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方言不僅承載著人類文明,更是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上傳遞歡樂的重要介質(zhì)。作為方言界的老牌網(wǎng)紅,東北話就是最好的代表。
正所謂,流水的段子,鐵打的東北話梗。
從基礎的“瞅你咋地”,到延伸來出的“紫腚能行”這種諧音梗,親切的口吻、豪放的性格和無與倫比的喜劇代入感,讓來自黑土地的語調(diào)成了無數(shù)沙雕段子的寶藏。
那些因為說東北話上熱搜的明星
可若是想到東北話,只能想到簡單粗暴、幽默好笑和俗掉渣的泥土芬芳,甚至覺得它是全中國最簡單的方言。
如此,就太小瞧這門偉大的語言藝術了。
東北人的比喻,頗具盛唐遺風
鑒于每個漂泊在外東北人都以“三天之內(nèi),不讓方圓十里的人都傳染上大碴子味兒,就是犯罪”為己任,為弘揚家鄉(xiāng)文化添磚加瓦。
久而久之,看三分鐘趙本山相聲就滿口“整”和“嘎哈”的網(wǎng)友,也會產(chǎn)生一種自己也是個精神東北人的錯誤幻覺。
有這樣想法的你不妨看看下面這個《東北語言八級難度測試》,才知道這門喝酒都能整出“掫”、“捫”、“倒”、“抿”等無數(shù)動詞的語言,有多花樣百出。
就算靠死記硬背完成了初級記憶,想要在合適的時機活學活用也不是件易事,畢竟東北話向來是不按套路出牌的。
如果你走上東北街頭,親自和一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嘮半小時,然后被他flow流暢程度、遣詞造句的反應速度、活用比喻的精彩程度所全面壓制之后。
才知道,東北話好學,簡直是全世界最大的謊言了。
因為它的精髓從來不在語音,而是信手拈來的段子,和神出鬼沒的精妙比喻。
他們極善于將各種抽象的東西,轉(zhuǎn)化為具象的語言。將許多非動性的詞語,都取動性表達。
燉菜店要叫“一鍋端”,擼串店要叫“喝丟一只鞋”;
真心話叫“掏心窩子話”,努力叫“膘(四聲)起膀子干”,摔倒叫“摔個狗啃地”,一下子畫面感就來了。
再比如“掉鏈子”、“禿??邸保萁z掉扣,指關鍵時候搞砸事情)等跟機械加工相關的俏皮句,也都是從重工業(yè)發(fā)達的東北最先傳出的。
東北人的小學語文老師一定是全中國最幸福的園丁,因為他們的每一個學生都深諳比興之道,富有詩情地為每個生活中的最尋常的東西,找到最不尋常的比喻。
《東北一家人》里的牛繼紅女士早在15年前,就把男女之間的情愛關系與混亂的電視劇產(chǎn)業(yè)聯(lián)系在一起 ↓↓↓
就算是同一個意象,100個東北人也能給你打出100種截然不同的比方來。
比如說一個人臉皮厚,劉能損趙四是“國家為什么沒有拿你的臉皮去研究防彈衣呢?”;大媽埋汰和自己搶最水靈一棵大白菜的敵人是“槍斃30分鐘都不帶打透的”。
因為這些精妙的比喻都不是出自于死板的課本,而是得益于每個人獨有的生活體驗。不一定信達雅,但卻十分符合語境。
就看“嚇一跳山”、“瞪眼嶺”、“出不來溝”這些東北特有地名,幾個字出來就能感受到命名人當時是爬累了、還是迷路了。
唯有一個比喻是整齊劃一的,那就是每個東北媽媽都會把自家孩子形容成美食——
“媽,我想吃雪糕、烤肉、奶茶?!?/p>
“吃什么吃?我看你像雪糕、烤肉、奶茶?!?/p>
黑土地,歇后語之鄉(xiāng)
如你所見,每個東北人都是未來的諾貝爾文學獎有力競爭者,他們總能用最接地氣的方式,把直來直去的語言進行游戲化處理。
甚至根本不需要打草稿,就能把各種排比、擬人、比喻、夸張、諷刺、對比、擬聲擬態(tài)詞堆砌到一起。
邏輯之通暢、條理之清晰,想象力之奇絕,著實讓人嘆服。
而比他們修辭手法更難學的,則是東北特有的那些民間俗語。
