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城市,住在長江邊,聽取蛙聲一片。腦子里一直在回憶上周一位老師提出來的“天道酬愛”的這個話題,從我的家庭談起,我認為這個命題是正確的。
清明節(jié)回家,去看看我家的老宅,尚湖鎮(zhèn)政府已經出資修繕一新,準備在今年國慶前作為中國共產黨王莊支部的舊址對外開放。我的祖上從能夠追溯的上面五代,都是開私塾的,兼有幾百畝地。從能夠保留下來的房契上看,我爸爸的爺爺寫得一手好字,據說100年前,我家的房子是方圓幾里最大最好的,共有32間。我爸爸小時候和伯父捉迷藏,他們在房子里互相找不見。我的曾祖父和爺爺是私塾的先生,所教的學生都是附近鄉(xiāng)鄰的孩子,所以,我們村上老一輩的男人幾乎個個有文化,到我這一代,每家都有大學生。我的伯父是1964年常熟的高考狀元,進了清華大學,姑媽是65年的,進了同濟大學。他們同時代的,村上還有進哈爾濱工業(yè)大學的。
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看中了我曾祖的私塾,把它作為一個開會的秘密基地,當時的領導人是嚴樸,他是陸定一的老丈人。1928年9月20日,無錫、江陰、常熟三縣的軍事負責人和來自江陰的40多名紅軍游擊隊員在我家私塾開會。9月23日,由于叛徒出賣,我的曾祖須周福被捕。我的曾祖母用盡辦法把他救出來。他出來以后,繼續(xù)支持革命,變賣了很多家產。有不少蘇北逃難過來的人拖兒帶女沒有地方住,我的曾祖父把自己的房子讓給他們住。聽我奶奶說我的曾祖和爺爺收留逃難的人是來者不拒,不僅給他們房子住,而且還給糧食和衣服被褥。村上的孩子,只要到了上學年齡,統(tǒng)統(tǒng)收進來讀書,不管交不交學費。
我父親高中畢業(yè),已經沒有大學可上了。他在生產隊做小隊長。我們村里有兩個外鄉(xiāng)人,一個是討飯過來的姓丁的老人,我記事的時候他已經有70多歲了,他說他是安徽人,無親無故。但我爸爸認為他不是,這個姓丁的老人識字,他經常偷偷坐在我家廊檐下看書。人也和善,有時候他把垃圾換了糖,會偷偷塞給我一粒糖。我媽媽經常給這個老人一碗米,還有一些衣服。后來我們全村人給這個老人養(yǎng)老送終。在老人臨終前,我爸爸帶領全村的男人日夜陪伴。其實我爸爸那時也才30多歲。另外一個外鄉(xiāng)人是上海來的插隊青年小范,當時小范不到20歲,其實農活啥也不會干,我爸爸一直對他說:小范,好好讀書,農活不是你干的,你要回去上大學。恢復高考的時候,我爸爸幫小范辦理了所有的手續(xù),讓他回上海去參加高考了?,F在小范變成老范已經退休了。
前年,我伯父生病在長春去世。追悼會上來了一個人,他現在是上海交通大學的博士生導師,他說在他初中的時候,他爸爸被打倒了。他們家里兄弟四個無法上學,我伯父伯母住在他們隔壁,不怕受牽連,業(yè)余時間就給四個孩子補課。后來這四個孩子全部考上大學,一個在上海交通大學,三個在美國。他說如果沒有須老師夫婦,不知道現在過的是什么日子?,F在,我伯父的兩個兒子都很優(yōu)秀。
再說我的姑媽,去年他們同學聚會,這些同學天南海北過來,我替姑媽請他們游覽常熟,請這些老人吃了個飯。在飯桌上,他們說我姑媽年輕的時候毅然分配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原本她可以回蘇州的,結果她去建造了軍工廠。我只知道姑媽是中建七局的黨委書記,建造葛洲壩的,不知道她曾經建造過軍工廠。這些事情她對家里總是守口如瓶。我小時候她回家總是給我買一堆書,還給我的白襯衣上繡粉色的蝴蝶。我爺爺的這些孩子,養(yǎng)大了都貢獻給國家了。但是他們沒有絲毫抱怨。
說說我媽媽,我媽媽的家族是常熟八大家之一的蔣家。小時候我經常在外婆家住,外婆重男輕女,我的兩個舅舅都讀書。我媽媽是老大,要照顧她的三個弟妹。所以,我媽媽是個最付出的人。嫁給我爸爸以后,她的妯娌都是知識分子,而且我們小時候,伯父的兩個兒子也放在我們家里養(yǎng),這樣家里有四個孩子。兩個男孩都是上房揭瓦的頑皮。我媽媽總是不厭其煩,把最好吃的東西留給孩子們,自己不舍得吃。1978年,我爸爸開始在無錫做生意,當時,爸爸的收入是每月1200元,在村里排第一。我家買了電視機,庭院里總是坐滿人,媽媽拿著爸爸買的雪片糕發(fā)給大家吃,只要爸爸買好吃的,除了第一個給我奶奶,媽媽總是分給村上的老人孩子,現在也一樣,我拿回去任何東西,一轉眼,已經全部分給別人了。
我從小生活條件很好,吃得好穿得好,所以也不懂節(jié)約。結了婚以后,遇到先生和婆婆是節(jié)儉慣了的人,他們對我的大手大腳很看不慣,經常要說我,尤其是有了孩子買了房子借了貸款,我覺得這種節(jié)儉的日子沒法過了,我這輩子從來沒過過這種日子,所以自己開始沒日沒夜去讀書創(chuàng)業(yè)了,整整十多年,我沒有一個休息日。最多的時候我代理了五個服裝品牌。一直到生病我才轉讓了所有的品牌。我覺得干活是生命的原動力。我看不慣我先生家里的不思進取,所以矛盾也很大。我媽媽經常開導我:“要學會付出和吃虧?!蔽以瓉硪恢辈环猓钡綄W了《道德經》,我漸漸懂得“挫其銳,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塵”。媽媽不僅對家里人好,而且她對村里人甚至不認識的人都好。
寫到這里,我突然感覺到:我能夠過上這么好的日子,不是靠我自己,完全是祖先的庇護,我的先祖一直在為這個國家付出,我的父輩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我的媽媽,博愛任何人。我的爺爺曾祖熟讀四書五經,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這些智慧早已融進了他們的血液。而我,受過高等教育,但是和我的祖輩比起來,仍比較狹隘和自私,總是想著自己的利益,沒有想到去做利益眾生的事。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就是天道酬愛。
作者:須玉芬(作者授權代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