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某防化營戰(zhàn)士在北川中心教學大樓廢墟上進行防疫消毒
消毒組人員分別對北川縣城反復消毒,全面防疫
這場抗震救災的戰(zhàn)斗現(xiàn)已轉至防疫、安置階段,“大災之后常大疫”,成了懸在人們心頭的一把無形的利劍,防疫工作搞不好,就會直接影響到安置工作。面對可能的疫情隱患,整個四川北部嚴陣以待。北川,這座在汶川大地震中傷亡最慘重的城市,成為了抗震救災防疫戰(zhàn)的重鎮(zhèn)與縮影。
撰稿·楊 江(特派記者)
滿城皆是防化兵
再入北川,已非易事。“我們不建議任何與防疫工作無關的人員進入北川,包括你!這既是為了災區(qū)防疫,也是為了你的安全。”5月22日,有了綿陽市委宣傳部的“特殊證明”,設在市委市政府前面火炬廣場上的抗震救災指揮部交通組才勉強同意放行,在路條上加蓋公章時,工作人員仍勸記者三思。
還在綿陽市內,往安縣、北川方向的道口,就有警察設卡。出了綿陽,不久便是東升收費站,這是一個“要塞”,從北川、安縣、綿竹這3個重災區(qū)進綿陽都必須經過這里。4個防疫人員身穿防化服,戴著口罩,嚴陣以待,所有從災區(qū)開來的車輛都必須放慢速度接受全方位消毒。
有了那張路條,安縣境內的警察一路放行,但剛到北川境內,路條就失效了,兩名戴著口罩的警察快步沖來,擋在車前,看了路條大手一揮:人,可以徒步進去,車,絕對不行!
此前,20日凌晨開始,北川嚴令“封城”,這也是地震以來的首次“封城”,城里所有救援人員撤出,城外間隔半公里連設兩道封鎖線,整個縣城除了防疫人員,只準出不準進。
走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沿途不斷看到穿著防化服的防疫人員在已被損毀的村莊里消毒。終于到了北川門戶——任家坪收費站,前幾日安營扎寨在這里的救援部隊已經撤離,“關內”滿眼盡是防化兵,進進出出,每個戰(zhàn)士都是“全副武裝”。
北川中學所有坍塌的教學樓都已經被救援部隊翻過一遍,前幾日彌漫在校園中的腐臭味已經沒有了,撲鼻而來的是濃烈的消毒水味,連空氣都是濕潤黏稠的,直往毛孔里鉆。
下午近5點,北川突然戒嚴,一個龐大的車隊駛來,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再次視察北川,此刻,正是北川中學的定點消毒防疫時間,距離總理不足20米的教學樓廢墟上面,兩輛紅色軍用生化消防車,正在用高壓管向廢墟上空噴射殺毒藥水。
總理拒絕了隨行人員遞來的口罩,以此向外界表明,北川以及整個四川地震災區(qū)是安全的,災后沒有瘟疫流行。
北川縣城除了部隊防化團與地方防疫人員,任何人都不可能進入,從關卡處遙望縣城,朦朦霧氣中依稀可見殘破的大樓與穿梭的防疫人員。
一名防疫人員告訴《新民周刊》記者,不日將對縣城實施空中直升機消毒,連抗震救災指揮部都要從北川中學內遷出,搬至數(shù)公里外的擂鼓鎮(zhèn)。
總理走后,暮色也逐漸降臨,在彌漫的消毒水味中,防疫人員開始吃晚飯。記者找到了江蘇赴四川衛(wèi)生防疫應急救援隊的領隊陳連生。
“北川縣城現(xiàn)在除了部隊防化團,就是我們江蘇疾控與河南疾控能進。江蘇疾控一共派出了40人,分為兩組,一組負責北川老縣城的消毒殺蟲(以下簡稱“消殺”),另一組負責災民集聚點擂鼓鎮(zhèn)的消殺。”他說。
北川的防疫形勢是嚴峻的,這個城市震前也不過2萬多人,但是震后,救援人員加起來就超過了5萬人,吃喝拉撒,這么多天來全在這里。“5萬人已經超出了北川原來的城市負荷,何況現(xiàn)在,它的環(huán)衛(wèi)、疾控系統(tǒng)都已經被地震摧毀。”
另一個重點人群在擂鼓鎮(zhèn),4.3平方公里的范圍內要安置1萬多名災民。這幾天,已經有很多災民陸續(xù)返回擂鼓鎮(zhèn)。
陳連生介紹,因此,他們與國家CDC一起重點做好三個方面的工作,尤其是生活用水,自來水21日已經通了,但是由于北川的自來水處理設備已經損毀,因此還是不能直接飲用。“但是可以請外界放心的是,上游的水并沒有污染,我們前幾天到水源地測定是二類水。”
另一個直接面臨的問題就是幾萬人的大小便,在先前一段時間,救人要緊,來不及處理這個問題,很多人只能隨地大小便,帶來很大的防疫隱患。因此,陳連生立即向指揮部建議,在17日,按照30個人一個蹲位建立了簡易廁所。
“生活垃圾也是一個難點,容易滋生蚊蠅,這些都是病毒的傳播媒介。”陳連生說,自5月15日來到北川后,他們就一直負責北川老城區(qū)的消殺,每天背著30斤的藥水、30斤的器械跟在救援部隊后面,救援人員每發(fā)現(xiàn)一具罹難者遺體,他們就要跟上消毒。
