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通(584-617)的學(xué)問、人格和教育成就,《隋書》應(yīng)當(dāng)為他立傳,著錄其著述。但是,《隋書》不僅沒有為王通立傳,而且一字不提王通。這一反常的現(xiàn)象當(dāng)然值得懷疑。懷疑的方向,應(yīng)當(dāng)指向唐初官修《隋書》的相關(guān)背景,而不應(yīng)當(dāng)指向隋代真實存在的王通其人。根據(jù)我的考察,《隋書》不載王通,根由在于王通亞弟王凝獲罪于長孫無忌(-659)。長孫無忌是唐太宗后兄、元勛大臣,并且是《隋書》的最后監(jiān)修。
考察王凝獲罪于長孫無忌一事本末的關(guān)鍵文獻之一,是《中說》附錄王通之子王福畤所撰《錄東皋子答陳尚書書》。全文如下:
東皋先生諱績,字無功,文中子之季弟也。棄官不仕,耕于東皋,自號東皋子。
貞觀初,仲父太原府君為監(jiān)察御史,彈侯君集,事連長孫太尉,由是獲罪。時杜淹為御史大夫,密奏仲父直言非辜,于是太尉與杜公有隙,而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矣。季父與陳尚書叔達相善,陳公方撰隋史,季父持《文中子世家》與陳公編之,陳公亦避太尉之權(quán),藏而未出,重重作書遺季父,深言勤懇。季父答書其略曰:
亡兄昔與諸公游,其言皇王之道至矣。仆與仲兄侍側(cè),頗聞大義。亡兄曰:“吾,周之后也,世習(xí)禮樂,子孫當(dāng)遇王者,得申其道,則儒業(yè)不墜。其天乎,其天乎!”
時魏文公對曰:“夫子有后矣,天將啟之。徵也倘逢明王,愿翼其道,無敢忘之?!奔爸傩郑鄹福莩龊K令,杜大夫嘗于上前言其樸忠,太尉聞之怒。而魏公適入奏事,見太尉,魏公曰:“君集之事果虛耶,御史當(dāng)反其坐;果實耶,太尉何疑焉?”于是意稍解。然杜與仲父抗志不屈,魏公亦退朝默然。其后,君集果誅。且吾家豈不幸而為多言見窮乎?抑天實未啟其道乎?
仆今耕于野有年矣,無一言以裨于時,無一勢以托其跡。沒齒東皋,醉醒自適而已。然念先文中之述作,門人傳受,升堂者半在廊廟,《續(xù)經(jīng)》及《中說》,未及講求而行。嗟乎!足下知心者,顧仆何為哉!愿記亡兄之言,庶幾不墜,足矣。謹(jǐn)錄《世家》寄去,馀在福郊面悉其意。幸甚,幸甚!
《錄東皋子答陳尚書書》(以下省稱《錄書》)所涉及的幾位關(guān)鍵人物,須略加考述。
王凝,字叔恬,是王通的亞弟,王績的第四兄即仲兄,王福畤的仲父。唐貞觀初為監(jiān)察御史,貞觀五年(631)出為胡蘇縣令,解印而歸,貞觀十九年(645)起為洛州錄事,后為太原縣令。唐初呂才(-665)《王無功文集序):“君(按指王績)第三兄徵君通?!庇衷疲骸熬谒男痔h令凝?!保薄吨姓f》附錄王福畤《王氏家書雜錄》:“太原府君諱凝,文中子亞弟也。貞觀初……仲父釋褐為監(jiān)察御史?!蓖蹩儭吨卮鸲攀咕龝罚骸澳澄粼谒迥?,嘗見諸賢講論此矣。近者家兄御史,亦編諸賢之論,繼諸對問?!保病短茣肪砹队放_下·出使》條:“貞觀四年,監(jiān)察御史王凝使至益州?!廖迥?,……因出為蘇湖[胡蘇]令?!保场锻跏霞視s錄》:“會仲父黜為胡蘇令……乃解印而歸?!笨勺C。
