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紀念為國流血、捐軀的英雄們：
親 歷 老 山 輪 戰(zhàn)
----國破家殘軍人可愛 硝煙散盡功臣無恤
二十多年前，在祖國西南邊陲發(fā)生的那場戰(zhàn)爭(對越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雖然不是鐵流滾滾、波瀾壯闊。但卻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持續(xù)時間最長、參戰(zhàn)人員最多、最為殘酷的一場戰(zhàn)爭——歷經(jīng)十年。以前大部分報刊、雜志都宣稱只有20多天，那只是從最初發(fā)起攻擊越南領土到撤回邊界線的時間。后來，越軍尾追著我方回撤部隊，順勢侵占了整個老山（按國際慣例：陸地邊界線都是從山的頂端劃開，也就是說:老山應該是一家一半）。我軍于1984年4月26日一舉攻克老山。從此，中越雙方軍隊在這里又進行了長達五年的攻防拉鋸戰(zhàn)。
據(jù)說：根據(jù)鄧小平“把各大軍區(qū)部隊都拉上去鍛煉、鍛煉”的指示，就產(chǎn)生了一個新名詞：輪戰(zhàn)。于是，已經(jīng)當兵三年的我，奉命隨隊參戰(zhàn)（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我不能通名報姓，望見諒）。
一、出 發(fā)
1986年12月，華北平原。我所在的部隊——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27集團軍。就是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消滅美軍“北極熊團”的那支部隊。據(jù)介紹：這個野戰(zhàn)軍（后改為集團軍）從朝鮮回國后駐守江蘇無錫。因1969年中蘇爆發(fā)了珍寶島戰(zhàn)爭，全軍拔寨北上，開進到石家莊的時候，珍寶島戰(zhàn)事停息。從此駐扎下來，成為拱衛(wèi)北京南邊的第二道防線(北京南邊的第一道防線是駐守保定的第38集團軍）。
隆冬的華北平原，歷來是銀妝素裹，冰封雪凍。但這一年還沒有見到一片雪花。12月6日6:00時，天還未亮，全體登車完畢，大操場上一片沉寂，沒有送行、道別的人群(禁止軍官家屬送行，也沒通知地方政府)。隨著一聲低沉的口令“出發(fā)”，原本一片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是否預兆什么？不得而知，但心情卻異常沉重,堵得慌）。各種運輸車輛按編隊陸續(xù)開出營房大門。大家不約而同地轉(zhuǎn)身回望“再見了！”還有人流下了惜別的眼淚——“雪飄飄兮冀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此去是否能活著回來？誰的心中也沒底。就在此時，一聲鑼鼓響，只見公路兩邊站滿了長長的送行隊伍——當?shù)匕傩盏玫较ⅲ园l(fā)地給子弟兵送行來了?！皽p速，慢行”，卡車上的士兵們又一次不約而同地舉手敬禮！
從河北出發(fā)——寒風凄雨
就這樣走了3、4公里，還看不到送行隊伍的盡頭?！巴＼嚒辈筷狀I導下車答謝致意，老百姓一邊往戰(zhàn)士們的手里塞雞蛋、紅棗、糖果，一邊叮嚀“早點回來” “別忘了我們”“保重”“保重”。樸實的華北人民用最樸實的語言，送子弟兵出征。
車隊抵達石家莊火車站，河北人民送行的晚飯豐富極了：每桌10人，14個菜，一個湯，每人1瓶飲料。大家都說“從沒見過”（確實沒見過，要知道：那時我們每月10元錢津貼，生活費才0.77元/天）。吃過晚飯，在沉沉的夜色中，登上沒有照明設施的悶罐車專列。打開背包就睡。軍列向南一路急馳，雪花從車廂上部小窗口飄了進來，天亮后才發(fā)現(xiàn)被子被融化了的雪花打濕了。到鄭州，河南人民照樣安排了豐富的伙食......。列車繼續(xù)在北方大地奔馳，大家從小小的窗口上一眼望去，飄飄灑灑的雪花一刻也沒有消停。一片銀白色的世界，北國風光真美啊！第三天，軍列到了寶雞，雪下得小了些，裸露的黃土、枯樹，在寒風中顯得有些荒涼。西北漢子的粗獷、豪爽也顯露無遺——雞、鴨、牛、羊肉每樣半臉盆。“寶雞，寶雞，全鴨全雞；綿陽，綿陽,全豬全羊......”可真到了綿陽，三個小盤子：一葷兩素，外加一小盆面湯，大家都說四川人真他媽摳！連我這個來自四川的農(nóng)村兵都過意不去，只好對幾個戰(zhàn)友說“四川窮啊！你們家鄉(xiāng)的優(yōu)撫金是2000元/年，我們四川(廣安)是40元/年，要是我能活著回來，一定請大家燙火鍋”。而接待人員卻說“這些年我們四川去打仗的人多了去了，有啥稀奇的？你們北方部隊第一次打仗，當?shù)厝讼『绷T了！”這話也許有一定的道理，但我心里在想：北方人對軍隊熱情，可能與歷經(jīng)軍閥混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建立起來的軍民情意有關(guān)，而四川偏居西南盆地，很少經(jīng)歷戰(zhàn)爭，對軍人少一些熱情吧（現(xiàn)在才知道，四川對軍人缺少的不僅僅是熱情！......）。
越往南走，天氣越暖和，到了昆明，只能穿兩件衣服了，脫下來的棉衣棉褲放哪兒呢?
