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次看《西游記》時閑而無聊，便統(tǒng)計了一下唐僧念緊箍咒的次數(shù)。據(jù)我的不完全統(tǒng)計，全書中唐僧總共念了9次緊箍咒。
第一次：騙著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咒，為了看療效，他急不可待地念了一次。第二次，悟空受不了唐僧的嘮叨欲打他，他又念了一次。第三至第五次，孫悟空打死三次白骨精，他念了三次。第六次，為了分辨真假唐僧，念了一次。第七次第九次，在真假美猴王那一節(jié)，因為孫悟空打死了人，念了兩次，后來要分辨真假孫悟空，又念了一次。
緊箍咒是個什么鬼？
是如來佛祖和觀音菩薩，取經(jīng)團隊兩個幕后操手，知道孫悟空不聽話，歸服他的道具。如來給觀音的時候就說了：他若不伏使喚，可將此箍兒與他戴在頭上，自然見肉生根。咒語念一念，眼脹皆裂，管教他入我門來。
電視劇給大家的印象是，這緊箍咒威力無比。唐僧默默念幾次，孫悟空痛苦得雙手抱頭，滿地打滾。
緊箍是唐僧制約孫悟空的手段，他在什么時候才會使用這手段呢？我們會想當(dāng)然地認為，是唐僧蠢，好壞不分。孫悟空火眼金晴識別妖精、打死妖精后，糊涂蛋唐僧不識好歹，便念起緊箍咒。
看上去如此。可事實真如此嗎？并不是。
二
以大家印象最深的三打白骨精為例，看看唐僧為什么念緊箍咒。
一行四人告別鎮(zhèn)元子，幾天后來到荒無人煙的深山里。唐僧說：悟空，我肚中饑了，你去那里化些齋吃。
取經(jīng)團隊里，唐僧與其說是師父，可既沒教過三徒弟念什么經(jīng)，更不用說教什么技藝，不如說是四人團隊里的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發(fā)話了，要下屬去化齋，可孫悟空這下屬是怎么說——
師父好不聰明，這等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后不著店，有錢也沒買處，往哪里尋齋？
領(lǐng)導(dǎo)吩咐任務(wù)，下屬不馬上執(zhí)行，反而討價還價，唐僧不生氣才怪。
唐僧生氣了，開始罵：你這猴子，想你在兩界山，被如來壓在石匣之內(nèi)，口不能言，足不能行，虧了我救你性命?，F(xiàn)在讓你去化齋，就懷懶惰之心。
孫悟空沒法，火眼金睛一看，雖沒人煙，但前方高山上有一片熟透了的桃林，就說請師父等等，自己去摘桃子。
孫悟空走后，白骨精打扮成妙齡少女提著齋飯來了。冰肌藏玉骨，衫領(lǐng)露酥胸。唐僧和八戒看得眼都不帶眨的。
孫悟空摘了桃子趕回時，恰巧看到八戒拱倒罐子就要動口吃東西。孫悟空火眼金晴一睜：眼前的是妖精。他舉起棒子當(dāng)頭就打。唐僧忙扯?。何蚩眨阋粊砭痛蛘l呢？
孫悟空急得臉都紅了：師父，眼前的是妖精，她來騙你呢！
唐僧凡胎肉體，怎么能識得出妖精，只是說：你這猴子，瞎講啥。這女菩薩有此善心，將這飯給我吃，你怎么說是妖精？
孫悟空怎么回答呢？
師父，我知道你了。你見他那等容貌，必然動了凡心。八戒伐幾棵樹，沙僧尋些草，我來做木匠，就在這里搭個窩，你與她圓房爽歪歪，何必去西天取經(jīng)？
一席話，說得唐僧滿臉通紅。孫悟空抽空就是一棍子，白骨精化作青煙逃走了，留下一具假尸體。
唐僧生氣了。口里念念嘮嘮：這猴頭著實無禮，無端傷了人命。
可孫悟空又是怎么說呢？
師父，你說啥呢?？纯垂拮永锸鞘裁礀|西不就清楚了？
沙僧扶著唐僧上前一看，罐子里就是些青蛙、長蛆之類的東西在爬。
他有幾分相信了。呆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孫悟空。八戒卻在旁說：明明是一個善良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妖精?？隙ㄊ菐熜峙履隳罹o箍咒兒，使的障眼法。
