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畫磚 伏羲女媧
伏羲女媧到底是人是神?這個問題因后世的民俗傳說而越加混亂。根據(jù)先秦史料,伏羲女媧大概有三種面目,一為禮樂文化始祖,一為肇造人皇,一為純粹神話人物。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相呢?這個問題恐怕已經(jīng)燒腦兩千年了。石破天驚的是,2018年山西石峁遺址竟然出土了20余件骨制口弦琴,結合《世本》等殘文記載,竟隱約證明了女媧是上古禮樂文化的重要創(chuàng)造者。其他兩種形象也不是就此證偽了,而是顯示了另一種文化族群的記憶持久存在。
石峁古城
伏羲女媧作為上古人皇的名號,在《莊子》、《列子》、《易·系辭》都有記錄,雖然會有一點神秘,但那些文字可以肯定是描述人類的。因此可以認為,伏羲和女媧是上古黃河中下游流域土著居民的領袖人物或家族/部族,其文化貢獻相當巨大,例如伏羲與初步的天文觀測和文化符號有關(伏羲作八卦),女媧與音樂有關(女媧作笙簧)。一向嚴謹?shù)乃抉R遷對此不敢肯定,只是在《太史公自序》里說到“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完全不敢提女媧。
《列子·黃帝》:皰犧氏
、女蝸氏
、神農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狀,而有大圣之德。《易.系辭下》:古者包犧氏
之王天下也?!肚f子·大宗師》:伏戲氏
得之,以襲氣母《世本·作篇》:女媧作笙簧。
紅山女神
在考古上,我們知道,遼西地區(qū)的紅山文化以祭祀氣息濃厚知名(祭壇),東北亞考古也顯示一直存在伏羲女媧交尾圖案,因此讓世人聯(lián)想到其“女神”雕像與女媧有關,這個也不能說安全沒道理。但沒有直接證據(jù)。更為有力的其他線索卻在去年出現(xiàn)了:趙國史書《世本》殘文說到“女媧作笙簧”,而樂器“簧”竟然于2018年在陜西石峁古城發(fā)現(xiàn)了!專家認為廣泛流行于北亞地區(qū)的口弦琴,就是“簧”,石峁古城發(fā)現(xiàn)了20多件,時間鑒定在4000年前。這個發(fā)現(xiàn)相當震撼,說明《世本》的殘文記載竟然可能是真的,即女媧是黃帝時期的一位人文大師,她發(fā)明了笙簧,且笙簧不是一般的樂器,乃是與男女有關的禮樂之器。
石峁遺址發(fā)現(xiàn)的骨制口弦琴
從《詩經(jīng)》關于笙簧描寫可以看到,這兩種樂器讓古人脫離了野蠻,開始過上有禮節(jié)的文明生活。這就說明,后世將伏羲、女媧聯(lián)系在一起,并不是沒有道理。他們的醇厚和靈性,為后世的禮樂文化奠定了根本之基。但這與漢代以來的伏羲女媧交尾形象又有所不同,何以如此呢?很可能是因為”生殖“內涵來自另一個文化系統(tǒng),即南方楚文化,這就不能不提到近年來的另一個重要話題”長沙子彈庫楚帛書“。
石峁壁畫
長沙子彈庫楚帛書是中國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帛書,年代屬于戰(zhàn)國時代。各家文字考釋和斷讀略有不同,大體上都可以看到,其乙篇是一個天文地理啟蒙的故事,其主角名為“雹戲”或“包虛”,很像“皰犧”,應該就是諸子書中的“伏羲”;他娶了一位重要的女子,被認為就是女媧,生下來四個兒子。問題是,世人都知道定四時的為堯帝、畫九州者乃大禹也,為何就變成伏羲了呢?女媧不是人文始祖、音樂大師么?怎么會變成了一位老祖母呢?
楚帛書
這里的“女媧”一般認為存在傳抄中的錯訛,不可信。問題是,不僅僅是一本書這樣引用,而是《吳越春秋》、《玉篇》、《史記正義》都記載“禹娶塗山氏,名女媧”。更有甚者,2006年整理出版的湖北隨州《孔家坡漢簡》也提到了禹和“女過”,這批漢簡的年代屬于西漢早期,其文字尚未“隸定”。
《長沙子彈庫帛書·乙篇》:“曰故囗熊雹戲(伏羲),出自囗,居于囗。田漁漁,囗囗囗女,夢夢墨墨(茫茫昧昧),亡章弼弼,囗囗水囗,風雨是於,乃娶囗子,曰女皇(媧)
,是生子四,囗囗是襄,天路是格,參化法兆,為禹為萬(契),以司堵(土),襄晷天步,囗乃上下聯(lián)斷,山陵不,乃名山川四海,囗熏氣魄氣,以為其,以渉山陵;瀧汨淵漫,未有日月,四神相代,乃步以為歲,是為四時?!队衿す遣俊罚河砣T山氏,名女媧
《史記·夏本紀·正義》引《帝系》:禹娶涂山氏之子,謂之女媧,是生啟。
東漢 伏羲女媧磚像
所以,在南方楚地,也可能流傳著一個伏羲女媧的版本,它很可能是遷徙到這里的楚人從黃河流域帶來,而后又與本土傳說融合起來而成的。在融合的過程中,大禹治水,并在江淮地區(qū)去了涂山氏之女的事情,又被吸納進來,變成了一個特殊的敘事。在這個故事中,重點是“男女始祖是夫妻關系”。所以就不難理解,為何漢代及以后的伏羲女媧會是一副交尾形象了。
《山海經(jīng)》明確提到女媧時,是一個詭異瑰奇的畫面,說到西北海之外的地方,有10個神人名為“女媧之腸”,且“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直覺上,似乎是指西北方面的荒漠上的“鹿石”而言,具體位置不能確定。一般來說,這種鹿石上往往有一些怪異的人像和圖案,帶有原始宗教或神話意義。同樣,中期楚人屈原的《楚辭》 也帶有神話色彩,認為女媧擁有一個怪異的身體,不知如何創(chuàng)造出來?!读凶印冯m然說女媧氏是上古人皇,同時也說到了她是“蛇身人面”。這點都是一致的,于是引發(fā)了后人關于“蛇崇拜”這類原始宗教的研究。
阿爾泰巖畫
《楚辭·天問》:女媧有體,孰能匠之? 王逸注:女媧人頭蛇身?!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負子),有兩黃獸守之。有水曰寒暑之水。水西有濕山,水東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國山。有國名曰淑士,顓頊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
,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
由于《山海經(jīng)》在關于女媧的文字中,又提到了不周山,禹與共工氏之戰(zhàn)等神話,后世就不斷地聯(lián)想,可能延伸出《淮南子·冥訓》關于女媧煉石補天的故事。這里也仍然可以到作為原始宗教象征物的“鹿石”的巨大存在感。
阿爾泰鹿石
綜合而言,女媧單獨出現(xiàn)時,完全是一個神話形象,蛇身人面,且地理方向位于西北;女媧與伏羲、黃帝等歷史人物一起出現(xiàn)時,是人文方面的偉人,東夷、楚人、淮夷、中原甚至西北石峁遺址,在這點上都是一致的;而伏羲女媧作為夫妻出現(xiàn),則屬于楚文化特有的版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