王績(-644),字無功,自號東皋子,是王通、王凝之季弟,王福畤之季父。其好友呂才《王無功文集序》及《兩唐書》本傳載其生平事跡較詳。
王福畤,是王通之子,王勃(650-676)之父。唐楊炯《王勃集序》:“君諱勃,……祖父通?!父.?,歷任太常博士、雍州司功,交趾、六合二縣令,為齊州長史?!保磧伞短茣分醪獋魉d相同。清徐延旭《越南輯略》卷二《名宦》載:“唐,王福畤為交趾令,大興文教,士民德之,至今祀之,號王夫子祠。”(光緒三年梧州郡署刊本)《越南輯略》所載不僅與唐代文獻所載相合,且可見王福畤人品高潔,其所撰文獻不應(yīng)輕易懷疑。
陳叔達(-635),字子聰,陳宣帝子,隋大業(yè)中任絳郡(今山西新絳)通守,大業(yè)十三年(617)歸唐。武德元年(618)為黃門侍郎,四年,拜侍中,五年,進封江國公,貞觀初,加授光祿大夫,尋坐事免官,后拜禮部尚書,貞觀九年卒。見《舊唐書》卷六十一、《新唐書》卷一百本傳。陳叔達任絳郡通守時,王通家鄉(xiāng)龍門縣(今山西河津)屬絳郡,叔達曾問學(xué)于王通,深受其影響,對王通極為敬仰。陳叔達《答王績書》有言:“賢兄文中子……乃興《元經(jīng)》,以定真統(tǒng)。蓋獲鱗之事,夫何足以知之!叔達亡國之馀,幸賴前烈,有隋之末,濫尸貴郡,因沾善誘,頗識大方。”5可證。
《錄書》中有兩段文字存在若干問題,在考證其內(nèi)容真?zhèn)沃?,須加以辨證。
第一是《錄書》自“貞觀初”至“季父答書其略曰”一段文字,其中有“長孫太尉”之稱謂。宋洪邁《容齋續(xù)筆》卷一《文中子門人》條:“予按(杜)淹以貞觀二年卒,后二十一年,高宗即位,長孫無忌始拜太尉。其不合于史如此?;蛘咭蔀槿钜菟鳌!苯癜础朵洉纷浴皷|皋先生諱績”至“季父答書其略曰”一段文字,明是王福畤著錄王績《答陳尚書書》時所加之序文,非王績《書》文。這段序文屢稱“長孫太尉”,表明王福畤著錄王績原《書》的時間,是在高宗永徽元年(650)長孫無忌拜太尉以后。古代人追敘往事,其稱人稱地,有嚴(yán)格從舊之例,也有述舊從新之例。只能說述舊從新欠確,但不能僅據(jù)稱謂欠確即斷定此一文獻是偽作。這是文獻學(xué)的常識6。因此,不能因王福畤序文稱“太尉”,即斷定序文內(nèi)容全部與史不合。
第二是《錄書》中自“時魏文公對曰”至“抑天實未啟其道乎”一段文字,存在若干問題。本來,自“亡兄昔與諸公游”至結(jié)尾,應(yīng)是王績原《書》文字。依王福畤序文,王績原《書》當(dāng)作于“貞觀初”之后不久,按《舊唐書》卷六十一《陳叔達傳》:“拜禮部尚書,……(貞觀)九年卒?!眲t王績《答陳尚書書》的寫作時間,至遲不晚于貞觀九年(635)。而自“時魏文公對曰”至“抑天實未啟其道乎”這一段文字則存在著稱謂、記事與王績身份及其作《書》時間不合的問題。
一是稱“魏文公”。按《舊唐書》卷七十一《魏徵傳》:“(貞觀)十六年……徵薨,……謚曰文貞?!眲t此段文字至早也寫于貞觀十六年(642)以后。
二是記“及仲兄出為胡蘇令,杜大夫嘗于上前言其樸忠”。據(jù)《唐會要》卷六十二《御史臺下·出使》條,王凝出為胡蘇令是在貞觀五年。又按《舊唐書》卷六十六《杜淹傳》:“(太宗)即位,徵拜御史大夫……貞觀二年卒。”則《錄書》此二句記載顯然有問題。其原因有兩種可能,一是貞觀初王凝彈劾侯君集獲罪長孫無忌后,即有出為胡蘇令的動議,因杜淹奏其樸忠而免。二則更可能是此二句系寫于貞觀初很久之后,因?qū)懽髡咚反_或記憶有誤,逐將貞觀初杜淹奏王凝樸忠,與貞觀五年王凝出為胡蘇令前后二事,牽合而為同時之事。