進入云南境內(nèi)——草木郁郁蔥蔥，一片春色
換乘三天卡車，就到了臨戰(zhàn)訓練（集結(jié)）地域——云南省文山州硯山縣。
二、上 陣 地
整個集團軍（缺81師的兩個步兵團）三萬多人，分批次陸續(xù)到達文山后，按預定地域分開駐扎。為了保密，按慣例，輪戰(zhàn)部隊均以駐云南的第14集團軍的名義對外，只是在番號后面綴上甲、乙、丙、丁......我們的番號是第14集團軍（?。?，即第四批輪戰(zhàn)部隊（前三批分別是第1軍、第67軍、第47軍）。
說實在的，我們部隊的裝備是比較落后的。步槍、沖鋒槍混雜；一個連才配備一部2W電臺；團屬炮兵營最大的口徑也只有105mm。大家只好就現(xiàn)有的裝備、選取適當?shù)纳降?，進行緊張的苦練：勿需督促，自我加壓，風雨無阻?！捌綍r多流汗，戰(zhàn)時少流血”真正融入了每個人的靈魂：步兵負重35公斤武裝越野，一晝夜強行軍70公里；炮兵手拉肩扛，翻山越嶺，日夜不停，就這樣緊張忙碌地到了1987年春節(jié)。正當大家準備年夜飯的時候，突然傳出某師把電臺密碼丟了。這可是捅了天大的禍事——萬一越軍特工得到這份密碼，整個輪戰(zhàn)部隊將是“透明”的——無密可保。通信部門連夜編制新密碼，要求在七天之內(nèi)，必須做到熟練使用、適時收、發(fā)、譯。這在平時至少是三個月的工作量??！可苦了通信系統(tǒng)的弟兄們，背密碼背得天昏地暗、暈頭轉(zhuǎn)向。吃飯、走路、上廁所都在背，連說夢話都在背，也把丟失密碼的人的八代祖宗都罵遍了，終于趕在要求期限內(nèi)基本達標。
請戰(zhàn)血書
這期間，又發(fā)生了某團營地帳蓬失火（云南高原的冬春時節(jié)，天干物燥，連飲用水都要到30多公里遠的小河溝里去背，加之要求模擬戰(zhàn)場環(huán)境——每人每天一茶缸水。刷牙、洗臉都靠它，并有意不多備水）。這下麻煩大了，迅速形成火燒連營之勢。好在人員無損失，被裝損失較多。這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大家更懷疑越南特工滲透進來了，查來查去，沒有結(jié)果。
某通信連實彈投擲訓練，一個才入伍一個多月的新兵，由于緊張，手榴彈脫手掉在腳邊，還冒著“咝”“咝”的白煙，組織投彈的連長一個箭步?jīng)_上去，飛起一腳卻又踢偏了，再踢已經(jīng)來不及了，連長只好一把將新兵撲倒在地?！稗Z”手榴彈爆炸了，新兵倒沒事，連長右臂被彈片掃出一條20多厘米長的口子，好險！包扎包扎又來。一名炊事員在進行跪姿實彈射擊時，由于槍身沒握緊，槍口上跳，整個人也向后倒，后面可是幾十號人??！組織射擊的副連長，一把將槍管握住，就這樣，一梭子子彈全部射向天空......
元宵節(jié)后，一聲令下，我們集團軍陸續(xù)全面進入老山、八里河東山一線陣地。
老山、八里河東山（簡稱東山，其主峰就是“八十年代上甘嶺”）是一對并排的遙遙相對的姊妹山。海拔高度都在1400米左右。兩山谷間有一條小河——盤龍河，河水由中國流向越南，順著河邊修有一條簡易的土石公路——當年抗美援越，很多的軍需物資就是經(jīng)由這條公路日夜不停地運往越南的。老山的西山坡有一大型香蕉園——天保農(nóng)場，是當年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開墾種植的?？上v經(jīng)戰(zhàn)火，已破敗不堪。這兩座山，扼守我國云南方向與越南接壤的重要門戶。無論誰占領了，就可以控制對方縱深20-30公里。
老山主戰(zhàn)場——那拉口
這里屬于亞熱帶叢林氣候。氣溫高，濕度大〈90%以上〉半山腰以上常年云霧繚繞，很難見到幾天太陽，氣候潮濕，植被豐富，最大的樹，3--4個人也合抱不過來，遮天蔽日，地面上枯枝敗葉盈尺，分不出東西南北。但誰也不敢在里面亂走：地雷太多，敵我雙方特工頻繁出沒。
連續(xù)10多天的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不知是春雨發(fā)了，還是進入了梅雨季節(jié)，天氣始終陰沉沉的，道路一片泥濘，每人身上都散發(fā)出霉味、汗味。我們負重摸黑步行15公里的山路，裹著汗水、雨水、泥猴式的于午夜1點準時爬進各自陣地——貓耳洞，時間是1987年4月6日。
進入陣地
我抱著槍坐在地上，眼皮睜不開，但又“睡”不著。正在這時，就聽見“轟” “轟”的炮彈爆炸聲響成了一片，我抓起槍和手榴彈就要往外沖，副連長一把將我抓住往洞底推。借著炮彈爆炸的火光，只見他急促說著什么，但聽不清楚——炸彈聲淹沒了他的喊叫聲。好象我倆都在發(fā)抖（第一次參加實戰(zhàn)，誰他媽不害怕，那是假話）。突然，一聲悶響，一股強大的推力把我們掀向洞底，我頭部撞在石頭上，只覺得滿眼金星、天旋地轉(zhuǎn)，耳朵嗡嗡作響啥也聽不見......只知道把槍口對著洞外。
