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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什·塔羅爾
印度政治家、知名作家
【發(fā)自新德里】
在一個政治已然變得有毒的國家,幾乎所有的事情——從節(jié)日煙花爆竹到畜牧業(yè)——都會被染上一個“共同的”宗教色彩。因此,有人將世界上其中一個最著名的歷史古跡視為斗爭目標也就不足為奇了,而這并不會減輕這一事件的悲劇性——或破壞性意義。
但如今要流淚的卻是泰姬陵自己。在臨近地區(qū)工廠和家庭手工業(yè)的空氣污染影響下,其原本熠熠生輝的白色表面逐漸發(fā)黃。頻繁的修理工作使其著名的尖塔經常都在腳手架的包圍之下,而泰姬陵所在的北方邦阿格拉鎮(zhèn)則極為擁擠而骯臟。
不出所料,旅游業(yè)因此下滑:前往泰姬陵的外國游客數(shù)量在2012~2015年間下降了35%,國內游客數(shù)量也有所減少。那些依然前來的人們都會驚嘆于泰姬陵的華美壯麗——但也會被其周邊的臟亂差狀況嚇倒。今年夏天,美國籃球運動員凱文·杜蘭特(Kevin Durant)對建筑周邊狀況的圖文描述就激起了一連串的爭論。
而且,如今泰姬陵甚至遭到了印度本國政府的抵制。總理納倫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所屬的印度人民黨(BJP,也是目前北方邦的執(zhí)政黨)顯然已經決定盡可能不和泰姬陵扯上關系。而原因則是宗教沙文主義。
北方邦的新任首席部長尤吉·阿迪提亞納(Yogi Adityanath)——他本身是位身著紅袍的印度教僧人——通過譴責州政府過往向外國貴賓贈送泰姬陵模型的手法發(fā)起了對泰姬陵的襲擊。他宣稱這座紀念碑并未“體現(xiàn)印度文化”,并宣布以后的政府禮品都將以印度教圣典《博伽梵歌》的復制品取而代之。
除此之外,在北方邦旅游部門發(fā)行的本地主要旅游景點手冊也將泰姬陵這個該州(以及該國)的主要旅游目的地排除在外。政府大力推廣瓦拉納西圣城這類的印度教景點,同時在本財政年度內拒絕給予泰姬陵任何文化遺產資助。
對局外人來說,印度人民黨反對泰姬陵的運動看起來相當怪異。試問怎么會有人(更別提一個國家的執(zhí)政黨)會想要抹煞一個全球知名——且不斷創(chuàng)造旅游收入——的建筑奇跡?然而熟悉人民黨的人都知道,它對泰姬陵的襲擊只不過是該黨仇恨政治方針的體現(xiàn):這些人反對與穆斯林統(tǒng)治印度歷史有關的一切事物。
在印度人民黨的忠實信徒看來,統(tǒng)治印度數(shù)百年的穆斯林是外來侵略者,他們掠奪了富饒的土地,摧毀了寺廟和宮殿,奴役和歧視印度教徒,奸淫印度教婦女,并迫使數(shù)百萬人皈依了伊斯蘭教。按他們的說法,這一連串對印度教徒的褻瀆性攻擊最終導致了1947年英國實施印巴分治的分裂局面。
但完全是對一段復雜歷史的過度簡單化解讀——與其說這段歷史是一段宗教沖突史,不如說它更具有同化和共存的特征。但對于構成人民黨的大部分選票來源的印度教沙文主義者來說這并不重要。他們贊同強硬派印度教沙文主義者和人民黨議員蘇格特·桑姆(Sugeet Som)上個月的說法,稱泰姬陵是“印度文化的一個污點”,“由叛徒所建造”,“不應在印度歷史上占據(jù)任何地位”。如果說沙賈汗皇帝——據(jù)說這人想“在印度的地界里消滅所有印度教徒”——是印度歷史的一部分,對此桑姆則宣稱“我們將修改這個歷史”。
讓印度教極端分子一直感到恥辱的是,一位穆斯林皇帝建造的紀念碑竟然被視為這個印度教徒占多數(shù)國家中最具代表性的遺址。但問題是如今這幫人不再屬于邊緣群體;其成員現(xiàn)在在北方邦執(zhí)政,其背后推手更在德里領導著全國政府。
舉個例子,最初令阿迪提亞納受到關注的是其煽動性的反穆斯林言論——為此他因煽動宗教緊張的罪名——并領導一隊專門襲擊穆斯林目標的志愿者——于2007年在監(jiān)獄里蹲了11天。他因為將印度最受歡迎的電影明星——也是一名穆斯林——稱之為恐怖分子而臭名昭著。最近他還敦促國家政府實施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試圖實行的穆斯林旅行禁令。
然而阿迪亞那納對泰姬陵的攻擊激起了全國性的民眾憤怒情緒,迫使他前往阿格拉訪問,好讓焦慮的公眾確信他的政府會致力于保護這座古跡。他勉強承認說:“重要的是,泰姬陵是由印度農民和勞動者的血汗?jié)仓傻?。?/span>
但這種承認還沒法令人完全放心,因為它引出了另一種讓泰姬陵邊緣化的說法:已故沙文主義歷史學家P·N·奧克(P.N. Oak)聲稱這座紀念碑最初是一個名為“泰茹馬哈拉亞”的濕婆神廟。為此還抓了一批被誤導的印度教分子,因為他們試圖(在泰姬陵)舉行濕婆神崇拜儀式。而印度教“大家庭”(包含印度人民黨在內)的母體組織印度國民志愿團(Rashtriya Swayamsevak Sangh)甚至要求禁止穆斯林在泰姬陵祈禱。
獨立后的七十年間,印度人的身份認同一直構建于文化多元化之上。如今持有印度教沙文主義立場的人民黨正試圖將印度重新定義為長期受外國人壓迫的印度教國家——這個外國人不僅是英國的殖民者,還有穆斯林的征服者。通過煽動長期潛藏的怨恨以及對穆斯林的仇恨,印度人民黨的文化分裂行為正在分化印度社會,撕裂其政治話語,并損害該國在世界舞臺上的軟實力。
如果印度人民黨要避免對印度民族造成進一步的損害,那就必須認識到翻舊賬并不是一個用來積攢零碎政治分數(shù)的趁手工具。
一個人無法去報復歷史,因為歷史本身就是對它自己的報復。
作者簡介:沙什·塔羅爾,聯(lián)合國前任副秘書長,印度前任人力資源開發(fā)國務部長和前任外交事務大臣,目前是印度國大黨國會專家和議會對外事務常設委員會主席。他的著作有Pax Indica: India and the World of the 21st Centu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