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對》是唐代文學家柳宗元所寫的一篇哲學著作?!短鞂Α肥橇谠獮榛卮鹎凇?/span>天問》中所提出的問題而寫的作品。作品中表現(xiàn)了鮮明的無神論和反對天命的思想。有力地抨擊了韓愈、李翱等人宣揚的儒家天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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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的樸素唯物主義思想是在中唐政治斗爭中形成的。當時封建統(tǒng)治階級內部形成了宦官、藩鎮(zhèn)和大地主階級為首自寺保守勢力,他們借助于手中的權力侵吞國家財產(chǎn),強行兼并土地,擁兵自重。尤其是“宮市”,打著為皇家采買貨物的名義,見到趁心之物想拿就拿,有時隨便扔下幾個錢,大多數(shù)分文不給。面對這種強取豪奪,中下層地主和百姓怨聲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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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張玉梅:《天對》繼承了荀況.王充以來的唯物主義元氣論觀點,并在唐代科學技術發(fā)展的基礎上作了力所能及的解釋和發(fā)展,這無疑是向真理邁進了一步,在中國元氣論哲學的發(fā)展過程中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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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字子厚。河東解(今山西省運城縣解州鎮(zhèn)),世稱柳河東。貞元(唐德宗年號,785年正月—805年八月)進士,授校書郎,調藍田尉,升監(jiān)察御史里行。因參與王叔文集團,被貶為永州司馬。后遷柳州刺史,故又稱柳柳州。與韓愈共同倡導古文運動,同被列入“唐宋八大家”,并稱“韓柳”。其詩風格清峭,與劉禹錫并稱“劉柳”,與王維、孟浩然、韋應物并稱“王孟韋柳”。有《河東先生集》。 [3]
本始之茫,誕者傳焉。鴻靈幽紛,曷可言焉!曶黑晣眇,往來屯屯, 龐昧革化,惟元氣存, 而何為焉!合焉者三, 一以統(tǒng)同。吁炎吹冷, 交錯而功。無營以成, 沓陽而九。轉輠渾淪, 蒙以圜號。冥凝玄厘,無功無作。烏徯系維,乃縻身位!無極之極,漭彌非垠?;蛐沃樱肴〈笱?皇熙亹亹, 胡棟胡宇!宏離不屬, 焉恃夫八柱! 無青無黃, 無赤無黑, 無中無旁, 烏際乎天則! 巧欺淫誑, 幽陽以別。無隈無隅, 曷懵厥列!折莼剡筵, 午施旁豎, 鞠明究曛, 自取十二。非余之為, 焉以告汝!規(guī)毀魄淵,太虛是屬。棋布萬熒,成是焉讬。輻旋南畫, 軸奠于北。孰彼有出次,惟汝方之側! 平施旁運, 惡有谷汜; 當焉為明,不逮為晦。度引久窮, 不可以里。毀炎莫儷, 淵迫而魄,遐違乃專, 何以死育! 玄陰多缺, 爰感厥兔。不形之形,惟神是類。陽健陰淫, 降施蒸摩,歧靈而子, 焉以夫為!怪沴冥更,伯強乃陽,順和調度, 惠氣出行; 時屆時縮,何有處鄉(xiāng)! 明焉非辟, 晦焉非藏。孰旦孰幽,繆躔于經(jīng)。蒼龍之寓, 而廷彼角亢。
