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
川流丨文
老家在離市區(qū)不遠的鄉(xiāng)下,聽說老屋所在的大院曾經(jīng)是個農(nóng)場,那里房子至今仍是小院瓦房,白墻紅頂,蒙著紗的防盜門,鑲著插銷的雪花玻璃窗。冬天在老家最愜意的事之一,便是搬著一張?zhí)梢巫谠鹤又袝裉枴Q劬σ婚],工廠機器在運作聲,鐵锨劃著水泥地聲,孩子們“踏踏”的腳步聲,隔壁鄰居或低或高的閑聊聲,還有鳥啼、貓叫、狗吠……各種聲音交織著從四面八方傳來,即使就這么坐著,也不覺得無趣。
說是白墻,可早已斑駁不堪。老家的村子里,幾乎不用“客廳臥室”這樣的說法。背門而視,正對著大門的屋子寬敞明亮,往往作待客和休息之用,被稱為堂屋,廚房的叫法挺有意思——鍋屋,我曾想為啥不叫它灶屋、飯屋?至于其他的屋子,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叫法,我們是用方向稱呼,而廁所并不是家家都有,多在院墻外面。今天不是寫老屋小記,關(guān)于房屋結(jié)構(gòu)便不再多言。
若坐在堂屋的屋檐下,正對院子,可望見四面墻,鍋屋的墻最引人注意?;野紫嚅g,還有些泥土黃星星點點摻在其中,像是用西方油畫手法創(chuàng)作的中國寫意畫,其他各處的墻面都有褪色,大多是上白底灰,只有這一處陳舊得最有尊嚴。堂屋的屋檐下有兩方作支撐用的石柱,一根距門較近,另一根較遠。躺椅就放在門和石柱之間,這兒的光線很足,而且冬日曬太陽是極易犯懶的,這時便可將腿敲在石柱上頭,很是愜意。說到敲腿,便發(fā)現(xiàn)了一件趣事。由于石柱是方形,邊角便是易磨損的,但柱身距地面一米多的地方磨損格外嚴重,造柱所用的水泥、沙石都露了出來。開始我想,一定是大家都像我愛將腿敲在這兒,后來轉(zhuǎn)念一想,這很不合情理,躺椅并不長年放這兒,祖父母年長,勢必敲不到這么高的地方??戳丝戳硪桓?,卻沒有這樣的磨損,相對新了不少。真是有點意思。圍著石柱環(huán)視一圈,那磨損嚴重的地方里面的沙子粒粒分明,可摸上去確是平滑。柱身上痕跡斑斑,刻刻畫畫,顏色有些消褪,可還可分辨出是個什么內(nèi)容。
此時,我才猛然回憶起,是這根石柱陪我度過了許多童年時光。
幼時,父母去工作,是祖父母把我?guī)У搅松蠈W的年紀。上了學后,一到假期,老家是我最愛去的地方。看著這些殘留的痕跡,我還記得,那深灰色的用的是鉛筆,暗紅色的是板磚的碎塊,藍中帶白的用的是那種青色的小石子,而較為明亮的顏色是用的粉筆。小時候,我是家中最年幼的孩子,哥哥姐姐上學沒人陪我玩,我一個人最愛的,便是扮演老師,也總愛纏著爺爺給我買整盒的粉筆。到了過年的時候,全家的老老小小都會聚集在老家,常常是兩張床睡了七個人。玩捉迷藏的時候,石柱也是大家鐘愛的一處,石柱并非我一個人的玩伴。祖母一輩子帶了許多孩子,先是兒子、女兒,后是我們這些孫子、孫女,也許將來還會再帶上幾個重孫子。我們對祖父母都有著說不出的依賴,勝過我們的父母,所以大家得了空,放了假,都愛往老家去。奶奶從不會阻止我們在干凈的墻面上刻畫,因此,堂屋內(nèi)左側(cè)的墻壁上多多少少都留下了家中成員的點滴:周杰倫留著長發(fā)的海報、95年神雕俠侶的劇照、我的貼紙涂鴉……墻上最引人矚目的是一串串數(shù)字,它們無一例外,全部是號碼,以前寫的是固定電話號,后來添加了手機號。直到現(xiàn)在,這些數(shù)字還一直在增添、變化。
另一處有趣的是一列像是尺子上刻度一般排列的短線,長約兩厘米,只不過每兩條線間的距離都不相同,每條線的旁邊都寫著一個名字,寫著哥哥姐姐名字的是最多的。——這些線,是用來記錄身高的!姐姐如今有了一個四歲的兒子,哥哥也已成家,我身高一米六五,他們的線最高的不過在我肩膀的位置。沒有我和妹妹的刻度線,很遺憾,這個有趣的記錄并沒能在我家延續(xù)下來。
墻上的故事似乎都是從前的,現(xiàn)在爺爺病了,父親伯伯各有各的難處,哥哥姐姐多在外地定了居,我與妹妹也離開家鄉(xiāng)去讀書,即使大家都掛念著老家,但今年的老家卻是冷清的,今后會怎樣,不知道??晌铱偞嬷篮玫钠诖?。
因為,奶奶說,會一直守著老家,只要老家在,總歸有個可偎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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