天蒙蒙亮了，副連長解下背包，我昏沉沉的，一摸額頭，鼓了一個包還有一條小口子，血已經(jīng)凝固了，無大礙。只是副連長的背包里嵌進了一塊半斤重的彈片——原來越軍炮擊時，我在洞里邊，副連長在洞口（其實整個洞深不到2米）。我往外沖，副連長回頭按住我，背在他身上還未解下的背包無意中賭住了洞口，擋住了那塊彈片，也救了他一命。我們趴在洞口朝外看，到處是新彈坑，最近一個距洞口不過4米，周圍樹枝炸斷了3棵，洞口也塌了一半，這就是我上戰(zhàn)場的“初夜”，越軍給的一個下馬威。
連部通信員爬了進來，請副連長到連部開會。并說昨晚炮擊，全連陣亡1人，傷4人。匆匆吃了兩塊壓縮餅干后，他倆就匍匐著向連部去了。我才仔細打量了一下貓耳洞：大概深2米，高1米，寬1米，洞的最里面是一面大石壁，也就是說無法再往里挖。人在里面只能低頭跪著“行走”。兩人側(cè)著身子可以并排躺下，但小腿必須卷曲交叉重疊（洞口部分留點坐著站崗的面積）。我將背包卷打開，武器彈藥擺在順手的地方，垮塌的洞口簡單的壘砌一下，撿來炸斷的樹枝，剛把洞口掩蓋偽裝好。只見副連長拖著一條電話線還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回來了。電話機是經(jīng)過通信連技師專門改裝了的：開關(guān)撥在“1”檔，鈴聲極小，用于安靜環(huán)境和夜晚，防止越軍特工發(fā)現(xiàn)；撥在“2”檔，鈴聲極大，適用于炮擊和戰(zhàn)斗環(huán)境。撥弄開關(guān)就成以后的日子里每天的必修課之一?！斑@是我在連部領的，上屆部隊留下來的蔬菜罐頭，咱們只能留下兩個，剩下的分給其他弟兄，我得去檢查其他工事?lián)p壞情況?！备边B長說完，背起編織袋就爬走了。我趴在洞口觀察外面的地形。尋思著越軍會從哪個方向進攻，如果從正前方來，有一棵樹下的小土堆和旁邊的彈坑可以利用起來；也可以支援左邊二班的劉寶江陣地；如果從右邊來最麻煩，打槍、投彈都有死角，看來只有在我們洞口前挖兩個散兵坑才能抗擊越軍和支援右邊的三號工事（如果三號工事丟失，連部就危險了）我拿出小圓鍬，就干了起來。
副連長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聽了我的匯報，表示贊同。這時電話響了，是連部轉(zhuǎn)述的敵情通報：在我部正式開進的時候，越軍已經(jīng)知道我軍番號，判斷出接防時間段<據(jù)稱是我國北方某大國的偵察衛(wèi)星所獲，提供給越方的>，越軍會利用我們剛上陣地，對環(huán)境、地形不熟悉和或多或少的心理因素，對我們進行炮擊、襲擾、甚至突擊。為此，上級要求我們嚴防死守，務必保證寸土不丟，否則，執(zhí)行戰(zhàn)場紀律。“只要龜孫子敢來，哼！誰怕誰呀！反正我不打算活著回去！但是你不一樣，你年輕還有年老的母親，又是獨苗，必須活著回去。我們陣地處于突出部位，甚至孤立無援，我是本片的陣地長，如果犧牲了，就由一排長指揮，決不能把陣地丟了。每晚上半夜由你站崗，下半夜由我負責。”誰都知道下半夜站崗最疲乏，也最危險——據(jù)上屆輪戰(zhàn)部隊的經(jīng)驗，越軍特工通常是下半夜出來活動：偷襲、抓俘、甚至突擊。我要求對換，副連長說：“這是命令！” 貓耳洞里無燈光，死一般寂靜。古代人還能夠鉆木取火，可我們既不能鉆木，更不能取火。如果有亮光，那絕對是找死——越軍正愁找不到目標呢！
我端著槍，坐在洞口站崗。右手食指搭在扳機上，隨時可以射擊。野外漆黑，啥也看不見，但眼睛還是瞪得溜園。副連長剛才說的話，我總覺得有一絲不祥：這位從戰(zhàn)士一步一步干出來的四川老鄉(xiāng)，原來在團部當參謀，因為不愿意與參軍前談的帶有包辦性質(zhì)的女朋友結(jié)婚（后來在上級某領導的高壓下還是與該女子結(jié)了婚）而遭到降職處分，在河北出發(fā)前一個月，才調(diào)來當副連長。好象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沒見他笑過，也沒訓過人......“轟” “轟”炮彈在陣地周圍炸響,也打斷了我的思緒。“進去，換崗了”不由分說。副連長一把把我拽向洞底。半小時以后，炮聲漸漸稀疏下來，我抱著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為了祖國而戰(zhàn)
誰踢了我一腳？同時響起了“啪啪啪” “啪啪”沖鋒槍的點射聲，我抓起槍彈，撲到洞口，這時整個陣地的槍聲已經(jīng)響成了一片，間或有子彈鉆入泥土或者飛過頭頂?shù)摹班?噗” “啾 啾”的聲音。借著手榴彈爆炸的火光，我發(fā)現(xiàn)前方30多米的地方有3、4個黑影，槍口朝我們噴射出長短不一的火舌?！皵橙?！”我匍匐到小土堆旁的彈坑里，連扔兩顆手榴彈后，我的槍口也冒出了長長的火焰。打空了3個彈匣后，整個陣地基本上安靜下來了——越軍退了回去。
中午時分，連部電話通報：昨晚全連陣地全部被襲擾，除五班陳廣負傷外，無人陣亡。并說：根據(jù)偵察，我們對面300米，駐扎有越軍一個營的兵力，利用我們剛上陣地，立足未穩(wěn)，進行襲擾和進攻。為了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團部決定：今晚進行炮兵反擊(暫不出動步兵).并要求'嚴密觀察，給炮兵首戰(zhàn)，指示、校正目標!'