我看到了你的悲傷
北川老城現(xiàn)在已經被認定不適合人類居住,一方面背靠的山脈一旦有地震就會發(fā)生坍塌,另一方面老城下也埋了太多罹難者。國家已經決定將在北川地震遺址上建立地震博物館。
對于遺體的處理外界非常關心,尤其是埋尸場,陳連生給有關部門提出了建議:遺體的處理一定要一層遺體,一層生石灰,因為,消殺只能解決蚊蠅問題,而遺體腐敗后會產生尸堿,容易對地下水造成污染。
“指揮部采納了我們的建議,從綿陽拉來了4卡車石灰,現(xiàn)在我們又提出要在埋尸場上面鋪水泥地,因為上游有水庫,要防止水沖下來,導致遺體漂浮。”他說。
北川新城區(qū)內,北川中學的新校區(qū)在地震中被山石埋沒,只剩一桿旗桿,學校對面有一個碩大的建筑深坑,陳連生告訴記者,部分罹難者的遺體就埋在這個深坑中。
罹難者的遺體起初還用卡車運至綿陽境內的多個火葬場,但5月16日開始,由于氣溫攀升,遺體高度腐敗,指揮部決定對所有遺體就地深埋。
5月18日開始,江蘇疾控與負責北川新城區(qū)消殺任務的河南疾控人員開始對這個埋尸場進行消殺。疾控人員從上午8點一直工作到下午5點,當天氣溫很高,尸臭厲害,陳連生說到現(xiàn)在腦子里還是那股濃厚的異味。
走在遺體中間,疾控人員心情沉痛,但是必須做好消殺任務,既要尊重罹難者的遺體,也要對活人負責。由于遺體高度腐敗,法醫(yī)在現(xiàn)場對遺體進行拍照、采樣時,尸水沾身,陳連生們還要對法醫(yī)的衣服、鞋子進行處理。從19日開始,部隊防化團接管了這個工作。
作為一名深入災區(qū)核心的消殺人員,50多歲的陳連生見證了太多的北川悲情。“慘不忍睹,慘不忍睹!”他不住搖頭,“我沒有見過這么慘烈的,我的心里也有陰影了。”
陳連生所負責的北川老城區(qū),巨大的山體坍塌,瞬間整體掩埋了北川的幼兒園、人民醫(yī)院以及茅壩中學等公眾場合。災后,巨大的碎石堆從很遠處就能看到,儼然一個巨大的集體墳墓。陳連生介紹,至今下面還埋著上千罹難者的遺體。
5月17日前的救援階段,陳連生每天都會看到很多傷心欲絕的父母守候在這個“墳墓”邊上。一位神情恍惚的母親,每天都帶著女兒生前喜愛的衣服站在原來中學所在的方位,陳連生很多次路過都被這位母親攔住。
“我女兒可漂亮了,1米7的個子,唱歌很好聽的,我聽見她在下面唱歌呢……”
“昨天上午,我在老城區(qū)又看到一名女青年攙扶著一名老太太在碎石堆前燒紙,一打聽,原來,女青年的老父親是北川地區(qū)唯一一個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的老中醫(yī)。在5月12日的大地震中,北川人民醫(yī)院被亂石埋沒,整個醫(yī)院260多名員工,據(jù)說除了前一晚夜班后回家休息的沒有遇難,其他幾乎沒人幸免。”
“這真是慘絕人寰,想想還有那么多住院病人、門診病人,這個醫(yī)院床位就有300多張,整個醫(yī)院起碼上千人罹難。”
他告訴記者,昨天仍然有消防官兵在表層尋找遺體,此前搜救工作也結束了,整個城區(qū)廢墟下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現(xiàn)在,遺體已經沒有辦法挖出來了,因為挖出來也沒法收集,都已經高度腐敗,你一提,要么手掉下來,要么腿掉下來。因此,廢墟表層遺體被處理后,深層的遺體就留在原地。”
碎石堆下的遺體其實就是等于深埋處理了,因為掩埋最深的罹難者可能近一百米,大大超出了深埋的要求。
北川城內現(xiàn)在還有很多喪家犬在廢墟中尋找主人,不肯離開,還有一些災區(qū)群眾依然試圖突破封鎖線進城尋找遇難親人。
在最初的幾天,陳連生無數(shù)次看到有人守在遇難親人遺體邊上不肯離開,根本不顧遺體正在腐敗,甚至有一位男子找到妻子遺體后,用一條紅毛巾將妻子的臉裹起來,然后捆在自己的背上,騎上摩托車要把妻子帶到最好的殯儀館。
每每談到這些凄慘的畫面,陳連生都難受得難以繼續(xù)。
7點,遠處的北川城逐漸消失在暮色中,負責北川中學場地消殺的自貢疾控中心工作人員依然背著噴霧器在忙碌。
防化團官兵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已經開始從北川城陸續(xù)撤出,每個人都被嚴密的防化服包裹著。
他們一路走過北川中學門口,留下濃濃的消毒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