng)帥和前線指揮官揮灑著精妙書法,商討殺伐征討,想像不出這是個什么樣的時代。
喪亂之際,家書萬金。信,對離散中的親人是金,對后世的研究者是金。如果這些家書出自當時的執(zhí)政者、掌軍者,那更是金。家書可以窺測人心,琢磨歷史。
如今,我們依然能從這些舊信陳墨中復原當事人的鮮明個性和其后的歷史背景。而在電子郵件、手機短信大行其道的現(xiàn)代社會,在千字一面的印刷體中,在去留無痕的清空了的“回收站”里,我們又能給明天呈現(xiàn)怎樣一個鮮活的歷史記憶呢?
字人合一的書法精神
公元四世紀,中國出現(xiàn)了一批最偉大的書法杰作,其靈動精美,后人只可追趕,無法超越。那時,紙才發(fā)明了不到三百年,楷體正字成型不過百余年。
這些杰作,大多是當時名人的手札,如《中秋帖》、《伯遠帖》、《快雪時晴帖》,有的干脆是一張便箋,說的是瑣細小事。
從四世紀直至宋朝,書法基本上以交流、記錄為主。宋代以后,尤其是明清以后,很多人寫匾、寫大字,書法就被掛起來了,具有了展覽的功能。
隨意的手札和刻意的書法展示,到底哪種更接近書法精神呢?我們常說“文如其人”、“見字如面”,說的往往是手札,在看似無意的書寫中,心隨筆走,性情流淌,達到字人合一的境界。
在書法藝術外,書信手札又集文學、美學、禮儀、郵政、包裝、紙張等文化元素于一體,堪為中國文化菁華。通過書信手札衍生開去的信箋、毛筆、鋼筆、墨、硯、印章等文房工具,也一并是極具價值的收藏品。明清以來一些大官宦、大文人一般都有專門設計制作的信封、信紙、印章,既彰顯著個人志趣,又攜帶著時代信息。
守護親情家園的記憶
詩人余光中用“一枚小小的郵票”牽起海峽兩岸的骨肉親情;
作家錢鐘書在干校勞動之余,用“三言兩語、斷斷續(xù)續(xù)”的信,訴說對家人的惦念;
冰心奶奶一聲聲的“巴金老弟”,讓這對世紀之交在病榻上互勵共勉;……書信手札流淌的家國情懷,曾讓季羨林感慨:手札守護著親情家園,用親情的力量維系著家庭的和睦,共建和諧社會。詞作家喬羽說:書信是家對你的呼喚。魯迅研究專家孫郁說:書信乃進入歷史的入口……
書信手札顯然已不僅僅是個人的情感珍藏,還是國家、民族珍貴的歷史記憶和力量之源。近年來,隨著對書信手札重要性的進一步認同,相關搶救工作也提上日程。民間文化研究專家白庚勝說,搶救書信手札是在搶救我們的檔案,搶救我們自己生動活潑的社會資料。已故著名學者、原中國國家圖書館名譽館長任繼愈說,書信手札寫的時候不是為了發(fā)表,也不是為了給別人看的,所以講真話的多。有必要展開對書信手札的整理工作,這至少對學術界、文化界提倡講真話,對社會風氣都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