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那些年》小小那
在中國文化史上,蘇東坡是一顆璀璨奪目的巨星。
他的詞與辛棄疾并稱“蘇辛”,他的詩不遜唐朝的“李杜”,他的散文與歐陽修并稱“歐蘇”,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不僅如此,蘇東坡還善書法,代表作《黃州寒食帖》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僅次于王羲之和顏真卿。繪畫上,他提倡詩畫一體,開創(chuàng)了“文人畫”的先河。他畫的枯石墨竹,讓成語“胸有成竹”的主人公文同都心悅誠服。
蘇軾《木石圖》
中國古代贊譽文人有“三絕”之說,即詩、書、畫三個方面皆能達到極高的水平。而蘇東坡卻達到了“五絕”,即詩、書、畫、文、詞。難怪他被季羨林評價為“中國文學史和藝術(shù)史上最全面的偉大天才。”
當然,作為我們這些普通人,最感親切的還是蘇東坡的詩詞。
中秋團聚,我們會不自覺地詠嘆那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暢游西湖,我們總是最先想到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看著江河滔滔,我們會吟誦“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雨夜穿行,又會不由自主地升騰起“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豪邁感;為情所傷時,會自憐“多情卻被無情惱”,又或是賭氣說“天涯何處無芳草”……
正如蔣勛所說,蘇東坡的詞,“可深情,可豪邁,可喜氣,可憂傷”,似乎無論在什么場景下,都能從里面扒出那么一兩句來發(fā)個“朋友圈”。
更令人嘆服的是,某一題材只要被蘇東坡寫過,就很難再有人超越。宋人胡仔就曾感慨道,“中秋詞自東坡《水調(diào)歌頭》一出,余詞盡廢”。而據(jù)同時代的文人記錄道,東坡的詩文,在當時火得一塌糊涂,不僅篇篇10萬 ,而且行銷海內(nèi)外,朝廷想禁都禁不了,士大夫私下都以能背誦東坡詩為傲。
蘇東坡既是一位出類拔萃的文人,也是一位睿智通透的哲人。他的詩歌中常常充滿哲理,人們稱之為“理趣詩”。
理趣詩的一大特點就是詩人在寫景、詠物、記事之中有意識地闡發(fā)某種生活哲理,表達對人生的思索。比如在《題西林壁》一詩中,蘇東坡從不同角度觀察廬山,得出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哲理——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
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
只緣身在此山中。
又如在《琴詩》中,蘇東坡寫道——
若言琴上有琴聲,
放在匣中何不鳴?
若言聲在指頭上,
何不于君指上聽?
通過精妙的兩問,讓讀者意識到,“指與琴觸,方能成音”,從而揭示出,一切美好的藝術(shù),都是由作為主體的人與作為客體的物相互作用而產(chǎn)生的。后人稱這首詩是“禪偈的機鋒,兒童的天籟。”
還有在《和子由澠池懷舊(節(jié)選)》中,他寫道——
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那復計東西?
這首詩是蘇軾和弟弟蘇轍第一次分別時寫下的。兩人在經(jīng)過澠池時,看到五年前的經(jīng)過地與今天已物是人非,于是借雪泥鴻爪來感慨離合無定、人生無常。
在蘇東坡的很多名作中,其實都能看到“致敬前輩”的句子。
比如《念奴嬌·中秋》中有如下之語:
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這段明顯與李白的《月下獨酌》有異曲同工之妙: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經(jīng)典名作《水調(diào)歌頭》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將李白詩中的“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化用為更有氣勢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江城子》中“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shù)峰青”。化用了“大歷十才子”之一錢起的名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
韓愈有首《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
天街小雨潤如酥,
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
絕勝煙柳滿皇都。
蘇軾進行了二次創(chuàng)作,將它改寫成了一首詞,就是《減字木蘭花·鶯初解語》:
鶯初解語,最是一年春好處。微雨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休辭醉倒,花不看開人易老。莫待春回,顛倒紅英間綠苔。
在很多人看來,蘇東坡天賦異稟,出口成章,下筆有神,生來就是屬于金字塔尖的人物。其實并不盡然,那些錦繡篇章的背后,其實也下足了笨功夫。單憑這些信手拈來的化用,就足見他對前人經(jīng)典已是如數(shù)家珍。
他曾自述:“觀書之樂,夜常以三鼓為率,雖大醉后,亦必披展,至倦乃寢”。意思是說自己酷愛讀書,每晚都讀到三更天方止,就算喝高了,大醉而歸,也必披衣展卷,讀到困倦方才就寢。
而他的勤奮還不止于此。
據(jù)宋人陳鵠的《耆舊續(xù)聞》記載,蘇軾被貶黃州后,當?shù)赜形唤兄燧d上的學者前來拜訪,門童通報后,卻遲遲不見蘇軾出來。等了很久,蘇軾才出來,他解釋道:“剛才在做今天的功課,很抱歉來遲了。”
朱載上很詫異:“您這種天縱奇才,還用得著每天做功課?”
蘇軾告訴他,自己在抄《漢書》,而且都抄三遍了。他還熱心地向?qū)Ψ浇榻B自己的抄書之道,說自己最初每段事提煉三字為標題,第二遍則每段以兩字為標題,現(xiàn)在只要一個字就可以了。
見對方半信半疑,蘇軾便把筆記本遞給朱載上,讓他隨便挑個標題試試看。朱載上試著說了一個,蘇軾馬上將對應段落應聲背出,無一字差缺,幾次改挑,均可如此。
朱載上驚嘆不已,從此每每教兒子讀書時,開場白都是這么一句話:“你東坡叔叔尚且如此勤奮,你這種中等智力的人能不勤奮讀書嗎?”
抄《漢書》能抄到東坡這般境界,何愁下筆無文思?
據(jù)記載,蘇東坡任翰林學士知制誥期間,擬了約有八百道圣旨。后來接替他職位的一位洪姓官員,對自己的文才頗為自信,就問一直在此工作的侍從,自己比蘇東坡如何?侍從回答說:“蘇東坡寫得并不見得比大人美,不過他永遠不用查書。”而這種功力顯然跟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抄書記誦密不可分。
蘇東坡曾說,“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fā)”。很多時候,才華都是在有了深厚積累之后,慢慢釋放出來的。正如他本人。
我們這些普通人,縱使天資與蘇東坡無可比擬,但若后天能達到人家的努力程度,想要在某個領域有所建樹恐怕也并非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