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火令是所有詞牌中最嚴謹?shù)脑~令,為什么是說它是最嚴謹?shù)哪?,首先是詞格不能有可平可仄的字,其次《喝火令》有“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的要求,凡是不符合這兩個要求的《喝火令》都是不符合格律的。
聽到這里,我來了興趣,因為我以前也看過《欽定詞譜》,《白香詞譜》和龍榆生先生的《唐宋詞格律》,也曾經依照《欽定詞譜》的要求填過幾首《喝火令》,卻從沒聽說過還有要求“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之一說,難道《欽定詞譜》錯了么?再說了“二仗、一破、一襯、一應”我還能理解,也就是所謂的兩個對仗,一個攤破,一個襯應。這“三槍”又是什么呢?我好像在詩詞術語中從未聽說過“三槍”這個詞,當時心中竊喜,覺得又能學到新知識了。
然后,我就興趣滿滿的繼續(xù)聽了下去,接著老師開始詳細的解釋:
1、上下闋起句必須對仗是為“二仗”;
2、上闋尾四,五句,必須是襯應手法;
3,下闋疊句是由四言,五言,六言組成的一組遞進手法,稱為“三槍”,且這手法中藏有攤破和襯句,是為“一破、一襯”;
4,喝火令的結句與眾不同,不但要詞結,更重要是,它還是對應手法,與上片結句相對應,是為“一應”。
然后那個老師用黃庭堅的《喝火令》為例子,開始詳解什么是“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下面看詞:
喝火令
宋:黃庭堅
見晚情如舊,交疏分已深。
舞時歌處動人心。
煙水數(shù)年魂夢,無處可追尋。
昨夜燈前見,重題漢上襟。
便愁云雨又難尋。
曉也星稀,曉也月西沈。
曉也雁行低度,不曾寄芳音。
“見晚情如舊,交疏分已深” 和“昨夜燈前見,重題漢上襟”這兩句都是對仗,稱為“二仗”;
“煙水數(shù)年魂夢,無處可追尋”兩句互為應襯;
“曉也星稀,曉也月西沈。曉也雁行低度”這三句是由四言,五言,六言組成的一組遞進手法,稱為“三槍”,這三句是由一句“星月雁行低度”攤破而來,故為“一破”,而“星月雁行低度”和“不曾寄芳音”又互為襯應,是為“一襯”。
而結句下片結句“不曾寄芳音”與上片結句“無處可追尋”互相對應,是為“一應”。
聽到這里,我當時就笑了,如果說“見晚情如舊,交疏分已深”互為對仗還可以說得過去的話,那么“昨夜燈前見,重題漢上襟”兩句如果說是對仗那就太牽強了,無論是從形對和意對都難以說得過去,難道僅僅是因為里面有“燈前”和“漢上”兩個詞,就可以說是對仗了么?顯然不能。
而“曉也星稀,曉也月西沈。曉也雁行低度”這三句雖是由四言,五言,六言組成,但只是字數(shù)上的遞增,而不可稱為“遞進”,所謂遞進關系,是指能夠表示在意義上進一層關系的,且有一定邏輯的詞語。這“星稀”、“月層”、“雁行”充其量只是并列的關系,卻絕非遞進關系。
還有這“三槍”一詞,也純屬現(xiàn)代詞語,縱使你翻爛經典,也絕不會看見詩詞術語里有“三槍”之一說,這不是故弄玄虛么?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黃庭堅的這首詞中用了所謂“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的手法,但就能代表是《喝火令》這個詞牌的要求么?
對于《喝火令》這個詞牌,《欽定詞譜》是這么寫的:
喝火令,雙調六十五字,前段五句三平韻,后段七句四平韻。此詞無他首可校。后段句法,若準前段,則第四句應作“星月雁行低度”,今疊用三“曉也”字,攤作三句,當是體例應然,填者須遵之。
而《白香詞譜》則沒有收錄。
近代詞學大家龍榆生先生的《唐宋詞格律》對《喝火令》這個詞牌說的更簡單:
始見《山谷詞》。六十五字,前片三平韻,后片四平韻。
龍榆生先生給出的格式雖與《欽定詞譜》有所區(qū)別,但區(qū)別的也是微乎其微,下面是比較:
《欽定詞譜》中《喝火令》的格式,以黃庭堅詞為例:
見晚情如舊,交疏分已深。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舞時歌處動人心。
仄平平仄仄平平。
煙水數(shù)年魂夢,無處可追尋。
平仄仄平平仄,平仄仄平平。
昨夜燈前見,重題漢上襟。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便愁云雨又難禁。
仄平平仄仄平平。
曉也星稀,曉也月西沈。
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曉也雁行低度,不會寄芳音。
仄仄仄平平仄,中仄仄平平。
龍榆生先生《唐宋詞格律》中《喝火令》的格式,以黃庭堅詞為例:
見晚晴如舊,交疏分已深。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舞時歌處動人心。
仄平平仄仄平平。
煙水數(shù)年魂夢,何處可追尋?
中仄仄平平仄,中仄仄平平。
昨夜燈前見,重題漢上襟。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便愁云雨又難禁。
仄平平仄仄平平。
曉也星稀,曉也月西沉。
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曉也雁行低度,不會寄芳音。
仄仄仄平平仄,中仄仄平平。
我們看出,二者的區(qū)別是龍先生《唐宋詞格律》中有了可平可仄的“中”字。那是不是龍榆生先生也錯了?