三是屢稱“太尉”。按《舊唐書》卷六十五《長孫無忌傳》:“高宗即位,進拜太尉。”則此段文字,明是寫于高宗即位之年即永徽元年(650)以后。其中“太尉何疑焉”一句,是述魏徵語,而稱“太尉”,則顯系此段文字作者粗疏所致。
四是稱“仲父”。前稱“仲兄”,系王績對王凝之稱呼 。此稱“仲父”,即與王績身份不合?!爸俑浮?,乃是王福畤對王凝之稱呼。至此,這段文字為王福畤所寫,已經(jīng)顯豁。
五是記“其后君集果誅”。按《舊唐書》卷六十九《侯君集傳》:“(貞觀)十七年……承乾事發(fā),君集被收,……遂斬于四達之衢?!眲t此句及下二句,至早也寫于貞觀十七年(643)侯君集伏誅以后。
根據(jù)以上辯證,可以斷定:自“時魏文公對曰”至“抑天實未啟其道乎”這一段文字,乃是永徽元年(650)以后,王福畤著錄王績《答陳尚書書》而為《中說》之附錄時,所夾入王績原《書》中間之一段注文。其原樣,當(dāng)同于王績《游北山賦》自注,為正文中所夾之小字注文7。后因傳寫之訛,遂將原《書》正文中所夾之注文,誤作正文,而不復(fù)分別。
至于此段注文中“及仲兄出為胡蘇令”一句,其中“仲兄”二字,則為“仲父”傳寫之訛。辨正這段注文與上下正文之區(qū)別,然后再循讀《答陳尚書書》,則正文自是正文,注文自是注文,眉目清爽,文理通順,不復(fù)攪擾不清8。
茲進而考查《錄書》所記王凝彈劾侯君集獲罪長孫無忌、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一事之真?zhèn)?。如果王氏兄弟確實皆無辜地被長孫無忌抑而不用,則王凝彈劾侯君集事連長孫無忌、由是獲罪即為真實可信。
《錄書》:“貞觀初,仲父太原府君為監(jiān)察御史,彈侯君集?!?br> 《中說·關(guān)朗篇》:“太原府君……起家監(jiān)察御史,劾奏侯君集有無君之心。”
茲先考查貞觀初侯君集其人是否可能“有無君之心”。按《新唐書》卷九十四《侯君集傳》:“始,帝命李靖教君集兵法,既而奏:‘靖且反,兵之隱微,不以示臣?!垡宰尵?,靖曰:‘方中原無事,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求盡臣術(shù),此君集欲反耳。’靖為右仆射,君集為兵部尚書,同還省,君集馬過門數(shù)步乃覺,靖語人曰:‘君集其有異慮乎?’后果如言?!睋?jù)《舊唐書》卷六十九《侯君集傳》:“貞觀四年,遷兵部尚書?!庇纱丝芍?,李靖斷言“君集欲反”,事在貞觀四年(630)侯君集為部尚書時或在此之前。因此,貞觀初侯君集“有無君之心”而被王凝彈劾之,是完全可能發(fā)生的事。事實上,貞觀四年或之前李靖斷言“君集欲反”,及貞觀十一年(637)江夏王道宗密奏君集“必反”9,終于至貞觀十七年(643)張亮揭發(fā)君集與太子承乾謀反、君集伏誅10,皆是有力的旁證。