副連長用匕首撬開一個鐵皮蔬菜罐頭，里面混有蘿卜絲、萵筍絲、甜椒絲、什錦、大雜燴，味道有點咸也有點甜,正好解決壓縮干糧難以下咽的問題?！懊看尾荒艹远嗔耍f一吃完了又送不上來水，咋辦?還有，暫時別洗臉了，節(jié)約用水，空罐頭盒別扔掉，可用來方便和設障礙.”
怒吼的大炮
晚上10點，炮聲響了，副連長抱著電話機和我一起擠在洞口，“打偏了，向右20米......再向右5米......近一點，再近一點，好.” “怎么全是小炮呢?也不密集?” “今晚只是營部炮連試探性炮擊.為團部炮營作參數(shù)校定”。借著朦朧的月光和炸點的火光，好象有越軍逃出工事，頓時，陣地上有幾處槍響了，射向越軍陣地。我也舉槍就是一梭子，明知效果不好，可是出一口悶氣也好!“你這是找死啊?要點射，記住!”
“點射” 、“靈活跳躍”、 “變換射擊點”這是我們離開河北兵營前，已經(jīng)離休的老副軍長魏來國看望大家時說的話。據(jù)說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有一次打阻擊戰(zhàn)，他用125發(fā)子彈消滅了110個國軍，是全國有名的“神槍手”?！皯?zhàn)場上，大呼小叫、光著膀子、端著機槍一次打個夠，那只是電影、電視里面'英雄主義'的鏡頭，那是暴露目標，會成為敵人的活靶子，那是找死！在實戰(zhàn)中，要根據(jù)地形地貌，機動、靈活，不斷變換射擊位置，更重要的是點射，讓敵人摸不準我們有多少人和具體位置。屏幕上那種形象高大的'英雄'，不是我的兵！記?。罕４孀约海麥鐢橙瞬攀怯驳览?！”老軍長的話在我們一年多老山戰(zhàn)斗中,得到了真正的驗證。比如：電視劇里的戰(zhàn)爭戰(zhàn)斗場面，大炮擺成一條直線，一排炮彈打出去，多么威武壯觀，實戰(zhàn)中，絕難找到那樣的擺設，且不說相互干擾，一旦敵方偵察到了，只要一發(fā)炮彈打過來，損失可就大了；屏幕上一發(fā)炮彈或者一顆手榴彈爆炸，都能掀起一大團煙霧，在北方干旱地區(qū)也許有可能，老山這里最多能炸一小坑，飛起一團泥塊、石塊夾雜著彈片，絕對騰不起多大的煙霧，這是因為空氣潮濕，泥土水分太多。后來我一直在想：假如把實戰(zhàn)中的鏡頭拍下來，人們一定不愛看，因為場面不宏大、不壯觀，看了不過癮?？墒牵@才是真正的戰(zhàn)斗場面?。?br>三、慘 烈 的 “4.26”
轉(zhuǎn)眼半個月過去了,上級通報——做好4月26日的防御戰(zhàn)準備。
1984年4月26日,我軍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激戰(zhàn),一舉收復了整個老山。滿山遍野都是雙方軍人的死尸（老山一戰(zhàn),中越兩方傷亡都很大）。我軍作為勝利者，還可以從容地收殮烈士的遺體。而越軍就慘了：要收尸，可得由中國軍人說了算，雖然軍隊高層同意越軍收尸,但前沿的戰(zhàn)士是殺紅了眼的：戰(zhàn)友犧牲了，兄弟犧牲了，基層領導犧牲了，這些人都是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的生死兄弟，那一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顧什么命令不命令，來一個殺一個，來一批殺一批；第二批戴著紅十字袖箍上來收尸，一梭子又給干趴下了；最后越軍無奈只好打著白旗上來收尸，才把尸體拖了回去。據(jù)說當年丟了老山的越軍指揮官是個女的，后來到蘇聯(lián)軍事院校深造，發(fā)誓要奪回老山，否則，她將終身不嫁（是否屬實，無從考證。但偵察得知，老山戰(zhàn)區(qū)的越軍女兵確實不少 ）。丟掉老山，肯定是越軍的奇恥大辱——此后每年的4月26日，都有一場惡戰(zhàn)。