惟鯀譊譊,鄰圣而孽。恒師龐蒙,乃尚其圮。后惟師之難,矉頞使試。盜堙息壤,招帝震怒。賦刑在下,而投棄于羽。方陟元子, 以胤功定地。胡離厥考,而鴟龜肆喙!氣孽宜害,而嗣續(xù)得圣,污涂而蕖,夫固不可以類。胝躬躄步,橋楯 勚踣。厥十有三載,乃蓋考丑。宜儀刑九疇,受是玄寶。昏成厥孽, 昭生于德,惟氏之繼, 夫孰謀之式!行鴻下隤,厥丘乃降。焉填絕淵, 然后夷于土!從民之宜, 乃九于野,墳厥貢藝, 而有上中下。胡圣為不足,反謀龍智?畚鍤究勤, 而欺畫厥尾!圜燾廓大,厥立不植。地之東南, 亦已西北。彼回小子, 胡顛隕爾力! 夫誰駭汝為此, 而以慁天極?州錯富媼,爰定于趾。躁川靜谷,形有高庳。東窮歸墟, 又環(huán)西盈。脈穴土區(qū), 而濁濁清清。墳壚燥疏,滲渴而升。充融有馀,泄漏復行。器運浟浟, 又何溢為! 東西南北,其極無方。夫何鴻洞, 而課校脩長!茫忽不準, 孰衍孰窮!積高于干, 昆侖攸居。蓬首虎齒,爰穴爰都。增城之高,萬有五千。清溫燠寒,迭出于時。時之丕革,由是而門。辟啟以通, 茲氣之元。
屈原的《天問》,是古代第一首長篇怪詩,詩人以懷疑批判的態(tài)度,連珠炮似的提出了一百七十二個問題,對宇宙形成、宗教信仰、神話傳說、歷史記載以至當時現(xiàn)實都提出了疑問。此詩誕生以后,經(jīng)歷了一千多年的漫長歲月,從來沒有人敢出來回答這些深奧難答的問題。到了中唐,大散文家、詩人柳宗元挺身而出,逐一回答了屈原提出的問題,這就是我國文學史上另一篇長篇怪詩《天對》。從此以后,直到現(xiàn)在, 又過了一千多年,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敢出來重新回答屈原所提出的問題。所以,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天問》和《天對》都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
《天問》的含義就是問天,屈原向蒼天提出了一系列問題, 只有問辭而無答語?!短鞂Α肥羌俳枭n天,對這些問題逐一作出答復,只有答辭而無問語。將兩作一起來讀,恰好是一問一答。但在篇幅上,并不是相等的。由于答辭常常要超過問語,所以《天對》比《天問》長,《天對》的篇幅是《天問》的一倍半。
《天對》可分七個部分。這里鑒賞前兩部分。
第一部分回答有關宇宙的形成以及天象方面的一系列問題。
“本始之茫,誕者傳焉。鴻靈幽紛,曷可言焉!”宇宙形成以前的種種渺?;秀钡那闆r,都是荒誕的人傳述下來的。那些傳說中有關開天辟地神靈的昏昧混亂的傳說,又有什么講頭呢?柳宗元是一位堅持元氣自然論的素樸唯物論哲學家,所以對于那些荒誕傳說,他是堅決予以否定的。
“ 曶黑晣眇,往來屯屯,龐昧革化,惟元氣存,而何為焉!合焉者三,一以統(tǒng)同。吁炎吹冷,交錯而功。”黑夜白天,往來交替不停,萬物從蒙昧狀態(tài)變化發(fā)展,其中因為有元氣存在,又有誰在有意去造成呢?陰、陽、天三者的結合,是靠統(tǒng)一的元氣來統(tǒng)率支配的。元氣呼出熱氣,吹出冷氣,冷熱氣(即陰陽氣)交錯而產(chǎn)生作用,發(fā)生萬物。屈原《天問》在這里提出的是兩個哲學上的根本問題,即什么是宇宙的本體,什么是宇宙的變化;而柳宗元回答得很干脆,元氣是宇宙的本體,陰陽二氣的交錯是宇宙的變化。
“無營以成,沓陽而九。轉輠渾淪,蒙以圜號。冥凝玄厘,無功無作?!碧觳⒉豢空l經(jīng)營創(chuàng)造而成,它是積聚了無數(shù)陽氣而成“九重”的。陽氣象車輪般地渾淪轉動,所以天被蒙上圓的稱號。陽氣凝聚而構造成天,全靠冥漠玄深的自然規(guī)律,并沒誰去有意作成它。近代天文學把彌漫于廣大恒星際空間的氣體和塵埃物質,稱為星際彌漫物質。柳宗元的陽氣積聚說是憑直覺判斷推理而來,居然能接近科學真理,真使人感到驚訝。