《錄書》:“事連長孫太尉,由是獲罪。時杜淹為御史大夫,密奏仲父直言非辜。于是太尉與杜淹有隙,而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矣。”依此,則王凝獲罪長孫無忌之后,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之前,杜淹曾密奏王凝直言非辜,并因此與長孫無忌發(fā)生矛盾。因此,在考察王凝是否獲罪長孫無忌、王氏兄弟是否抑而不用之前,還應(yīng)當(dāng)考察杜淹與長孫無忌之關(guān)系。按《舊唐書》卷六十六《杜淹傳》:“素與無忌不協(xié)?!笔桥c《錄書》所載相合。杜淹與長孫無忌之矛盾,實質(zhì)是貞觀時期儒學(xué)朝臣與勛戚勢力之間的矛盾的一種表現(xiàn),而勛戚勢力實為關(guān)隴軍事貴族集團即李唐皇室統(tǒng)治集團之核心力量11?!杜f唐書》卷六十五《長孫無忌傳》:“文德皇后其妹也,……六月四日,無忌與尉遲敬德、侯君集……等九人,入玄武門討建成,元吉,平之?!谝詿o忌佐命元勛,地兼外戚,禮遇尤重?!遍L孫無忌實以太宗后兄、武德九年(626)六月四日玄武門事變助李世民奪取皇位繼承權(quán)之元勛,而為勛戚勢力之首領(lǐng)。長孫無忌對儒學(xué)朝臣,乃持頑固的排斥態(tài)度。唐吳兢《貞觀政要》卷二《任賢·魏徵》條:“六年,太宗崇九成宮,宴近臣,長孫無忌曰:‘王珪,魏徵,往事息、隱,臣見之若仇,不謂今者又同此宴!”按魏徵、王珪自武德九年為太宗所用之后,對達成貞觀之治貢獻卓著,而長孫無忌至貞觀六年(636)猶公然在太宗面前對之表示敵意。長孫無忌不僅敵視曾從事建成、元吉的魏徵、王珪,也敵視并末從事建成、元吉的杜淹。按《舊唐書·杜淹傳》:“淹將委質(zhì)于隱太子,時封德彝典選,以告房玄齡,……于是遽啟太宗,引為天策府兵曹參軍、文學(xué)館學(xué)土?!笨勺C。且杜淹是杜如晦叔父,而長孫無忌與杜淹“素不協(xié)”,亦可見其排斥儒臣之頑固態(tài)度。長孫無忌為人本不正派。《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七唐太宗貞觀十八年(644):“八月壬子,上謂司徒無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過,卿可為朕明言之?!瘜υ唬骸菹挛涔ξ牡?,臣等將順之不暇,又何過之可言!’”長孫無忌對太宗的阿諛,與貞觀儒臣對太宗的諫諍,形成兩種政治人格的鮮明對比。要之,以長孫無忌為首的勛戚勢力乃是貞觀朝中一種缺乏理性的政治力量(并參下文)。貞觀初王凝彈劾侯君集事連長孫無忌,事若屬實,勢必遭到長孫無忌們的蓄意報復(fù)。杜淹本是王通之門人12,作為御史大夫又是王凝的長官,而且“素與無忌不協(xié)”,職此之故,王凝與長孫無忌之間的矛盾,亦是杜淹與長孫無忌之間的矛盾,而長孫無忌能否實施對王凝的報復(fù),關(guān)鍵系于杜淹。杜淹雖然被長孫無忌們所故視,但深受唐太宗的器重?!杜f唐書·杜淹傳》:“(太宗)即位,徵拜御史大夫。……尋判吏部尚書,參預(yù)朝政?!笨勺C?!杜f唐書》本傳又云:“素與無忌不協(xié),為時論所譏。”這種“時論”,既為偏袒長孫無忌一方,即只能是勛戚勢力們的“時論”。
