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爺爺在醫(yī)院門口設(shè)了個水果攤位。起初從進城農(nóng)民的筐子里收購些本地廣柑蜜桔賣,后來就到火車站去批發(fā)成箱的來自云南、廣州等地的菠蘿芒果,再后來就發(fā)展到專賣“美國提子”、“士多啤梨”、“蛇果”等進口水果。和醫(yī)院大門里的藥物一樣,醫(yī)院大門外的水果檔次也是越來越高,價格越來越貴。醫(yī)院門口的水果生意雖說也紅火,攤販間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干了些年頭,人也上了歲數(shù)了，刁爺爺就有了收攤息卦的意思。外人只知水果行是“甜蜜的事業(yè)”,卻不知里頭有多少艱辛苦惱。比如夏天,頭天見熱上來了，趕緊進西瓜，誰知一場雨下來,氣溫驟降，眼看成山丘的西瓜爛成一地泥，哭都哭不出來。見刁爺爺不想做了,隔一個天井的住戶，老實人印象就打主意接手。印象老婆已經(jīng)下崗,印象本人也時刻準(zhǔn)備著這一天的來臨,兩口子點數(shù)著手中十分可憐的儲蓄，盤算該做點什么。兩口子都是老實人,沒能耐做成大事，連外出找工都害怕受欺負(fù)，只想守在家門口這塊踩熟了的地皮上支個攤,養(yǎng)家口，如此而已。
印象就找刁爺爺說話了。他不是個會說話的人,刁爺爺又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把意思挑明以后竟然就悶?zāi)抢锪?。刁爺爺說：“就憑你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性子,還想擺攤？”印象悶聲說:“賣貨，又不賣嘴皮?！?/span>
“嘿!你這個悶貨……”刁爺爺竟答應(yīng)了。印象高興得要忙著回去告訴老婆,刁爺爺卻說：“你給攤子起個名吧?”印象道:“想過了，就叫個下崗水果攤?！钡鬆敔攨拹旱?/span>:“不要動不動就拿下崗說事，賺人鈔票還要賺人同情啊?我說你把自個兒的名字掛出去，就叫個‘好印象水果’?！?/span>
這可是個好點子,印象的名字叫了幾十年，總算派了個好用常要不是刁爺爺提醒,印象兩口子還真沒想到這層！“好印象水果”就這樣出攤了。
水果攤的名字取得好,印象兩口子更是吃得苦，態(tài)度也好，加上他們都是一副老實相貌,生意果然就做火了。印象想,照這樣下去，下崗就不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了，刁爺爺可真是有恩于我們夫妻。于是兩口子進進出出,對刁爺爺總是笑得殷切,還不時挑一些新鮮瓜果送去。刁爺爺卻并不領(lǐng)情，這個壞脾氣的老頭子,對他笑他麻木不仁，照舊板起一副面孔，送上門去的水果更是一個不收,說自己和水果打了半輩子交道，膩也膩死了,現(xiàn)在是一絲氣味都不要聞了。印象兩口子只好把一份深深的感激埋在心底。
一天夜深了,刁爺爺覺得肚子有點不對勁，披件衣服起身上院子公用廁所?；貋硪谎燮车接∠蠹依镞€亮著燈,房里傳來沙沙的聲音。刁爺爺湊近門縫一看:兩口子正在翻揀幾箱紅富士蘋果呢。憑著多年賣水果的經(jīng)驗,他一眼就看出印象夫妻在干什么勾當(dāng):把又大又漂亮的商標(biāo)貼在水果的傷痕處，第二天以次充好地賣出去。刁爺爺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第二天,刁爺爺來到“好印象水果”攤，印象夫妻迎接貴賓似的笑,刁爺爺卻說：“有正事呢，我急著買些‘紅富士’。”
刁爺爺卻指定要買那些貼了商標(biāo)的紅富士。
印象夫妻忙說:“別，別，有更好的，我給您取箱子里的?！钡鬆敔?shù)摹暗蟆眲派蟻砹?/span>,擰著脖子非買貼了商標(biāo)的不可，說:“我要走親戚，紅富士送人，貼上商標(biāo)的好看。”印象夫妻一肚子的有苦難言。那商標(biāo)下面有貓膩呀。但拗不過,只好苦著臉眼睜睜地看著刁爺爺把那些他們決不想賣給他的紅富士提走了。
那天的生意,印象一直做得有氣無力的。老婆看不過去，剛說了一聲:“今天你倒是還想不想賺錢呀？”印象怒道：“錢、錢，你就知道錢,良心呢，被狗吃了也無所謂嗎？”嚇得老婆再不敢多嘴。其實她也因為把壞果子賣給了與他們家有大恩的刁爺爺,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愧怍。這天收攤回家后,印象兩口子有意無意地回避著刁爺爺。又過了幾日,印象來到刁爺爺家，吭哧半天終于說了話：“我們對不住您老呢……我怕把人給您得罪下了呢……”見刁爺爺不明白的樣子,印象又說：“你上次買的紅富士蘋果是壞了的果子,傷處用商標(biāo)貼著看不見。也不知道你送誰去了……送誰都得罪人呢。我對不起您，我退您錢……”刁爺爺愣了愣,伸手從桌下一個盒子掏出一把東西來。印象一看,正是貼蘋果的金光燦燦的商標(biāo)。輪到他不明白了。刁爺爺笑道:“你這個悶貨，你這點鬼把戲還瞞得過我？蘋果沒有送人，我?guī)湍闾幚砹??！?/span>
印象羞愧得無地自容,刁爺爺卻說：“做生意要看長遠(yuǎn)些，砸牌子的事情做不得。我看好你的名字才把鋪面轉(zhuǎn)給你,我養(yǎng)了多年的門面,還要靠你們下崗工人給它樹起形象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