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本無心歸亦好,白云還似望云人。
白云煙靄,清風怡蕩,滿紙蒸騰,倏爾云開瀑響,白鳥空亭,俱從此出。山藏騰挪之勢,水蘊綿延之音,觀象外之象,品韻外之致,意蘊大而無歇……
在藝術(shù)體制化、商業(yè)化矯飾嚴重的當代,拘囿筆墨本體的守舊派和與其涇渭分明的新水墨觀念派,持宣泄否定的創(chuàng)新派共同構(gòu)成當代藝術(shù)生態(tài)的眾彩紛呈現(xiàn)象。文人畫閃現(xiàn)的詩意光輝,無法阻止中國畫古典魅力的消退趨勢。在此藝術(shù)思潮中,畢利君先生是一位不為時勢所拘,亦不茍且于筆墨本體的純粹藝術(shù)家。他用水磨功夫數(shù)十年來汲取和修養(yǎng)文人哲性,最終祛除物欲遮蔽,化古而出,營造出精神四達、高曠澄明山水藝境,在薄言情悟,悠悠天鈞里,留予生命張勢和性靈舒展的絕對空間。從中國畫溯源文脈母體,最終得以上溯到哲性境域,畢利君藝術(shù)歷程無疑給這個精神貧困時代帶來驚喜與無限振奮。
丹崖巨壑訪幽人
若沿著以和諧、自然構(gòu)成的生命主線,試圖從畢利君妙造的山水里尋找來處,發(fā)現(xiàn)他的藝術(shù)歷程始終在正統(tǒng)的文化語境里轉(zhuǎn)折與精進。
自幼對藝術(shù)的癡迷加上早年漫長的連環(huán)畫學習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為畢利君的造型觀提供堅實基礎(chǔ)。他逸筆草草線條勾勒下,靜默枯僧,山行野叟,或臥或坐的高士神態(tài)姿容俱足,不動聲色亦生動至極的人物情蘊顯示出高超線描技藝。乃至野樹怪松,瀑流云煙,皆被賦予自然精氣和氣韻格調(diào),簡而豐贍,高古奇逸,無不展示這一端倪。
山深云滿屋 夜靜月當門
清華大學、人民大學專業(yè)系統(tǒng)的藝術(shù)經(jīng)歷讓他領(lǐng)悟掌握到中國畫技法精要,作為對外訪問學者,在中西文化交流中,亦極大拓展了他的藝術(shù)視野。而他未徹底烙上學院派標簽,而是步履堅定地從不斷覺醒的文化意識中汲取靈感源泉,堅持寫意精神追求和完善藝術(shù)風貌。成為李寶林先生最喜愛的入室弟子后,在跟先生的耳提面命與心摩手追中,畢利君的山水得到了澹遠幽玄之旨。
遠山籠宿霧
正如所有藝術(shù)成就者一樣,平淡一定伴隨著苦辛,方可積水成淵,畢利君的筆墨圖式的純熟源于數(shù)十年的錘煉,這得以讓我們看到他為巨制作品開筆時的胸有溝壑,小品寫意時揮灑自如。
學貴心悟適用于一切藝術(shù)行為,而精神內(nèi)蘊非同筆墨技法可憑時間彌補。畢利君生于孔孟之鄉(xiāng)、禮儀之邦山東,他睿智通達,有任俠氣,熱心待人。這并不妨礙他在藝術(shù)上的獨立特行甚至果敢無懼。無論是漫長造型訓練、筆墨錘煉、學院教育,至李寶林先生親傳,畢利君從未亦步亦趨,而是以自我思辨精神和探索意識,不斷完善胸中藝境。
登高扶云沁詩骨
心性的回歸伴隨著筆墨本體技法的消解。夢晤倪云林是畢利君藝術(shù)的重要轉(zhuǎn)折點。這次打通時空避障的“傳藝”讓畢利君的藝術(shù)產(chǎn)生“質(zhì)變”,并進入心性境域。倪云林指山而論道,固然是畢利君在潛意識哲性追求中,醞釀已久的收獲,真正打通藝術(shù)“壁障”的,仍是山水。此時便山還是山,水還是水,在一體無礙的優(yōu)游中,焦渴靈魂得到滋慰,受縛的山水得到了解放,性靈與精神成為主宰,并生發(fā)出活潑潑的生命力量。這時畢利君的山水畫面中,方圓碎整散聚的書法用筆開始逐漸淡化,墨韻激蕩出的才情,精心布置出的聰明氣在消退,它們讓位于無沖突的美感。心性的墨與線從筆鋒,筆肚,甚至筆根的擰轉(zhuǎn)拖曳里燦爛而出。淡抹煙嵐瀑流、明月云氣,濃點翠微枝干、衣袂黎杖。虛實、濃淡、輕重、陰陽在幽深、清致、靜穆心性統(tǒng)領(lǐng)下融合過渡,營造出比設(shè)色更生動的效果。畫中已非眼前所見之山水,皆為自得之妙,清曠出邃,不秉一念,渾然整全,觀者亦放下言說的欲望,入此無言之境。
