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楚辭>>,<<漁父>>一詩頗耐人尋味。
<<漁父>>的作者是誰?王逸在<<楚辭章句>>里說:"漁夫者,屈原之所作也......楚人思念屈原因敘其辭以相傳焉。"王逸的說法顯然前后矛盾。愚以為,<<漁父>>不是屈原的作品,和<<卜居>>一樣,很可能是后來的楚人所作。
無論從文本層面還是從藝術表現(xiàn)形式上看,<<漁父>>與其說是一首詩,不如說是一篇微型小說。作品主要通過漁夫和屈原的對話,既表現(xiàn)了屈原不同流合污、隨波逐流的人生態(tài)度,也表現(xiàn)了漁夫們隨遇而安順其自然的灑脫情懷。
屈原乃楚國大夫,官居左徒相當于現(xiàn)在的國務院副總理。他一生主張合縱抗秦,收復楚國失地,然而卻遭到楚國舊貴族勢力的反對和排擠?;栌沟某淹趼犘抛嬔?,幾次將他流放,不讓參與國是。屈原在被放逐期間,仍然不忘楚國前途,寫下了<<九歌>>、<<天問>>等不朽詩篇,表達了自已至死不諭的愛國情懷,最后投汨羅江以身殉國。
<<漁父>>一詩反映的,正是屈原流放沅、湘一帶,形銷骨立而滿目滄桑,漁夫見而問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至于斯?"屈原答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屈原是否真的如此作答,今天實難考證,但至少說明一個問題,凡事認真不得,有些問題一認起真來,就可能讓人尷尬,鬧得大家都不愉快。
秦始皇焚書坑儒,很大程度上就是知識分子太認真造成的。公元前213年,始皇嬴政做45歲大壽。在祝壽大典上,群臣山呼萬歲,對始皇帝極盡溢美吹捧之詞,贏政心里正自高興。然而人群中鉆出一個太學博士,不同凡響列數(shù)嬴政不少錯誤,修萬里長城、修驪山墓、修阿房宮,搞得全國民不聊生。這個博士不識時務,不選擇場合,在秦始皇壽宴上講真話,弄得秦始皇下不了臺。這些知識分子,一認起真來一點面子也不給,不殺幾個難解心頭之恨,終于導致了焚書坑儒事件。
其實,有風骨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為了堅持真理,往往不會察言觀色審時度勢,即使撞了南墻也不回頭。作為士大夫,屈原為堅持自已的政治主張,幾次被流放也不改其志。然而他回答漁夫的話就只說對了一半。舉世并非皆濁,只是官場污濁;眾人并非皆醉,只是官場中人醉生夢死。之所以沒人站出來講真話,之所以集體失語,是因為強權高壓之下,禍從口出,人們只能禁若寒蟬。在一個政治專制而又唯利是圖的社會里,如果你要潔身自好,如果你要堅持真理,就必定遭到沉重打擊。很多時候,真理只在少數(shù)人手里,因而曲高和寡、知音難覓。真理一時難為大多數(shù)人理解,理想難于變成現(xiàn)實,這需要時間,需要過程,需要付出沉重代價。
當年屈原是悲憤的也是孤獨的。然而漁夫則談了自已的看法:"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大意是,圣人是不拘泥于事物的,一般都會見機行事。然而,漁夫怎么可能理解屈原呢?
捧讀<<漁父>>一詩,為最后漁夫擊槳而歌所震撼:"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在這個世界上,漁夫們生活于山水之間,心胸是如此豁達。人只有在大自然中才體會得到自身的渺小,才感悟到生命的短暫。既然如此,又何必為那些功名利祿身外之物而苦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