唐僧一聽有道理，就是一頓咒語，痛得孫悟空滿地打滾求饒。
唐僧說：你步步行兇，沒來由就打死人，我們?nèi)〗?jīng)又有何用。你回去吧。
孫悟空卻說：你不要我做徒弟，只怕西天去不成。
本來唐僧在氣頭上，緊箍咒也念了，氣也出了。可孫悟空卻說你不要我做徒弟，只怕西天也去不成。這是什么話，是下屬赤裸裸的威脅啊。
果然，唐僧更生氣了：你走，你走。我命中注定，哪個妖精吃了，也不要你猴子救我。
孫悟空很傷心，流著眼淚說：我大鬧天宮，被如來壓在五指三下，幸虧師父救我脫身，若不和你一同上西天，豈不是“知恩不報非君子，萬古千秋作罵名”。
唐僧見他這樣說了，也有些感動：你既這樣說，我就饒你一次，不過以后仍前作惡，我就將咒語念上二十遍。
孫悟空趕緊點頭：三十遍也由你念，我不再打人了。
你看看，孫悟空先是看到白骨精，就馬上講：前面的是騙子，師父你不要上當(dāng)。
師父上當(dāng)？師父這么容易上當(dāng)，那為什么他是師父你是徒弟？這樣說，讓唐僧怎么想？
當(dāng)唐僧說這女人有此善心，將飯與我吃，你為什么說她是妖精？
孫悟空又是硬杠，說什么師父動了凡心，想要和這女子同房，還譏諷說要建個窩散了伙算了。將唐僧說得面紅耳赤。想想，哪個領(lǐng)導(dǎo)允許下屬這樣放肆？還有沒有尊長了？對吧。
三
孫悟空應(yīng)該吸取教訓(xùn)吧。并沒有。
白骨精按落陰云，再次變成一年逾八旬的老婆婆，手拄拐杖，一步一聲哭著走來了。
八戒一看，馬上驚呼：不好了不好了。那媽媽尋人來了。剛才師兄打的，定是她女兒。
孫悟空趕緊辟謠：怎么可能是她女兒，剛才的女子看上去18歲，這個老婆子看上去80多歲，難道她60多歲還能生產(chǎn)？肯定是假的。
話沒說完，孫悟空就奔上前去一看：又是假的。他舉棒照頭就打。白骨精又化成一縷青煙無影無蹤，只留下了具假尸。
唐僧一看，將緊箍咒念了足足二十遍。將孫悟空的腦袋勒得像個葫蘆，滿地打滾求饒。
孫悟空和唐僧在一起，他上前去看老婆子時，事先征求了唐僧意見沒有？同意他上前去看了沒有？通通沒有。
至于他一看就判斷是妖精，特別是二話不說舉棒便打，這就更是大錯特錯了。是不是妖精，領(lǐng)導(dǎo)就在旁邊，這個判斷只能由領(lǐng)導(dǎo)下，而不是由下屬胡亂下結(jié)論。
退一萬步說，哪怕是識別妖精是技術(shù)活，術(shù)業(yè)有專攻，唐僧作為領(lǐng)導(dǎo)，專業(yè)知識、專業(yè)技能有限。那作為下屬，難道就可以這樣目無領(lǐng)導(dǎo)了？
他首先是得將自己的數(shù)據(jù)分析給領(lǐng)導(dǎo)：從容貌、氣味以及氣場，我覺得很大可能是妖精，請?zhí)瓶偱袛唷?/span>
其次，在爭取領(lǐng)導(dǎo)（唐僧）同意自己的結(jié)論后，再征詢領(lǐng)導(dǎo)意見，打不打？這時候，根本不需唐僧開口，妖精就會逃之夭夭。
而對孫悟空來講，他剛剛都立了保證：哪怕你念三十遍也由你。可轉(zhuǎn)眼再犯類似的錯誤，換成你是領(lǐng)導(dǎo)，面對這樣不長記性的下屬，你會不會開除他。
讓我看來，如果現(xiàn)實生活中，唐僧這樣的人應(yīng)該算好領(lǐng)導(dǎo)了。至少他沒有像孫悟空保證的那樣念上三十篇，而是只念了二十遍。
你說對吧。
四
又是一翻求饒，唐僧無可奈何地說：我再饒你一次，可不許再行兇了。
孫悟空又是滿口答應(yīng)：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話說白骨精又變作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再次來了。
孫悟空上前識別是妖精，他既怕妖精將唐僧抓走了，又怕打死妖精，唐僧又念緊箍咒，很是猶豫。