“烏徯系維,乃糜身位!無極之極,漭彌非垠?;蛐沃樱肴〈笱?皇熙亹亹,胡棟胡宇!宏離不屬,焉恃大八柱!”天本來就有固定的位置,那里要等待系上什么繩子,才能拘住自己?天是沒有盡頭的,它廣大無垠。如果認為天的邊際還能加上什么東西,天還能算得上大嗎?天廣大無際,不停在運動,哪會有什么棟梁和屋檐?天是由宏大而不相粘屬的氣體構成的,哪里有什么八柱呢?天由八根大柱撐住,所以才不致傾塌下來,這是古代的神話。宋代洪興祖《楚辭補注》說:“《河圖》言,昆侖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柱廣十萬里,有三千六百軸,互相牽制。名山大川,孔穴相通……《神異經(jīng)》云,昆侖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柳宗元是宇宙元氣論者,所以堅決否認天柱之說。
“無青無黃,無赤無黑,無中無旁,烏際乎天則!巧欺淫誑,幽陽以別。無隈無隅,曷懵厥列!”天既沒有青黃紅黑等顏色的區(qū)別,也沒有中間和旁邊的區(qū)別,怎能將它分成九塊并人為地加上邊際呢?只是由于巧妙的欺騙和彌天大謊,才荒唐地出現(xiàn)所謂區(qū)別幽天和陽天的理論。天是沒有什么角落和轉彎之處的,何必被這問題弄糊涂了呢? 《淮南子》認為天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隅,連朱熹這個客觀唯心主義哲學家都不相信,稱為“此其無稽亦甚矣哉”。那么,柳宗元當然更不相信,稱為巧妙的欺騙和彌天大謊了。
“折莼剡筳,午施旁豎,鞠明究曛,自取十二。非余之為,焉以告汝!規(guī)毀魄淵,太虛是屬。棋布萬熒,咸是焉讬?!闭鄄菹髦駚碚疾罚瑪S成縱橫交錯的各種爻象,研究太陽的出沒,十二辰是從事占卜活動和研究天文歷法的人所規(guī)定的。不是我天所規(guī)定的,天又怎能告訴你呢?太陽和月亮都從屬于太虛(即天),眾星象棋子一樣布列,也都寄托于天。十二辰來源的答辭真乃實事求是、一針見血之論, 由此可見柳宗元的求實精神。
“輻旋南畫,軸奠于北。孰彼有出次,惟汝方之側!平施旁運,惡有谷汜; 當焉為明,不逮為晦。度引久窮,不可以里?!碑斳嚨妮棗l旋向南方時,車軸必然處于北方(人之所在地跟太陽方位的變化與此一樣)。哪里是太陽有什么升起和止息,只是你(指人)所處的地方在不斷地發(fā)生位置上的變化。大地既在圍著太陽運動,本身又在轉動,哪兒有什么湯谷和蒙汜!在大地運動的時候,對著太陽的一面就明亮(白天),太陽光達不到的一面便晦暗(黑夜)。測量太陽每天走多遠,早就無法搞下去了,這是根本無法用里數(shù)來計算的。在柳宗元之前,我國古代的天文學, 早就建立了地圓說和地動說。比如渾天說認為天象蛋殼,地象蛋黃,這不是證明他們已認識大地是圓形的嗎?又如漢代人所著的《尚書考靈曜》一書,書中有這樣的記載:“地有四游: 冬至,地上北而西三萬里;夏至,地下南而東復三萬里,春秋分, 則其中矣。地恒動不止, 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中,閉牖而坐,舟行不覺也?!倍谠凇短鞂Α分?,則進一步將地圓說和地動說結合起來,向科學的真理又靠近了一步。
“毀炎莫儷,淵迫而魄,遐違乃專,何以死育!玄陰多缺,爰感厥兔。不形之形,惟神是類。”太陽光強烈到無有匹偶,月亮迫近它時月亮便無光,月亮遠離它時人們就發(fā)現(xiàn)月光盈滿了,月亮哪來什么生和死!月亮本身有許多缺損,它形成的陰影人們覺得象只兔子。其實并不真是什么兔子的形體,只是它的神態(tài)有點象兔子罷了。玉兔、金蟾的傳說,在我國已相當古老,古代詩人詠月時,無不受這一傳說所牢籠,很少能沖破陳說的?,F(xiàn)在柳宗元以實事求是的科學態(tài)度來解釋,單就這一點來說, 已完全符合科學的真理。這是很不簡單的事!