這幾天，后勤部門把工兵、高射炮兵和機關(guān)人員組成軍工隊，趁著夜色，源源不斷向前沿陣地運送彈藥、壓縮干糧、鐵皮蔬菜罐頭、水、編織袋(可以裝土壘工事)。我跟副連長商量把貓耳洞改造一下：順著洞底石壁拐彎挖，挖出來的泥土、石塊裝進編織袋，加固工事。經(jīng)過兩天的努力，終于挖出了能容一個人爬進爬出的小洞。沒辦法，那地方的石頭太多，又只有一把小圓鍬。我把副連長的“床鋪”搬了進去?！巴砩险l不站崗，誰住里面”副連長說。這時洞外傳來“吱、吱”的老鼠叫聲，我回了聲“布谷”，一排長就爬了進來。他倆商量工作，我到洞口放哨去。斷斷續(xù)續(xù)的談話傳進我的耳朵里：“聽上一批輪戰(zhàn)部隊的人說，越軍將'4。26'視為恥辱日，每年的這一天報復都相當強烈。近幾天陣地上平靜得令人窒息，總覺得心緒不寧，副連長，我該不是怯戰(zhàn)吧？”?！拔矣型校闶强瓢喑錾怼^對不能影響到戰(zhàn)士”?！昂蜕┳雨P(guān)系好些了嗎 ？”“哎……”“說出來吧！說出來也許好受些，弟兄們都知道你心里苦，也替你不平。主任也真是的，什么軍民關(guān)系、什么影響不好，扯蛋！只能壓制咱當兵的，強迫你結(jié)婚。如果是把我惹急了，老子就給他一槍！”“瞎說。這里是戰(zhàn)場……，別扯遠了”?！澳氵@里太前突了，再增加一個人吧 。我把三班副給你調(diào)來或者咱倆對調(diào)”?！安灰獊y調(diào)人，再說這個洞里能住得下三個人嗎？我已經(jīng)想好了，能活著回去，就轉(zhuǎn)業(yè)、離婚；如果犧牲了，這片陣地就由你統(tǒng)一指揮，若你也犧牲了，一班長接替，二班長再接替……總之，這是國土，不是農(nóng)村的承包地，一寸也不能丟！還有你洞里的那個黃小林，入伍才幾個月，要寬容一些。17歲呀！如果不是當兵打仗，可能還在父母面前撒嬌呢，盡量把弟兄們安全地帶回去”?！岸嗟年悋角榫w一直比較低落，對象有三個多月沒來信了，家里的責任地又被別人強占了些。上頭當官的沒轍了，操！就知道死死壓制咱當兵的！”“回去做好小陳的思想工作......
，生死難料，有些事打完仗再說吧！”…….
“嗖”、“嗖” 炮彈呼嘯飛過頭頂、穿過雨霧的聲音。奇怪！越軍的炮彈怎么全打到后面去了？——打咱們的炮兵陣地？！一會兒功夫，雙方的炮兵就展開了對射。有的炮彈還在空中相撞而炸，彈片落在了前沿。一整天，我們就躲在洞口清閑。傍晚，炮聲稀疏了一些，通報下來：越軍使用了空炸彈（距離地面一定高度爆炸，對密集人群和炮兵陣地殺傷力極大），我軍損失大炮一門，傷亡4人；通過設在前沿的炮兵觀察所和無線電偵聽得知，消滅越軍6人，炸毀敵人大炮1門——基本上打平。25日夜11時許，炮聲驟然密集起來，這次越軍的炮彈全部落在我們前沿陣地上，引爆了很多地雷，彈片橫飛，地動山搖，火光沖天，通訊全部中斷。咱們的炮彈也飛向越軍的前沿和他的炮陣地。半小時后，越軍步兵已沖到我軍陣前。剎時間，漫山遍野響起了炒豆般密集的槍聲、手榴彈爆炸聲，并多處然起熊熊大火——按說陰雨綿綿氣候潮濕，又正值草木發(fā)新枝、長新葉的季節(jié)，炸彈不可能引發(fā)大火??！——越軍使用了火焰噴射器。頓時整個陣地一遍通紅、透亮。副連長抓起沖鋒槍、抱了一箱手榴彈就跳進了我們事先挖好的又剛被炸毀的散兵坑。顧不得“點射、連發(fā)”了，只知道要把越軍打下去。好在早已壓滿子彈的彈匣都是一倒一順綁在一起的，換彈匣特快。我一口氣打空了四個彈匣。突然發(fā)現(xiàn)右側(cè)冒出幾個越軍 ，三號洞又沒了槍聲?！皦牧?！掩護我”副連長接連投出幾顆手榴彈后，抓起槍邊掃射邊沖了過去，我趕緊跳進散兵坑，一連投出四顆手榴彈，只見副連長弓著身子正要跳進三號工事，一個踉蹌，向前栽倒了?！案边B長”我站起身，不顧一切狂掃?！隘偭恕本捅蝗藫涞乖诘兀稗Z”一發(fā)炮彈在我身邊爆炸。我舉起手榴彈反手就砸?！笆俏?，副連長呢？”只見通訊員渾身是血?！暗饺柟な氯チ恕蔽疫叴蜻呎f，“今晚全營都打上了。敵人已沖到連部附近。應連長要求，咱們的炮彈都打到連部工事邊上了。九連正在增援，但被阻在‘鯉魚背’過不來，連長命令死守待援。我左腿斷了，你快去轉(zhuǎn)告副連長?！薄笆恰蓖ㄓ崋T接替我跪在土坑里射擊。
為了祖國和人民而戰(zhàn)
我弓著身子跳進三號貓耳洞。只見副連長坐在地上，右手持槍射擊，左手按住腹部，腸子都流出來了。小馬滿臉是血，右臂上有一條大口子，血不住地往外流，另一只手用繃帶進行自我包扎。我一把撕開急救包，將搪瓷碗扣住副連長的腹部，邊包扎邊轉(zhuǎn)告連長命令?！翱烊マD(zhuǎn)告一排長，按預定方案執(zhí)行”?！疤屏聊?？”“犧牲了”。我冒著紛飛的子彈匍匐、跳躍來到八號洞，一排長青筋暴漲，抱著輕機槍狂掃，黃小林在給他壓子彈，地上堆滿了已擰開蓋的手榴彈?！懊靼?，快回去照顧好副連長，出了差錯，老子找你算帳”。一排長瞪著血紅的眼睛邊打邊說?！笆恰?。我轉(zhuǎn)身就走，身后傳來一排長急促的喊聲：“小黃，快！呼叫炮火打7號地區(qū)，還有2、3號交界地區(qū)……”“轟”、“轟”…….，我啥也不知道了。
