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的衣衫,肅穆的妝容,即那期盼遠方的渴望,凝聚成了此時久違的寧靜。片片雪花飄落,襯著慵懶而無所依的提燈微光,也趁著鮮有人覺的鄉(xiāng)間小路。剩一人獨自走著,步履蹣跚,且無力散漫。
指尖尚存的余溫,在試探掙扎中徘徊,于觸碰消散后殘喘。只一剎那,與雪極致的交融,摧毀了本就脆弱的防式;露出生的真實,無助與渴望。曾擁有過的種種回想,又是那般猝不及防,紛沓而至,也接踵而來。直指心房最深處,肆意延展。
該是忘卻,好過無所適從,忍著極致墮入深淵的罪惡,茍延殘喘的求活??商摕o飄渺之間散落的,除那斬斷的荊棘藤蔓,帶著絲絲鮮血;還能尋些什么,還剩下些什么。至少能生堆火,也只能生堆火,驅趕著刺骨的嚴寒。而這毫無人性的凜冬之夜,并未一改往常的蠻橫無理,反倒愈加強烈,也愈加狂傲些。
夾帶寒意的風,向南方席卷著,并未停歇半刻。一同被卷去的,還有對故鄉(xiāng)的深深思念,以及散落滿地的水墨畫卷;一張接著一張,一張又是一張,一張還是一張。透著燭火的微光,滿地的狼藉,也心生蒼涼??晌í氝@身體,停留在了原地,顫抖且孤望。
院落里那棵歪脖子老樹,終究上了年紀,怕是熬不過這次嚴寒。那被厚重積雪所壓垮的枝干,依舊連著老樹的皮,怎也不愿離去。可趕忙去向南方的風,并不過問這份毫無意義的堅持,無情的撕扯著僅存的微薄聯(lián)系。倒更像了劊子手,處決著但凡違背“正道”的人們,鞏固自以為是的政權。怎能敵得過呢,怎也是敵不過的吧!
掉落在青石板磚上的枝干,被雪淹沒的不知所措。掙扎與反抗,似乎在此刻看來,顯得尤為不堪。那殘存的意識,以及脆弱的軀殼,還有麻木的神經,不成規(guī)矩的扭打一團,彼此推卸著微不足道的責任??芍辽?,至少努力過,爭取著生的希望;也至少,曾經存在著。便是值得尊敬,便是足以謳歌。為此譜寫一段佳話,記錄著眼前的是非曲折。
“蒼蔥翠柳,寒午時節(jié),怎得一個生。賓客兩旁赴,同而往返,把酒言歡。舉杯對飲,曲詞三百著,共邀明月賦詩篇。提筆就臥,墨染衣衫,幾度黑白子,無盤自成泣。撫琴調弦,值此良宵夜,奏婉總相凝,歸作何人盼。急轉直下,構繪山河雪至景,眼前好不風光。”
再怎也按耐不住性子,棄了未成文章的稿件,也不顧那滿地的水墨畫卷,直奔著漫天雪意去了。直到推開木制大門的那一刻,涌現(xiàn)進來的向往南方的寒風,也沒做好足夠的準備。真如了脫韁的家養(yǎng)烈馬,飄揚著引以為傲的棕褐色毛發(fā),馳騁在無邊際的大草原野,也同時宣泄著內心積攢已久的放縱。而那時,是自由的,片刻的自由。
凝望院落中的老樹,是那樣近距離,足以聽到斷枝后的傷悲。呢喃咕著,抱怨寒風的毫無人性,只為找尋心中的南方;也嘆惋著歲月的蹉踱,老了年華。便不禁擁入懷中,傾注僅有的能量,哪怕呵護不佳,任憑雪驟而下?;虼藭r,成了那正在咀嚼嫩草的家養(yǎng)烈馬,停歇的思考著,也一時沒了方向。
許久之后,竟積了層薄薄的雪,附著著衣衫,和老樹沒了差別。要說得確切些,大概是自愿的,自愿成為其中的一員。任憑毫無人性且向往南方的寒風,教唆些潔白無暇的初雪,肆虐的拍打著本就脆弱的軀體。沒有掙扎,也無需反抗——若真有用處的話。
終是難以承受,這嵌入骨髓的寒冷。在挪動步伐退離的那一瞬間,又是一段接著一段的記憶,一股腦兒的,全然涌現(xiàn)了出來。拼湊不出個完整的畫面,也極盡全力的找尋著;仿若一座廢棄已久的孤城,斷壁殘垣間,仍舊熟悉如初?;驔]了脾氣,也真切認了所謂的“正道”。
長廊過于安靜,也過于詩意。盡頭那一小片的竹林,在房內微弱的燭火下,更顯神秘而深遠。不知是延向何處的影,隨著寒風盤旋的足跡,變換著多種姿態(tài)。而亙古不變的,是久經風霜的沉穩(wěn),是淤泥不染的氣魄,是潔身自好的品質。而這些,竟成了奢求,于這幻化出驚艷眾人的雪花的美好世界里。
踱著步,背著手,來回的走。走上一兩步,又尋個地方坐著,望那還未打算停歇的雪,紛飛而下。接著又是踱著步,背著手,來回的走著。好似是個輪回,沒有開始的時候,也不能說出個肯定的節(jié)點,來證明著結束的灑脫。只一個勁的輪回,如四季更迭般,又是接著的春夏秋冬。而現(xiàn)在,是寒冷的冬季,是飄著漫天雪花的冬季。
門欄上坐著,是盤著腿的坐著。并未消耗太大的氣力,卻也喘著粗氣。與寒風不期而遇,凝結成的微薄霧氣,附著在眼鏡片子上,蒙住了眼前的景致。見不到院中那棵上了年紀的老樹,見不著了長廊盡頭的小片竹林,也見不清楚本就微弱的燭火;全然是看不著了。
若有那么一天,真全然看不見了,該是還有回憶可想。曾去過的江南煙雨城,有一位撐著油紙傘的女子,等候在石板橋旁;舉止優(yōu)雅,氣質高貴。亦有著媲美納蘭容若的才學和容顏,也不乏江南女子的柔情與細膩。始終是那樣的完美無暇,讓人魂牽夢繞。
兜兜轉轉的,便成了無緣。前世千百次的擦肩而過,換來了此生的回眸一笑;總是帶著甜美,也沁入心脾??删椭共接诖耍⑽丛偾斑M半步。出于懦弱選擇的逃離,怎就那么刺痛著心房。若是激進些,故事會因此而改變嗎?此后的每次江南行,仍舊會佇立在橋頭,許久不愿離去。而那時的你,早已嫁作人妻。
向往南方的寒風,停止了肆無忌憚的瘋狂。書房內燃著的燭火,也在一夜未眠后,剩了小半截。低落而下的燭油,順著未完成的稿件,也沿著書桌一腳,流淌在了青石板磚上。或真是巧合,和原先的油蠟完美契合,成了一幅別樣的畫卷。見著入了迷,怎也走不動道兒。
初晨的陽光,透過木制門窗,再一次不請自來。雪也恰到好處的停了,或早就不下,只是沒能真切的注意到。尋了許久,那被積雪壓垮的枝干終究不見蹤影,也嘆惋于著上一身潔白衣衫的老樹的悲戚,是年邁了。長廊盡頭的小片竹林,依舊保持著原本的模樣;或有的不同,是那葉尖處凝結成的水珠,低落了下來。
而此刻的我,還是在這不該眠的時辰,進入了久違的夢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