“陽健陰淫,降施蒸摩,歧靈而子,焉以夫為!怪沴冥更,伯強乃陽,順和調度, 惠氣出行; 時屆時縮,何有處鄉(xiāng)!”所謂女歧無夫而生九子的神話是荒誕的。其實是剛健的陽氣下降而展開、盛大的陰氣上升而摩擦,從而產(chǎn)生的;哪兒扯得上什么歧神生子,丈夫不丈夫的!沴氣盛大彌漫,伯強便產(chǎn)生出來了,并不是什么疫鬼。只要陰陽二氣和順、調協(xié)、適度,祥和的惠氣便出現(xiàn)了。沴氣和惠氣,時而來臨,時而收斂,哪有固定的處所呢?柳宗元在《祭呂衡州溫文》中說:“吾固知蒼蒼之無信,莫莫之無神。”他是不相信有鬼神存在的。因此,他完全從唯物的角度來解釋女歧無夫生子、伯強為疫鬼施放沴氣等神話傳說,以破世人的迷信。
“明焉非辟,晦焉非藏。孰旦孰幽,繆躔于經(jīng)。蒼龍之寓,而廷彼角亢。”白天并不是打開天門,黑夜也不是太陽隱藏。將晝夜的交替,看作是太陽本身運行的結果,這種理論是錯誤的。將蒼龍七星(角、亢、氐、房、心、尾、箕)作為天帝的東宮,本是一種寓言;而以角星、亢星作為天門、廟廷之類說法,更是一種欺騙。柳宗元已經(jīng)憑直覺認識到晝夜的形成在于大地本身的運動,并不是由于太陽自身的運動。這一認識,雖然幼稚,但有其合理的因素,跟太陽是恒星、地球是行星的科學結論是吻合的。這決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柳宗元堅持唯物論的結果。
以上為《天對》的第一部分,是針對《天問》有關宇宙本源和天象問題來回答的,柳宗元根據(jù)當時的科學水平和認識水平,力辟荒誕虛妄,盡量給予科學的、實事求是的解答。這種精神,貫穿在以下各部分之中。
第二部分回答鯀、禹治水和有關大地的種種情況。
“惟鯀譊譊,鄰圣而孽。恒師龐蒙,乃尚其圮。后惟師之難,矉頞使試?!滨叧38藸幊?,雖跟堯是叔侄關系,但他本人卻很兇惡。很久以來,眾人都不了解鯀,才推舉出象他這種敗壞事業(yè)的人。堯由于難以拒絕大家的意見,蹙額皺眉地(勉強地)讓鯀試著去治水。關于鯀治水的許多傳說本來是難以回答的,現(xiàn)在柳宗元都根據(jù)《尚書》和《史記》的有關記載,度情合理地作了解答。
“盜堙息壤,招帝震怒。賦刑在下,而投棄于羽。方陟元子,以胤功定地。胡離厥考,而鴟龜肆喙?!滨呁当I了息壤來堵塞洪水,從而使帝堯大為震怒,堯對鯀施以刑罰,將他投棄在羽山腳下。當時正任命鯀的長子禹去繼續(xù)治理洪水,確定九州的疆域,禹怎能讓他父親的尸體投棄在荒郊,給鴟龜去放肆地吞食呢?由于柳宗元不相信息壤、天帝、殛鯀等帶有迷信色彩的傳說,所以他對天帝改為帝堯,將怪誕的情節(jié)改成符合生活邏輯的情節(jié),從而作出合乎情理的推測。
“氣孽宜害,而嗣續(xù)得圣,污涂而蕖,夫固不可以類。胝躬躄步,橋楯勚踣。厥十有三載,乃蓋考丑。宜儀刑九疇,受是玄寶?;璩韶誓酰焉诘?,惟氏之繼,夫孰謀之式!”鯀氣質不好,該遭刑罰,而他的兒子禹卻非常圣哲英明。荷花出于污泥而不染,本來就不該將鯀、禹等同看待。大禹在治水時,手足胼胝,靠了橋這種爬山工具和楯這種走泥路的工具,親自跋涉奔波,辛勞顛仆,不顧一切地辛勞了十三年,才以出色的治水成績掩蓋了他父親鯀的丑名。禹有如此大功,理當由他來制定各種制度作為法式,理當讓他來接受帝堯賞賜的玄寶。鯀的昏庸使他治水失敗而造孽天下,禹的圣明使他治水成功而有德于天下,所以,禹僅僅是繼承了鯀的姓氏,怎么會仿效鯀治水的方法呢?這部分答辭,肯定了禹的圣明和鯀的昏庸,特別是有力地批判了血統(tǒng)論,又一次顯示了柳宗元的實事求是精神。