按《唐會要》卷七十四《選部上·論選事》:“(貞觀)二十年,黃門侍郎褚遂良上表曰:‘貞觀初,杜淹為御史大夫,檢校選事,此人至誠在公,實稱所使。凡所采訪七十馀人,比并聞其嘉聲,積久研覆,一人之身,或經(jīng)百問,知其器能,以此進舉。身既染疾,伏枕經(jīng)年,將臨屬纊,猶進名不已。陛下悉擢用之,并有清廉干用,為眾所欽望。大唐得人,于斯為美。陛下任一杜淹,得七十馀人,天下稱之。此則偏委忠良,不必眾舉之明效也。’”這才是反映了貞觀初對杜淹天下稱之的真正時論,并足見太宗對杜淹的信任和器重。因此,當(dāng)杜淹在世時,長孫無忌們要報復(fù)王凝,是有困難的;而貞觀二年冬杜淹去世以后,情況就不同了。事實正是如此發(fā)展的。
杜淹死后,以長孫無忌為首的勛戚勢力對王凝實施報復(fù)性打擊,王凝被抑而不用。王福畤《王氏家書雜錄》記載:“貞觀初……仲父釋褐為監(jiān)察御史。……黜為胡蘇令?!钡珱]有說明王凝由監(jiān)察御史出為胡蘇令的年份。按《唐會要》卷六十二《御史臺下·出使》條:“貞觀四年,監(jiān)察御史王凝使至益州,刺史高士廉勛戚自重,從眾僚候之升仙亭。凝不為禮,呵卻之,士廉甚恥恚。至五年,入為吏部尚書,會凝赴選,因出為蘇湖[胡蘇]令。”《唐會要》此一記載極為珍貴,不僅證明了王福疇《王氏家書雜錄》的記載為真實可靠,并且提供了勛戚勢力報復(fù)打擊王凝的翔實史料。直至貞觀五年(631)之前,王凝猶任監(jiān)察御史,這是由于杜淹“嘗于上前言其樸忠”的緣故,可以肯定。至貞觀五年,勛戚勢力終于等到了報復(fù)王凝的機會。
按《舊唐書》卷六十五《高士廉傳》:“士廉妹先適隋右驍衛(wèi)將軍長孫晟,生子無忌及女。晟卒,土廉迎妹及甥于家,恩情甚重。見太宗潛龍時非常人,因以晟女妻焉,即文德皇后也?!滤娜眨苛世糇溽屜登?,授以兵甲,馳至芳林門,備與太宗合勢。……貞觀元年,擢拜侍中,……轉(zhuǎn)益州大都督府長史,……五年,入為吏部尚書?!庇纱丝芍?,高士廉與長孫無忌本是舅甥,同為皇戚,又同為玄武門事變元勛,亦是勛戚勢力的核心人物。長孫無忌既有宿怨,高士廉代為報復(fù),乃是必然的事,何況高士廉人品亦不正派。按《舊唐書》本傳:“王珪有密表附士廉以聞,士廉寢而不言,坐是出為安州都督。”又載:“士廉既任遇益隆,多所表奏,成輒焚稿,人莫知之?!庇纱丝芍旱谝?,高士廉與儒臣之間的矛盾斗爭亦相當(dāng)尖銳。第二,高士廉是一個自恃勛戚而目無法制,且心理幽暗的人。由長孫無忌和高士廉,足證勛戚勢力是貞觀朝中一種缺乏理性的政治力量。
按《大唐六典》卷十三《御史臺》:“監(jiān)察御史十人,正八品上?!庇衷疲骸氨O(jiān)察御史掌分察百僚,巡按郡縣。”《通典》卷二十四《職官六·御史臺》:“監(jiān)察御史……掌內(nèi)外糾察并監(jiān)祭祀及監(jiān)諸軍、出使等。”可知《唐會要》所載“貞觀四年,監(jiān)察御史王凝使至益州”,正是履行其出使巡按郡縣之職。復(fù)按唐蕭嵩等撰《大唐開元禮》卷一百三十《嘉禮·皇帝遣使諸州宣撫》:“前一日,本司設(shè)使者次于州大門外道右,南向。又設(shè)應(yīng)集之官次于大門外,文官道東,武官于使次西南,俱南向相對為首。其日,使者將至,刺史出城迎于一里外,相去九十步許,刺史于路左下馬,使者下馬,皆少進,使者命刺史乘馬,使者與刺史俱乘馬而行。……本司設(shè)使者位于廳事階間,南向。設(shè)刺史位于使位之南,北向(下略)?!