槍炮聲停了，天色開始亮了。當我悠悠醒來的時候，陣地上已經(jīng)平靜下來。只見遍地彈坑、火藥味嗆人，還有幾處冒著余煙。感覺頭重腳輕、嗓子干澀、混身無力，嘴里粘粘的、咸咸的一股腥味，吐出一口血水，摸摸身上，竟然沒有負傷——被炮彈震昏了。我爬回貓耳洞，通訊員正在綁扎左腿，褲腳和斷腿被已凝固的血粘在一起。“我沒死，只是這條腿可能廢了，你嘴角流血，負傷了？”“沒事。我去看看副連長”，快到三號洞口時，一支槍口抵住了我的腦門，“諾松孔耶（越語：繳槍不殺）”———顫抖的聲音?！靶●R，是我”。小馬雙手持槍成射擊狀，咬著牙關(guān)，瞪著兩只緊張的大眼睛。我撥開小馬的槍口，看見副連長左手持手槍，右手緊握手榴彈，拉火環(huán)套在小指上，斜靠在洞口?！案边B長犧牲了”，小馬帶著哭腔說。這個參軍才幾個月、臨戰(zhàn)訓練聽見槍炮聲都要閉眼睛、捂耳朵的新兵蛋子見我到來，呼了一口長氣，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這時，連長帶著九連的人來了，他輕輕地取下副連長手上的槍彈“老王，放心吧，弟兄們會給你報仇的”，用手慢慢地合上副連長的雙眼“抬回去”。重傷員也抬到野戰(zhàn)醫(yī)院治療。從九連補充來了一個排的兵力。我還駐守原來的貓耳洞。接著我軍的炮火對越軍的前沿步兵和炮兵陣地，狂轟濫炸了三天.
殘酷的戰(zhàn)爭
后來得知，當晚前沿陣地戰(zhàn)斗最激烈的時候，設在一個天然石洞中的團部也受到越軍的攻擊，被特務連打退，天亮時發(fā)現(xiàn)停在不遠處的團長的吉普車都被打成了馬蜂窩。
5月上旬，據(jù)偵察得知：對面山頭上的越軍換了防，仍然是一個加強營的兵力，大小火炮20多門，還有一個“薩姆”導彈陣地。據(jù)說，背向我軍的那一面山體都挖空了。上級決定：端掉——俗稱拔點。于是，從前沿抽調(diào)了部分人員，加上預備隊。由步兵、炮兵、工兵、偵察兵、通信兵組成的一支800余人的“拔點”大隊，選好模擬地點，進行嚴酷的針對性訓練，我、小馬、黃小林、一排長都入選。正當我們憋著一口氣，發(fā)誓要為副連長報仇的時候，一紙命令下來——“拔點”任務取消，解散集訓隊伍（據(jù)說中越關(guān)系將緩和）。只有小馬、黃小林留下，訓練使用“狙擊步槍”，我和一排長都回到陣地上。和以前一樣，前沿陣地不時響起槍聲、炮聲，雙方互相襲擾不斷，只是規(guī)模小些而已，大家也適應了，只要一發(fā)現(xiàn)越軍，抄槍就干，與剛上陣地時的慌亂截然不同了。
四、地雷 特工 光榮彈
越軍雖然不甘心失去半邊老山，但在規(guī)模進攻上又不能取勝，就采用從中國學到的游擊戰(zhàn)、襲擾戰(zhàn)，幾乎天天派小分隊特工進行騷擾。師傅面前，學藝不精，活該挨揍(我軍是游擊戰(zhàn)的祖宗)——每次都是丟盔棄甲、拖死抬傷而歸。
為了防止對方偷襲，敵我雙方都在邊境布滿了地雷。據(jù)說這里的地雷密度是世界上最高的地區(qū)之一：樹上掛的、草中藏的、地下埋的，數(shù)不勝數(shù)、防不勝防。有一天夜里下大雨，從山坡上被水沖下來的地雷，在一個3平方米的平坦處，像烏龜密密麻麻、叢叢疊疊，一數(shù)竟達29顆。背糧背水、搬運彈藥，防地雷比防特工還麻煩。越軍也很狡猾，把我們安放的定向地雷掉轉(zhuǎn)方向，一旦觸發(fā)，就造成我們自己炸自己。
定向地雷
隨著戰(zhàn)場形勢的逐漸穩(wěn)定，戰(zhàn)友們大都在各自的貓耳洞外修點小掩體、小戰(zhàn)壕——夏天如果在貓耳洞里呆上一小時，大汗淋漓不說，凡是有布遮住的地方，就像在水里泡過的死豬肉一樣，慘白慘白的。襠部紅腫、瘙癢、潰爛，實在難受，我們只好穿（短）裙子，雖然前沿陣地無女兵，但男軍人穿裙子，在中國軍隊中也是極為罕見的。大多數(shù)人還留下了風濕關(guān)節(jié)炎等后遺癥。
穿裙子的中國軍人
每人每天一茶缸水，遇上炮擊或特工騷擾，送不上來，就用毛巾撣樹葉和草尖上的露水“洗”臉。我還弄到一大塊黑色塑料布，中間割個口子，吊一塊小石頭，把四角綁在四棵小樹上，收集雨水、霧水，趕上下大雨，還能洗澡和洗衣服。炮彈炸爛后，又重新搞一個。
