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的世界
前兩天是外公的生日，接到爸爸的電話，我才淡然的“哦”了一聲，然后掛掉電話，給外公編了一條短信，發(fā)送過去。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等晚上要睡覺的時候，拾起手機一看，有一條回信，外公發(fā)來的，說他很好，讓我們不必掛念，說舅舅和舅媽對他也很好，他要回家去住了，不住姨媽家了。
突然，就覺鼻酸。父母之愛子，出于天性，恨不得把一切最美好的東西都奉獻出來，而子女關(guān)愛父母，卻多是后天的教導和道德的約束，一旦這兩樣有所缺失，父母的晚年便那樣的凄涼悲愴。
以前外婆在世的時候，年老病痛而恍惚，可我們作為晚輩的，卻總是為她的胡話而生氣，那時爸爸說，不要和外婆生氣，她已經(jīng)八十多了，她不糊涂誰糊涂？可是那時候媽媽脾氣急躁，諸事不順，還是會和外婆拌嘴。而我，早已長大到不愿意傾聽的年歲。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老年人開始被嫌棄，他們顫抖的雙手，他們嘴角流出的涎水，他們因為不經(jīng)常洗澡而產(chǎn)生的體味……年輕人都不愿意與老年人同桌，平時吃酒席的時候，也是大家分開來坐。外公避嫌，每次和我們吃飯，都要求自己用專門的碗筷，先把要吃的菜盛出來，自己絕不用自己的筷子去夾菜。小時候，我和外婆睡一張床上，聽她給我講故事，享受她為我把扇乘涼的微風；小時候外婆帶我去吃酒席，我坐在外婆的旁邊，外婆用她的筷子給我夾起滿滿的一碗。小時候，我用不慣農(nóng)村里的布片，外婆會專門給我買衛(wèi)生紙給我一個人用；那時候我不會嫌棄外婆滿臉的皺紋，我不會在乎外婆沾著口水的筷子，不會在意那些簡陋的家居……因為我還那么弱小，我需要他們的撫育。所以外婆才會在勞累一天后，還要哄我這個不懂事的外孫吃一口飯，還要半夜起來給我沖調(diào)一份糯米粉，還要清早在晨曦之前為我盛出一份香濃的米湯……我那時候調(diào)皮，從來不知道替她分擔一點家務(wù)，只會搗亂，在她做飯的的時候，往灶里塞玉米，丟糍粑……哦，也許我也幫過一點家務(wù)，我還記得那長長的草把，外婆在那頭扎著草把，我在這頭搖著草把工具……
我那時候，只對那些玩具和吃食感興趣，無暇留意他們的生活世界。即便是他們的過往，我也只記得自己在睡覺前問過鬼子來了的故事。在村前那間房子里時，外婆在看顧一窩剛出生還沒睜眼的小貓咪，我從小就喜歡貓，當時非要翻開棉布去看看小貓咪，外婆不讓我看，說如果我看了小貓咪，小貓身上就會沾上我的氣味，貓媽媽會以為孩子不是它的，會咬死小貓的。為了打消我對貓咪的注意力，外婆第一次給我講了裹腳的故事，聽外婆說要把女孩從桌子上推下來，好把腳摔斷，嚇得我一陣雞皮疙瘩。
外婆過世時，我還在重慶讀書，趕回來，媽媽已經(jīng)傷心得聲嘶力竭，她由衷的后悔在外婆在世的時候和外婆的每一次拌嘴……其實在我看來，媽媽的孝心已經(jīng)讓我慚愧。外婆在世的時候，媽媽經(jīng)?；啬锛?，為外婆擦洗身體，洗頭發(fā)，洗衣服，做飯，家里有點好吃的，就給外婆送過來。可媽媽還是后悔莫及，她在哭聲中哽咽的向我講述了外婆不平的一生，于是我才知道很多那時候不理解的行為，那是因為昔年那些太過折磨的往事！那時候，我也才后悔，為什么在外婆在世的時候，沒有多傾聽她的話語，沒有多了解她的過往呢？
外婆過世后，外公經(jīng)常一個人向隅獨坐。以前外公幾乎從不去祖墳，無論他多么的愛多么的孝順，外公幾乎從不去祖墳祭拜?？墒峭馄胚^世后，外公第一次帶著我去了李家的祖墳，外公為外婆立了一塊碑，碑文是我寫的，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去看看外婆，總想著這樣能減輕一點我心中的懺悔。
有了外婆這樣的先例，媽媽對外公更加照顧了。老年人吃穿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最被人忽視的是老年人的精神世界。人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便是這個道理。年輕人有自己的生活，節(jié)奏快思維活躍，有數(shù)不清的社交圈子和朋友在等著他們，他們沒有時間和精力分享給老年人，不會愿意花費時間去聽老年人說話，老年人有伴侶的，哪怕是斗嘴，也總算是充滿了一絲生氣，而一旦喪偶，另一半便是長久的孤獨和寂寞。特別是子孫不孝時，那種疏離、寂寞、痛苦，怕是只有時間才能讓年輕人體會，可是等年輕人能夠體會時，他們已經(jīng)不是年輕人了……
人總會老的。當年不計一切的付出，最終，總是要被或多或少的辜負的，沒有人能夠像父母愛子那樣的去愛父母，他們的內(nèi)心，只有歲月能夠體會。他們也曾年輕過，也曾有過自己的交際圈，有過自己的事業(yè)，有過自己愛人和隱秘，但都隨著歲月的流逝，而化為塵埃無人在意。
那天看到一則故事，一個老人問兒子，樹上的那個東西是什么?。績鹤涌戳艘谎鄞巴?，說那是鳥。父親又問，樹上的那個東西是什么??？兒子有些不耐煩，說，那是鳥！過了一會，父親再次問，樹上的那個東西是什么?。績鹤硬淮笈?，都跟你說了千百遍了！那是鳥！是鳥！是鳥！父親默然。過了很久，等兒子平靜下來后，父親說，以前，有個小孩子拉著我的手，指著窗外的樹問我，爸爸，樹上的那個東西是什么啊？我說，兒子，那是鳥。小孩子過了一會又問，爸爸，樹上的那個東西是什么啊？我說，兒子，那是鳥。小孩子沒過一會，又問，爸爸，樹上的那個東西是什么?。课腋吲d的抱起他，舉起他對著樹說，兒子，那是鳥，是嘰嘰喳喳唱歌愛吃害蟲的小鳥！
看完這個故事，倍感心酸。在我們咿呀學語的時候，父母不厭其煩耐心的教導我們，陪我們說話，陪我們幼稚，而當他們老了，我們卻連話也懶得和他們多說，人總要老的，可老了的生活，好絕望……
外公老了，不像年輕時那么爭強好勝，他更平靜更安然，而我們后輩每一點一滴的好，外公都記在心里，讓他安心?？墒牵屑也荒芑?，支離破碎的家庭，讓一世要強的外公多少次午夜夢回的傷心呢？為我們能做的，又是那么的薄弱和微小，生活的磨難就沒讓親人抬起過頭！這樣的不解和寂寞，還會繼續(xù)上演，雖然我們已經(jīng)意識到了，卻又有多少能力能夠阻止呢？
孝順父母，能給他們愉快的一個晚年，給他們一個精神豐富的晚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