保保秤纱嗽僮x《唐會要》所載“貞觀四年,監(jiān)察御史王凝使至益州,刺史高土廉勛戚自重,從眾僚候之升仙亭”,明是高士廉仗著身為勛戚之權(quán)勢,故意不遵“皇帝遣使諸州宣撫”之禮法,不是“出城迎于一里外”,“于路左下馬”迎候,而是“從眾僚候之升仙亭”,以此侮辱作為皇帝使者的八品官監(jiān)察御史王凝,而為乃甥長孫無忌報其私怨。王凝毅然決然地以“不為禮,呵卻之”相回應(yīng),乃是理直氣壯地維護自己作為皇帝使者的尊嚴(yán)。而王凝人格之正直剛強、決不為勛戚權(quán)勢所動搖,由此可證。高士廉自虧理,故當(dāng)時亦只好“甚恥?!倍?。次年高土廉入為吏部尚書一掌銓選,即出王凝為胡蘇令,這是利用職權(quán)對王凝得罪長孫無忌及頂撞自己的打擊報復(fù)?!短茣反艘挥涊d,乃是王福畤《錄書》所載王凝獲罪長孫無忌、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的堅確證據(jù)之一。
王績也被抑而不用。呂才《王無功文集序》記載:“武德中,詔徵,以前揚州六合縣丞待詔門下省。……貞觀初,以疾罷歸。欲定長往之計,而困于貧。貞觀中,以家貧赴選。時太樂有府史焦革,家善釀酒,冠絕當(dāng)時,君苦求為太樂丞,……卒授之。數(shù)月而焦革死,革妻袁氏,猶時時送酒。歲馀,袁氏又死。君嘆曰:‘天乃不令吾飽美酒?!鞉旃跉w。由是,太樂丞為清流?!龤v職皆以好酒不終,鄉(xiāng)人或咍之,君自著《無心子》以喻志。君河中先有渚田十?dāng)?shù)頃,頗稱良沃。鄰渚又有隱土仲長子光,服食養(yǎng)性,君重其貞潔,愿與相近,逐結(jié)廬河渚??v意琴酒,慶吊禮絕,十有馀年。……貞觀十八年,終于家?!卑磪尾糯恕缎颉匪d至關(guān)緊要。第一,是關(guān)于王績兩次罷官的時間。王績前一次罷官是在“貞觀初”,這個時間正與王凝彈劾侯君集,獲罪長孫無忌的時間相合。王績最后一次出仕的時間是在“貞觀中”,最后罷官的時間是在大約兩年(“數(shù)月”加“歲馀”)之后,罷官后“結(jié)廬河渚”“十有馀年”,以“貞觀十八年(644)卒于家”。由此可推算出王績最后一次出仕及罷官的時間,大約是在貞觀五年(631)前后兩年(再推前則不合“貞觀中”,再推后則不合“十有馀年”)。這個時間,正是王凝被長孫無忌之舅高土廉貶出為胡蘇令之前后的一段時間。第二,是關(guān)于王績兩次罷官的原因,呂《序》說“貞觀初以疾罷”,又說“歷職皆以好酒不終”,似乎是以疾或酒而罷官。但是“為清流”、“重貞潔”等語,乃指向政治人格而言,而與疾與酒無關(guān),顯然弦外有音。尤可注意的是呂《序》說“君自著《無心子》以喻志”,此即暗示,王績罷官的真相,可求之于《無心子》一文。
按《王無功文集》卷五《無心子》序云:“東皋子始仕,以醉懦罷?!薄白怼?,明是托辭?!芭场?,才是真情。這表明,王績貞觀初罷官是由于心有所懼。尤要者,在這篇貞觀中罷官后“自喻其志”的《無心子》一文中,王績托一位機士對無心子說:“嘻!子賢者,而以罪廢!”這就一語道破王績貞觀中罷官的真相,乃是“賢者而以罪廢”。以呂才此《序》“君自著《無心子》以喻志”和王績《無心子》本文“賢者而以罪廢”互證,可知王績貞觀初及貞觀中兩次罷官,乃是由于王凝獲罪權(quán)勢勢力一事之株連,而無辜地受到政治壓力和政治報復(fù)所致。
更可注意的是,王績在一系列詩中寄托了對王凝識破奸佞反而獲罪一事的憤慨:
《禹接蒼水使者》:“繡衣使者,誠為異人!”
