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
文
化
學(xué)
明代江南風流才子唐寅,世稱伯虎,其性情疏狂,畫筆超逸,詩作亦常顯率真本色?!兑皇栏琛芳礊槠淠捴巳丝谥陶隆?/span>
此詩以近乎俚語之白描,道破人生百年之倏忽,世間營求之虛妄,以及把握當下之必要。其語調(diào)平和,不作憤世之語,更似一位洞明世事者,于勘破浮華之后,對生命本源發(fā)出的幽微喟嘆與溫厚勸諭。
簡短數(shù)言,已然勾勒出由生至死、由己及人,生命歷程的普遍圖景,其中流淌著對光陰易逝的敏銳感觸,對功名利祿的清醒審視,以及對現(xiàn)世存在價值的深切體認,余味悠長,啟人深省。
人生七十古來少,前除幼年后除老。
中間光陰不多時,又有炎霜與煩惱。
花前月下得高歌,急需滿把金樽倒。
世人錢多賺不盡,朝里官多做不了。
官大錢多心轉(zhuǎn)憂,落得自家頭白早。
春夏秋冬捻指間,鐘送黃昏雞報曉。
請君細點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荒草。
草里高低多少墳,一年一半無人掃。
釋義:
自古相傳,人壽至七十已屬難得,算得上高壽。在這有限的歲月中,尚需扣除心智未開的童蒙時期與精力漸衰的暮年時光。
感悟:
開篇即以冷靜的筆觸,為人生勾勒出一道大致的輪廓,借杜子美“古來稀”之嘆,更行一步,做了一筆人生的“減除法”。
此番計算,意在凸顯生命盛年之可貴,促人深思那段真正可自主、可作為的時光,其短促遠超俗常所想。
它并非漠視老幼,是為警醒世人,真能把握、盡情體驗生命滋味的黃金歲月,實則屈指可數(shù)。這份對生命時限的清明認知,奠定了全詩感懷詠嘆的基調(diào)。
釋義:
除去首尾兩個階段,中間可用的壯年光景本就不長,此間還要飽經(jīng)世事的冷暖變遷(炎霜喻指順境與逆境),承受各式各樣的憂愁與困擾。
感悟:
此二句是對“中間光陰”的深入剖析,揭示其內(nèi)在的駁雜。生命中段,看似充裕,實則布滿變數(shù)與挑戰(zhàn)。
所謂'炎霜’,道盡世態(tài)沉浮、人情冷暖,恰如四時流轉(zhuǎn),寒暑交替,無時或歇。更有那如影隨形的“煩惱”,或為生計奔波,或因俗務(wù)纏身,或關(guān)乎心志難酬。
詩人于此點明,縱是生命力最為蓬勃之際,人生亦非純粹甘飴,而是順逆交織、憂樂相參的旅程。本已促迫的光陰,因此更顯其沉重與珍貴。
釋義:
正因如此,每當遇到良辰美景,譬如花前月下這般賞心樂事,便應(yīng)放聲高歌,須當趕快斟滿酒杯,開懷暢飲。
感悟:
這是詩人立足前文對生命短促、世事維艱的體認,所給出的一種生活態(tài)度。
“花前月下”,象征著生活中一切可供慰藉的美好時節(jié)與片刻歡愉?!案吒琛迸c“倒金樽”,則是對這些吉光片羽的全然投入與淋漓享受。
此非消沉,亦非放縱,實乃洞悉生命實相之后,一種清醒而主動的把握。
面對轉(zhuǎn)瞬即逝的美好,“急需”二字,點染出時不我待的迫切,蘊含著對存在瞬間的深情與珍視,流露出唐寅式的曠達與真我。
釋義:
天下的財富再多,一個人也無法悉數(shù)囊括;朝廷的官位再眾,一個人也難以遍歷其任。
感悟:
詩思由此轉(zhuǎn)向?qū)κ浪變r值的省察。以極其淺顯的道理,點破了人心欲求的無限與個體能力的有限之間的永恒張力。
“賺不盡”、“做不了”,直指追名逐利之路的漫無止境。世人常陷其中,以為愈多愈善,愈高愈妙,殊不知欲壑難填,恰是煩惱之源。
詩人以近乎常識的判斷,勸誡世人不必在無涯的追逐中虛耗心神。此語意在點醒世人,莫為無盡之欲所縛。功名利祿,取之有度,方能心安。是勸諭明了世事邊界,免于無休止的焦慮與耗散。
釋義:
官位升得越高,擁有的錢財越多,內(nèi)心的憂慮反而可能隨之滋長,結(jié)果只是讓自己頭發(fā)過早地花白。
感悟:
緊承上文,深入闡發(fā)過度追逐外物的代價。外物愈豐,內(nèi)心溝壑或隨之愈深。
'心轉(zhuǎn)憂’三字,刻畫出高位厚祿者身不由己的憂懼——患得患失,權(quán)謀傾軋,皆是無形枷鎖。
心力交瘁,形諸外表,'頭白早’便是此種生命透支的印記。
詩人以質(zhì)樸之言,揭示名韁利鎖對人身心的雙重磨損,警示世人,切莫以心神之耗損,換取鏡花水月之浮名,終究得不償失。
釋義:
一年的四季更替,仿佛彈指一揮間便已流逝;寺院的暮鐘送別了黃昏,報曉的雞鳴又迎來了清晨,如此日復(fù)一日,循環(huán)往復(fù)。
感悟:
詩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時間的川流,視角更為開闊,意象亦更顯鮮明。
四時流轉(zhuǎn),不過捻指一瞬;晨昏交替,亦在鐘鳴雞唱間悄然完成。宏觀之歲月輪回,微觀之日夜更迭,共同織就一張無情的時間之網(wǎng),覆蓋眾生。
此種宇宙節(jié)律,愈發(fā)襯托出個體生命的倏忽與渺小,為下文生死之嘆蓄勢。時間,這位最公正的裁判,從不為誰停留片刻。
釋義:
請您仔細觀察一下身邊認識的人們,每年總有一些人離開人世,最終被埋葬于荒野草莽之間。
感悟:
詩筆陡轉(zhuǎn),由遠觀世情轉(zhuǎn)向近察周遭。
'請君細點’,是懇切的邀約,促人直面那無可回避的終局。
'眼前人’逝去,'埋荒草’成塵,年復(fù)一年,生死輪回是如此具體而尋常的景象。
將個體之終結(jié)置于群體宿命的宏大背景下,迫使觀者正視死亡,進而叩問生命之真諦。死亡并非遙遠傳說,是身邊隨時上演的現(xiàn)實。
釋義:
在那荒草叢生的墓地里,散布著高低不平、難以計數(shù)的墳塋,可是一年下來,其中竟有大半的墳?zāi)苟紵o人前來清掃祭拜。
感悟:
此乃全詩收束,亦是最蒼涼的畫卷。
荒冢累累,已是生命歸宿的必然;而'一半無人掃’,更添死后寂寞與遺忘的寒意。
昔日音容,終歸塵土;身后之事,多半隨風。
這無言的景象,映照出世事無常、人情易散,亦反襯出個體在歷史塵埃中的微茫。
既然身后名、世間情皆難自主,生前對浮華外物的執(zhí)念,其意義又何在?
這最終的荒蕪,與開篇對生命時限的清算形成呼應(yīng),完成了對'一世’的沉重審視,余韻蒼茫,引人長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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