可很快，他似乎又想通了：虎毒不食子，我先打死妖精，再向師父求饒，憑我花言巧語，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就行了。
只能說，孫悟空的腦殼白痛了，一點都沒吸取教訓(xùn)。
這一次，孫悟空念動咒語，將當(dāng)坊土地、山神喊過來在云端里照應(yīng)。這次一棒下去，妖精沒處可逃。
打死妖精后，孫悟空指著一堆白骨，告訴唐僧：師父，這是潛靈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死后，現(xiàn)了本相，你看看，這堆骨頭上還寫著“白骨夫人”呢。
唐僧本來有些相信了，但八戒在旁一說嘴：一路上都打死三個人了，師兄故意裝神弄鬼呢。師父真是好騙。
唐僧又是一通緊箍咒，要將孫悟空開除出組織。孫悟空也確實沒話了，但仍然不甘心：事不過三，你屢次趕我，我再不走，也沒意思。只是我走了，你手下就無人可用了。
你看看，哪怕是到了現(xiàn)在，孫悟空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完全無視豬八戒和僧和尚的存在。這讓唐僧更為惱火：只有你是人才，八戒和沙僧就不是人才不成？為了表示自己鐵心將他趕出師門，寫下了一紙貶書扔給他。
當(dāng)然，唐僧之所以動不動就要念緊箍咒驅(qū)趕孫悟空，很大的原因在孫悟空，不在其他人。對上，他對唐僧不尊重，動不動就說唐僧動了凡心，要和妖精圓房，將唐僧說得滿臉通紅；對下，他動不動就罵八戒，不想著怎么團結(jié)同志。讓唐僧怎么想？讓八戒又怎么想？豬八戒本領(lǐng)雖差些，但好歹也有三十六般變化。如果挑撥離間，趕跑了孫悟空，他不就成了大師兄了嗎？
反觀豬八戒，他可從來都順著唐僧的意思來。唐僧想聽什么，他就說什么話。這樣的下屬，領(lǐng)導(dǎo)才喜歡啊。
后來，孫悟空歸隊后，唐僧很長一段時間沒再念緊箍咒，原因是孫悟空吸取了教訓(xùn)，對唐僧尊敬了，沒再忤逆他了。
五
我很負責(zé)任地說，在團隊里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并不是能力很強的人。有些人雖然能力強，但恃才傲物，被領(lǐng)導(dǎo)認為是刺頭。其實吧，地球離了誰，難道不是一樣的轉(zhuǎn)？
我曾經(jīng)在一本雜志里做編輯，有一天頭兒頭腦發(fā)熱，在雜志的最后，免費刊登好幾頁的招聘廣告，說是為讀者服務(wù)。
這是顯而易見的昏招，但頭兒一發(fā)話，底下不但沒有誰提出哪怕一點點不同意見，反而是一片叫好：我們這樣為讀者服務(wù)了，明年肯定會大受讀者喜歡，發(fā)行量肯定大漲特漲。
真的，幾十號人，沒一個人提出一點點反對意見。當(dāng)然，越是頭兒信得過的人，贊揚聲越大。當(dāng)然這也是廢話，如果贊揚聲不大，會取得信任么？
但私下交流時，很多人都知道這不可取。原因有兩：一，雜志半月才出，時效性和報紙完全不能比。雖然免費，但往往雜志上攤時，離上招聘廣告已至少半個月了，招聘單位已將人招滿了。二，雜志面向全國，而絕大部分刊登招聘廣告的報紙，主要是面向一個地區(qū)。
每個月發(fā)費數(shù)萬元，刊登這樣的廣告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呢？哈爾濱的讀者，看到深圳單位招聘，幾千里趕過去一問，人家招滿了……不是吃力不討好，而是好心干壞事。
有同事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將意見說了出來。結(jié)果當(dāng)然是，這同事成了大家的笑料，不得不換去其他部門。
事情就有這么魔幻。
如果誰怪大家當(dāng)初笑話他，也如同怪唐僧不該念緊箍咒一般，本身才是笑話。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