“行鴻下隤,厥丘乃降。焉填絕淵,然后夷于土!從民之宜,乃九于野,墳厥貢藝,而有上中下。”采取疏通水道的辦法,使洪水流向低洼之處,這樣,洪峰便削弱了。哪里用得上填平深淵的笨法子,才能使土地平整呢?大禹根據(jù)人民之所宜,將全國土地分成九等;大禹又根據(jù)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具體情況,把賦稅分成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
“胡圣為不足,反謀龍智?畚鍤究勤,而欺畫厥尾!”難道大禹的圣智還不足以治水,反而要依靠應龍的智慧嗎?洪水是靠大禹率領人民用畚鍤辛勤勞動才治好的,而應龍以尾畫地指示疏洪線路的傳說是一種欺人之談!洪興祖《楚辭補注》曾引《山海經(jīng)圖》說:大禹治水時,有應龍來幫助,用尾畫地,指示疏導洪水的線路,大禹就根據(jù)它來治水。而柳宗元根本不信這些傳說,作出了符合治水實情的回答。
“圜燾廓大,厥立不植。地之東南,亦已西北。彼回小子,胡顛隕爾力! 夫誰駭汝為此,而以慁天極?”圜形的天是無比廣大的,它的存在并不要依靠什么天柱撐著。地之東南較低,就跟地之西北較高是一樣的,都不是人力所為。傳說中康回那個小子,他哪來那么大的氣力使天傾西北、地陷東南?是誰嚇得你屈原提出這樣的問題,來打擾那高遠的天宇?關于共工(即康回)頭觸不周山從而造成天傾西北、地陷東南的神話傳說,雖由來已久,柳宗元也根本不信,以自然形成說予以有力的駁斥,并進而責怪屈原不該提出這樣怪誕的問題來。
“州錯富媼,爰定于趾。躁川靜谷,形有高庳。東窮歸墟,又環(huán)西盈。脈穴土區(qū),而濁濁清清。墳壚燥疏,滲渴而升。充融有馀,泄漏復行。器運浟浟,又何溢為!”《郊祀歌》稱大地為“富媼”,這是十分形象的比喻。九州交錯地分布在富饒的大地上,是禹經(jīng)過親自考察以后確定的。躁動的川和寂靜的谷,它們之所以如此深,是由地形的高低形成的。水向東直流到歸墟,又環(huán)行回來充滿西方的川谷。水從土穴和泥縫中重又流向西方,有清的,也有濁的。那些高起的黑剛土,土質干躁疏松,滲水后水分不斷升向高處。等到西北高處土壤中的水分充足有余了,它又泄漏進川谷,川谷中的水復又東流。江河百川等容器就是這樣不停地循環(huán)流動,又怎么會滿起來呢?柳宗元已看出了水的循環(huán),但他所說水的循環(huán)方式和途徑,完全是一種猜想,并不符合實際。而明代楊慎的解釋就比他科學得多:“余謂水由氣而生,亦由氣而滅;今以氣噓物則得水,又以氣吹水則即干,由一滴可知其大也……風日皆能損水,但甚微,而人不之覺。若暴衣于日中,摽于風際,則立可驗,此隨時而消息也。覆杯水于拗堂,則立而厭;灑激泉于焦原,則立而涸,此隨地而消息也。蓋二氣迭運,五行更勝,一極不俱備,一物不獨息,端指何地為歸墟耶?”(轉引自《天問纂義》)而現(xiàn)代科學的解釋是:江河川谷之水流入海洋,海洋中水又蒸發(fā)而成水氣,水氣興云作雨,又降回陸地,匯入江河川谷,復流入海洋,如此循環(huán)不息而無有止境。