如果你認識一個東北人,看他狀態(tài)是不是放松,就看他有沒有動不動來幾句東北名言警句兒、整點兒俏皮嗑。
尤其是東北的歇后語簡直是一座富礦,大多發(fā)自底層,看上去很土,細細琢磨起來就越來越有道理。
大鼻子他爹——老鼻子了
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
老太太喝粥——錦(緊)西(吸)
歇后語十級學者趙本山還能用自己超然絕群的文學天賦,把他們編排成一個完成的故事:
腦血栓練下叉——根本劈不開腿
大馬猴穿旗袍——根本看不出美
你讓潘長江去吻鄭海霞——根本夠不著嘴
字幕@小可兒
動物系列的也不少,最常被東北歇后語cue到的動物,非癩蛤蟆莫屬。
耗子算卦——撂爪就忘
狗長犄角——整洋(羊)事兒
豬鼻子插蔥——裝象
屎殼螂打旋風腳——過分(糞)
南方人偶爾會納悶兒,為啥說話還非得打個啞謎。其實不僅為了賣關子、抖包袱,以求得語言的喜劇效果最大化。
還可以一語雙關、欲擒故縱,因為如果說歇后語在其他地方是用來益智的,那么在東北它更多是用來埋汰人的:
肚臍眼拔罐子——抽風
肚臍眼放屁——咋想(響)的
吃冰棍拉冰棍——沒話(化)找話
帶有“少兒不宜”式的詼諧謎語猜法,甚至可以在修辭格上自成體系:
廁所邊上摔跟頭——離死(屎)不遠了
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
再加上,歷史上東北人飽受強權(quán)、外寇欺凌,指東打西地說話繞個彎,往往也是躲避風險、巧妙抒懷的需要。
王八翻身——左一個規(guī)定(龜腚),右一個規(guī)定(龜腚)
公雞踩蛋——一級(雞)壓級(雞)
廁所扔手雷——激起民(糞)了
小家雀兒落電線桿——玩意兒不大架子不小
把即使無奈妥協(xié),也要抖個機靈表達出憤懣之情,小心思都藏在了字縫里,當屬東北方言中特有的高級幽默。
最俗的段子里,有最真實的大道理
東北話就是這樣一門豐富的語言,絕不是你想象中簡單粗暴的一套東北三連(嘎哈、你瞅啥、跟誰倆呢)就能掌握精髓的。
刻板印象里的那句“能動手就別吵吵”,更是埋沒了東北人能說會道的天賦。
這時候問題來了:東北人都是從哪兒整的這么多詞兒呢?
這不僅要得益于他們幽默爽朗的性格,見人就想上演本山大叔小品里的話療,坐著就是跟你嘮。
還得從當?shù)靥厥獾臍v史底蘊說起。東北不僅有滿漢文化的融合,還受到俄、日、韓等國文化滲入的影響。
比如“嘎達”、“嗯吶”、“耷拉”都是發(fā)源于滿語的表達,而表示下水井蓋的“馬葫蘆”一詞,則來自日語。
這讓黑土地上的語言體系,和他們最愛的東北亂燉一樣兼收并蓄,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于是你看到,東北話諷刺起來再怒罵也不會少了戲謔,東北話的玩笑也往往是話糙理不糙。
帶著一股被蕭條逼出的文學性,敢言人所不敢言,笑人所不敢笑。
比如,《東北一家人》里下了崗的牛小偉,就有過字字泣血的悲傷獨白——
“得了真經(jīng)就是你們唐僧的,惹了禍就是我孫猴子的,我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我沙和尚任勞任怨,忠心耿耿,你們還真把我當白龍馬騎了?”
《鄉(xiāng)村愛情》里象牙山野生哲學家萊昂納多·劉能不僅留下過“你淡定是因為你不怕死,我比你淡定是因為我不怕你死”的名句,還曾在女神謝大腳結(jié)婚時吟詩一首,賺得觀眾數(shù)行清淚。
每個人或許沒想有境界,卻都莫名有了境界,飽藏著苦中作樂的調(diào)侃。
最后,甭管上面的東北話整沒整明白,都得送大家一句趙本山在小品《相親》里的警世箴言——
“生活就像一杯二鍋頭,酸甜苦辣別犯愁,往下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