小馬、黃小林集訓回來了。還帶回一支奇形怪狀的鳥槍——叫狙擊步槍。槍身足足比沖鋒槍長一半，木把，彈匣太短，以致于感覺沒有彈匣，準星上方配有瞄準鏡。據(jù)說是蘇聯(lián)人援助越軍，被我軍繳獲后才仿造出來的。這玩意兒可神了：在400米的距離上，瞄左眼，絕不會打你的右眼，只有前沿每個步兵連隊才配發(fā)一支，寶貝啦！他倆幾天時間，就打死了四名越軍。但在又一次執(zhí)行任務時，小馬犧牲了——被越軍的狙擊手打死的。此后，敵我雙方都不敢輕易露頭，否則，狙擊步槍就點名了。
狙擊步槍和槍手
8月底，越軍又搞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炮擊（一晝夜）——9月3日是越南的國慶節(jié)，獻禮吧？這次沒動用步兵。咱們的炮火也奉陪了一天一夜，算是“祝賀”吧！反正每次炮擊，最倒霉的是前沿步兵。
秋高氣爽的一天，從北京來了幾名記者，政治處主任（恕我不能點名）陪同，特務連派了三名偵察兵保護。途中遭到越軍特工偷襲，冒著煙的手榴彈扔到了記者的腳邊，不愧是偵察兵，抓起就扔了回去，手榴彈在空中爆炸，幾支沖鋒槍也一齊開了火。連長得報后急命增援?？尚Φ氖沁@位主任大人太緊張：插在腰間快槍套里的手槍怎么也拔不出來，駝鳥式地低頭彎腰，撅起屁股，對著特工方向就射擊——狼狽到了極點。增援一到，越軍遁跡。可憐的主任癱在地上爬不起來了，丟人啦！戰(zhàn)士們一臉鄙視，誰也不去扶他，轉(zhuǎn)身就走——恨他逼副連長結(jié)婚又降職。更恨他當著記者的面把人丟到姥姥家了！此后，他患精神分裂癥住院一年多后轉(zhuǎn)業(yè)。至今還有戰(zhàn)友說：當時真想給他一黑槍（我當時也有此想法）。
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春。一天，設在前沿的炮觀（炮兵觀察所）從望遠鏡里發(fā)現(xiàn)7、8名越軍在距我兩公里的小山頭側(cè)面修炮兵工事。立即呼來我軍炮火，一排炮彈砸下去，在越軍炮陣地周圍炸成一個園圈——把越軍往中間趕，又一排炮彈下去，這回是中間開花，如此兩個回合，人和炮全報銷了。
后來，因國際形勢的變化，中越雙方軍隊只有零星炮擊和冷槍襲擾，再無大的沖突。為了加大實際控制地域，便于談判，都把各自的陣地往前推，有些地段形成越軍楔入我方陣地，我軍楔入越方陣地——犬牙交錯，短兵相接。在一個陰雨蒙蒙的傍晚，一名越軍在陣前解便，被我軍兩名戰(zhàn)士一招鎖喉，逮住了。頓時，越軍炮彈像冰雹鋪天蓋地傾泄下來，我軍炮兵進行掩護和壓制性射擊，一方想抓俘，一方抵死不干，陣地上槍聲、炮聲亂成一鍋粥，那名越軍趁亂掙脫往回跑，瞬間被炸得尸骨無存（抓俘的作用是在政治外交上，你說沒侵犯我，但你方軍人怎么成了俘虜，如何解釋？）有鑒于此，我軍早在上陣地時每個人就發(fā)了一枚200g重的無柄袖珍手榴彈，掛在胸前，危機時刻，扭頭一咬，0.3秒就炸，也稱“光榮彈”。
光榮彈——自殺彈
五、凱 旋
隨著（成都軍區(qū)）第13集團軍的陸續(xù)接防，1988年4月20日，我們把陣地完整地移交完畢——輪戰(zhàn)任務完成了！可以回去了?!活著回去了?!!!當我背起爛簍的鋪蓋卷,趁著夜色撤下陣地的時候，大腦一遍空白，沒有喜悅、沒有悲傷、沒有憂愁，心中漠然、失落，驀然回首：副連長、小馬、唐亮、三班副……一個個鮮活的面孔，有的還稚氣未脫，他們、他們永遠地留下了。這就是戰(zhàn)爭?。?！
劫后余生 戰(zhàn)友相擁而泣
文山州硯山縣，我們又回到了集結(jié)之地。景色依舊、草木依舊、百姓依舊——回來了?真的活著回來了！但是不適應了：開飯的時候，習慣性去摸枕邊的壓縮干糧；站崗的時候，打開保險、上膛；集合看電影路過草坪的時候，條件反射地把腳縮回來——有地雷!?到山溝背水的時候，找鋼盔、槍、手榴彈、急救包……神經(jīng)了，真的神經(jīng)了……閉上眼睛，使勁搖搖頭，一臉苦笑。
一個月后，汽車、卡車、悶罐火車到了河北。晴空萬里。太陽怎么這樣刺眼呢？再換卡車趕往營房。河北人民20公里夾道歡迎：大爺、大娘、工人、農(nóng)民、學生、孩子一路跑，一路跳，一路喊：“回來了”“真的回來了”，敬禮的手都舉酸了！無聲的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九死一生啊！和平的環(huán)境真好?。。。?.....