今人填詞,皆以《欽定詞譜》、《白香詞譜》以及《唐宋詞格律》作為金科玉律,這三大詞譜里都沒有“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的要求,那么你這要求又是從何而來?所以縱然是黃庭堅的這首詞中用了所謂“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的手法,但絕不能代表是《喝火令》這個詞牌的要求,否則就是妖魔化了這個詞牌。
對于詞,龍榆生先生在《詞學十講》開篇就是這么說的:
由樂以定詞,非選詞以配樂。
我們都知道,古代那些創(chuàng)造詞牌的大家們,首先他們都是精通音律的,比如柳永、周邦彥、姜夔等人無不是通曉音律的人,他們在自創(chuàng)詞牌的時候,往往都是要譜寫一段曲譜,而這個曲譜就決定了該詞牌的基調,或是纏綿悱惻、或是慷慨激昂。那么《喝火令》也不例外,在這首詞未出現(xiàn)之前,必然也有一首《喝火令》的曲譜,此譜或為黃庭堅所譜,或為前人所譜,黃庭堅一樣是依譜填詞,才有了我們看到的這首《喝火令》。
但是因為歷史原因,原先各詞牌的曲譜已經失傳了,后人只能根據(jù)前人留下的例詞,總結出平仄規(guī)律,并加以歸納與總結,從而得出這個詞牌的基調,然后倚聲填詞。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只能說填詞,而不能說寫詞。但是因為在整個宋詞中只有黃庭堅的一首《喝火令》,沒有其他的例詞作為參照,所以這就給了一些人無限發(fā)揮的空間,把黃庭堅在這首詞中運用的手法,當做了這個詞牌的硬性要求,反正你也找不到其他例子來反駁。
我們說,詩詞格律雖然嚴格,但是老祖宗仍然給我們許多變通的地方供作者自由發(fā)揮,比如折腰體詩、還有格律詩中孤雁入群格,飛雁出群格,以及拗救,還有很多特殊句式以及許多平仄兩用的字,這就是為了防止后人寫詩填詞的極端格律化。
可有的作者呢,卻偏偏要追求所謂的絕對的完美,寫格律詩死守格律,明明變通一下更好,卻偏偏不去變通,填詞呢,更是要和前人一模一樣,連平仄和四聲都要一般無二,仿佛不這么辦就顯示不出自己的水平有多牛逼,結果寫出來的東西呆板之極,半點靈性都沒有,讓人看得味同爵蠟,望而生厭。
正如龍榆生先生所說的詞“由樂以定詞,非選詞以配樂”,倘若我們把黃庭堅在他的作品中運用的手法當做了這首詞必須遵守的準則,那無疑是以偏概全,本末倒置了。
其實,網上持《喝火令》“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這一觀點還真不少,很多人更是把這個詞牌看成了詞牌中的無上極品,仿佛不填《喝火令》就不能證明自己會寫詩填詞,更有很多人把黃庭堅的這首《喝火令》當做了詞中的至尊,什么“大江東去“,什么“曉風殘月“在《喝火令》面前不過浮云而已,不信諸位去網上搜索一下“怎樣填好喝火令”,一搜就是一把。
不過,在黃庭堅《喝火令》中斷幾百年之后,到了清代又有人開始填寫,且并沒有遵照“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的原則,下面給出幾首例詞,大家看一下:
喝火令
清:王時翔
古陜傳高士,東郊問草堂。
紅泉綠樹好襄羊。
曾掩松扉雙扇,不肯見君王。
勝地留陳跡,征輪繞別腸。
樊村涇口小柴莊。
也有梅花,也有碧蒼筤。
也有清溪斜抱,明月在回廊。
喝火令·郊外書所見
清:王策
風急蟬猶噪,秋深菊未花。
小塍荒影逐溪斜。
白水田枯,霜壟臥寒瓜。
出郭無多路,依山有幾家。
村農愁話缺桑麻。
還自歌船,還自戲棚茶。
還自青簾人醉,倡女弄琵琶。
喝火令
清:吳藻
竹簟涼如洗,蕉屏夢未招。
欲眠又起整冰綃。
且向碧紗窗下,悄地撿香燒。
愁怕和天說,詩多帶病敲。
今宵依舊似前宵。
一樣燈紅,一樣漏迢迢。
一樣酒醒時節(jié),斜月上花梢。
喝火令
清:吳藻
扇引團團月,衫更薄薄羅。
水晶簾子漾微波。
梳罷一緺云髻,池上看新荷。
無意留春住,驚心怕病磨。
好天能幾日清和。
等得花飛,等得柳絲拖。
等得芭蕉葉大,夜夜雨聲多。
我們可以,這些詞并沒有完全遵照什么“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不過那些人又會說這些都是《喝火令》的變格,而不是正格。只是《欽定詞譜》和《唐宋詞格律》都只是給出一種格式,真不知道你口里的變格是從哪里得來的。
其實真的沒有必要把《喝火令》如此妖魔化,它也只是個詞牌而已。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想說就怎么說吧。
只要不要禍害了廣大初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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