觀空境逾寂
淡泊、自然、平和、靜寂、深蘊的無言之境,乃不可名狀、終日言未嘗言的神游之境,有著非力求可得的安適,并鯨海涵量般收容解放的精神。生命于此退避為安,不再受拘囿,由晦暗轉(zhuǎn)明朗,生機煥彩。
怡和心境了然同
畫者涵性情之正,以妙通萬物。倪云林正是在此無言之境里跳出知識體系圈套、物欲陷阱和時間假象,他于《浮玉山居圖》跋中詩道:“何人西上道場山,山自白云僧自閑。至人不于物俱化,往往超出乎兩間。洗心觀妙退藏密,閱世千年如一日?!焙蔚葟娜葑栽?,風神流跌。然較于倪云林之若淡若疏,平淡天真,畢利君以“氣”“韻”旗幟鮮明地繪出自我面貌與藝術(shù)語言。
云表奇峰獨去遠
太古混沌,氣韻流轉(zhuǎn),乃人文之始。莊子言:“通天下一氣爾”。氣是中國哲學的核心范疇,天地萬物一氣化成,是流動歡快的大全體,天地之間一切無不有氣蕩乎其間。生命之間彼攝互蕩,往復回環(huán),萬古周流。清唐岱說:“畫山水貴乎氣韻,氣韻者,非云煙霧靄也,是天地間之真氣。”
坐飲香茶愛此山
天地真氣養(yǎng)胸中逸氣,胸中逸氣化為畫中氣韻。北宋韓拙說:“凡云霞煙霧靄之氣,為嵐光山色,遙岑遠樹之彩也。善繪于此,則得四時之真氣,造化之妙理?!碑吚∪缙浞值匾怨P墨之自然合乎天地之自然。氣與韻合,韻以體氣,筆墨生成,氣化氤氳,密合無間,生生不息,周流不止。畢利君創(chuàng)作時有觀者曾問:這一筆是什么?他答道:“是山,也是水,也是云?!?/p>
小齋塵不到 寂寞野人家
山脈之走勢,瀑流激蕩,云煙吞吐,舍神閱影,皆氣之化滋,實為他胸中逸氣。通過默契神會以氣合氣,合于天地之節(jié)奏,獨得自然之精神。正如董其昌所言“自然天授”。棄判斷,任圓成,墮肢體,黜聰明,離行去指,同于大通,此謂坐忘,而后天機微芒,洞見神明。
游云四山幕
筆下人物是畢利君以有我之法寫無我之境的佐證。于靈襟空闊,風云吞吐,生煙萬象的山水里,畢利君筆下高度概括的人物面貌和形體,次第而成行走、坐臥、靜觀、參悟的高士、枯僧、野叟等。他們清逸、枯淡,卻心靈“流觀”,不滯一點,不著一相,目隨霞云,遠覽近收,此盡彼現(xiàn),蒼潔曠迥。個體微小又不容忽視,與宏闊背景融為一體,虛佇神素,心與之來往,云蕩花開,所在皆適,所在皆和。人有裁成輔相之能,參贊化育之功,心騖八極,神游萬仞,以性靈的氣吞吐大荒,與宇宙共呼吸,天地人并立,天地巍巍然,人的生命張力與精神力量何其偉大崇高。不禁誦起《息齋賦》中句:“薊丘之陽,有一人焉,非隱非吏,不儒不仙,手握昭回之章,口誦逍遙之篇,跨鴻蒙,抗青云,同游星辰,動握天鈞……”
端居中淡寂 不在地靜偏
可以洞見的是,畢利君的藝術(shù)很難界定時代性、主題性、亦或創(chuàng)新性。畢利君以超越之識見,割舍了形式、色彩、筆墨、感官等虛假溫情,開啟生命的靈性與真正自由,以哲性籠新變,借文脈通古今,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最終回歸安頓身心之鄉(xiāng)。有限尺幅,卻橫際無涯的山水作品便一掃凡庸性,化古而出,自成一格,此謂之正。
孤亭景自幽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畢利君山水里的哲與美有著豐富內(nèi)涵和璀璨價值,亦為時下文化語境中的藝術(shù)發(fā)展帶來深刻的思考。若道藝術(shù)承易而革難,不妨與莊子師,與禪家?guī)?,與心師,與天地師。文/宋海
空山坐永日 心與云俱閑
青山開障遠
萬疊奇峰一片云
游云四山幕
云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