凱旋班師
后 記
隆隆的炮聲早已遠去，彌漫的硝煙也已散盡。
那段特定歷史背景下的戰(zhàn)爭，注定不會給人留下什么記憶，我們也只能算是匆匆過客。有誰還記得?。繃铱捎浀?？社會可記得？當年率領我們的團長、師長、軍長可記得？盡管早已升了少將、中將、甚至上將，可曾想起過當年跟隨你們浴血南疆的弟兄們？可記得一將成名萬骨枯。是?。e說你們，連至親姊妹都不記得家里還有人打過仗、立過功，子女們也不屑聽我們的絮絮叨叨——“有什么呀？你那寶貝似的二等軍功章，
軍功章獻給媽媽
鋁片一塊，還不是下崗失業(yè)？還不是背井離鄉(xiāng)？傷病纏身，國家也不管你，只有打工回家過春節(jié)擠火車的時候，執(zhí)勤武警‘哦，老兵’，連警察都不認那玩藝兒?；氐浆F(xiàn)實中來吧”！
忘了吧，不要說沒資格和老紅軍、老八路比，就連政府部門的臨時工也無法比“出去，別來煩我”，我們也曾上訪過，作過揖、磕過頭，都是進去一次，攆出來一次——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國家就把我們忘了，政府也不管我們了。悲涼?。”瘺?！也許只有到了爆發(fā)洪水、地震的時候、到了再次發(fā)生戰(zhàn)爭的時候，才會想起當兵的了?。?！——戰(zhàn)爭來了軍人最可愛，戰(zhàn)爭結(jié)束軍人最可憐！我真的擔心：到那時還會有人去當兵、去打仗、去沖鋒陷陣嗎!???
受之于父母——獻給祖國
殘酷的戰(zhàn)爭后遺癥
國破家殘軍人可愛，硝煙散盡功臣無恤!
軍人屬夜壺,用得著的時候方便,用不著的時候礙眼。
可我還是想記錄下來，不為別人，留給自己看吧！至少那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記憶。還可以給曾經(jīng)和我有著共同經(jīng)歷的老兵們看。也許當年的老戰(zhàn)友們，如今的境遇各不相同：升官的、發(fā)財?shù)?、和我一樣為生活的艱辛而勞苦奔波的，甚至還有進監(jiān)獄的〈但愿我不要因為寫這篇文章而進監(jiān)獄〉，但那段難忘的歲月，卻是共同的。對于當年參戰(zhàn)，我們并不后悔，也絕不后悔！但是否值得,有待商榷.
忘不了！多少次，夢回老山。夢見那片熟悉的被鮮血染紅過的土地；夢見那些殘肢斷腿，一發(fā)炮彈下來，瞬間又尸骨無存的場面;夢見那些躺在麻粟坡縣城烈士陵園里成百上千個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如果經(jīng)濟狀況允許，我一定會去祭奠他們！和他們相比，我們是“幸運”的——畢竟還活著；和現(xiàn)實相比，我們是可悲的，下崗、失業(yè)、生活無著、傷病纏身、子女上學、住房、養(yǎng)老……
每當聽到“***是最可愛的人，我代表*******向*****、向復員退伍軍人表示慰問”的時候，耳邊總響起趙本山的那句“別整那些沒用的，來點實際的”———好嗎？!!!
鄧小平的嘉獎令
說實話，我們這一代人對于中越戰(zhàn)爭，是有看法的【想當年，教科書上宣稱中越是同志加兄弟的關(guān)系。很多人都不愿打越南人（絕非怕死）。但我們軍政委作動員報告的兩句話“當年抗美援越，毛澤東考慮到越南山高林密、蚊蟲多，在解放軍都沒有配備蚊帳的情況下，決定給每個越南軍人配一頂蚊帳；周總理考慮到越南的運輸任務多由女同志承擔，規(guī)定每件援越物資不準超過20公斤”我們對于前一句話倒沒什么感覺，但對于周恩來，是絕對尊敬的！一下子就把弟兄們心中的怒火點燃了。我想說的是：現(xiàn)在的地方官員與軍隊的政治工作（洗腦）相比，你們差遠了！??！】
對于本文，我本不想寫，兩位烈士戰(zhàn)友的父母、姊妹給我說：“寫下來吧，讓后來人也知道那場戰(zhàn)爭”。于是，我用了一個晚上，以三個戰(zhàn)友原型，一氣呵成。登在我的日志里。沒想到“有關(guān)部門”以有人舉報為由，對此進行封殺（連我的手機到現(xiàn)在還被監(jiān)聽）。于是，被刪了三次，我又重新刊登了三次，這是第四次，不知這一次能保持多久？ 第四次寫于2011年4月10日夜。
注：這一次附上去的照片又被屏蔽了（想看照片的，請到我的空間相冊里去看——“日月星辰”QQ號1461560986），真卑鄙！不知道這篇文章還能保留多久，愿意轉(zhuǎn)載的朋友，請趕快轉(zhuǎn)（發(fā)）。也許本文在不久的將來，又會遭封殺?。?！ 2011.4.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