“東西南北,其極無方。夫何鴻洞,而課校脩長!茫忽不準,孰衍孰窮!”東西南北的邊極是沒有止境的。天地是無邊無際的,哪里能考核計量長短?茫茫無際的天地在迅疾變化,沒有一定的標準,哪能算出什么差距和盡頭?宇宙無邊無際,在唐代那種科學水平的條件下,根本無法計算它的長度;即使有限的地球,在柳宗元的時代也是根本無法計算的。因此,柳氏這種答辭,是由當時的科學水平所決定的,我們不能苛求。
“積高于干,昆侖攸居。蓬首虎齒,爰穴爰都。增城之高,萬有五千?!蔽鞅狈礁叨稍锏牡胤?,就是昆侖所在之處。蓬頭虎齒的野獸西王母,就住在昆侖山的洞穴中。昆侖山上面的增城有一萬五千里高。西王母本是神話傳說中的神人,家住在昆侖,現(xiàn)在柳宗元把她說成是穴居于昆侖山的一種怪獸,將神話變成了實際物產(chǎn)的敘述,這是柳氏剝落神話怪異色彩的一種方法。
“清溫燠寒,迭出于時。時之丕革,由是而門。辟啟以通,茲氣之元?!鼻鍥?、溫暖、炎熱、寒冷,是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而交替出現(xiàn)的。由于四季氣候的大幅度變化,才使前人產(chǎn)生了“四方設門”的想象。如果說有什么門、并從這門里進出的,便是這個元氣。柳宗元依然堅持用元氣說來解釋四時氣候的變化,反對所謂“四方之門”的怪異說法。
以上為《天對》的第二部分,針對有關鯀、禹治水的傳說和大地的種種神話,或力辟其妄,或盡量剝除其神怪的外衣,根據(jù)當時所能達到科學水平和認識水平,進行邏輯推理和事理分析,得出較能令人信服的結論。
前人對《天對》褒貶不一。貶之者認為《天對》完全可以不作,柳宗元實在是多此一舉。他們的主要理由是認為屈原《天問》本身已包含了答案。我們認為此說不能成立。反問句本身包含答案,疑問句根本無法包含答案,這是人們常識范圍以內的事。屈原的《天問》中,僅有極個別的反問句,絕大多數(shù)都是疑問句,答案怎么可能全部包括得了呢?何況,柳宗元跟屈原哲學思想并不相同,屈原盡管懷疑天命,但并不徹底否定天帝和怪異之說,柳宗元則比較徹底地否定天命和一切怪異之說,是我國唐代一位比較著名的唯物論者。柳氏寫《天對》的目的是想剝取歷史傳說的所有神圣外衣,還歷史以本來面目。我們認為,柳氏這一意圖是無可非議的。
當然,無庸諱言,對于上古那些優(yōu)美的神話故事,柳宗元未能從審美的視角去欣賞,去肯定,從而造成一些牽強生硬的解釋,我們認為是大可不必的。
至于《天對》的成就,前人論述得較多。葉少蘊《避暑錄話》說:“子厚《天對》……之類,高出魏晉,無后世因緣卑陋之風?!边@是肯定《天對》的創(chuàng)造性。的確,在《天對》中突出地反映了柳氏的創(chuàng)新改革精神,這跟他早年參加永貞革新集團、勇于改革弊政的精神正是一脈相承的。黃長?!缎6ǔo序》說:“天問”之章,辭嚴義密,最為難誦。柳柳州于千祀后,獨能作《天對》以應之,深弘杰異,析理精博。”這是贊揚《天對》的博大精深。柳氏知識面的廣博,剖析事理的嚴密,批駁敵論的雄辯,在《天對》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現(xiàn)。黃氏的評價,柳宗元是當之無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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