《太公釣謂濱》:“君王先兆,還應(yīng)見知!”
《子推抱樹死):“抱木而死,誰明此心!”
《藺相如奪秦王壁》:“藺生詭說,其心則貞!”
《朱云折檻》:“朱云獻直,意在亡身!愿請神劍,除君侯臣。抗辭折檻,輸忠犯鱗?!保保?br> 王績此五首詩所寄托的意義至為明顯,“繡衣使者”(指監(jiān)察御史15)、“子推”、“藺生”、“朱云”,皆指王凝?!爱惾恕?、“先兆”、“請誅佞臣”,皆指王凝見機在先識破侯君集并彈劾之?!熬鯌?yīng)知”,“誰明此心”,“其心則貞,輸忠犯鱗”,則指唐太宗不能明察奸佞反而怪罪忠貞。
王績這一系列詩中的其他五首:
《項羽死烏江》:“八千子弟,今無一人!”
《陳平分社肉》:“倘安天下,還如此平!”
《張良遇黃石公》:“為師有日,報德何年?”
《蛇銜珠報隋侯》:“此猶知報,而況吾人!”
《伯牙彈琴對鐘期》:“崇山流水,知音幾人!”16
則顯然寄托了王氏兄弟無辜獲罪而貞觀朝中王通門人無人相援之悲慨17。呂才關(guān)于王績罷官的記載和王績本人這一系列的詩文,乃是王凝彈劾侯君集、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的第二批堅確證據(jù)。
根據(jù)以上所考,足證王福畤《錄書》所記載的內(nèi)容,基本上是信實可靠的。
《王氏家書雜錄》:“會仲父黜為胡蘇令,嘆曰:‘文中子之教,不可不宣也。日月逝矣,歲不我與,乃解印而歸?!ㄘ懹^)十九年,仲父被起為洛州錄事?!卑赐跄闳粭壒俸K令,不僅是為了整理傳布王通的學(xué)術(shù),同時是對朝廷政治失道的抗議。尤要者,貞觀十七年(643)侯君集謀反伏誅,貞觀十九年(645)王凝重被起用,表明朝廷承認(rèn)王凝貞觀初彈劾侯君集一事確實非辜。這是《錄書》所記事實的又一有力證據(jù)。但這并不意味著長孫無忌已消除了對王氏兄弟的宿怨,亦非公道地重用王凝。
由此即可進而考察《隋書》不載王通一事之本末。
《錄書》云:“陳公方撰《隋史》,季父持《文中子世家》與陳公編之?!卑础短莆拇狻肪戆耸愂暹_《答王績書》:“故聊因掌壺之暇,著《隋紀(jì)》二十卷。”可知陳叔達撰有《隋紀(jì)》。叔達所撰《隋紀(jì)》是私修而非官修,因為武德五年(622)第一次官修五代史,叔達是修《周史》而非《隋史》,貞觀三年(629)第二次修五代史,叔達并未參與(參下文)。陳叔達《隋紀(jì)》已亡佚。唐初私修隋史,不止陳達一家?!杜f唐書》卷七十九《呂才傳》:“著《隋記》二十卷,行于時?!眳尾拧端逵洝芬嘁淹鲐?。傳世隋史,僅有唐初官修《隋書》一種。
唐初官修《隋書》經(jīng)歷時間和作者情況如下。
第一次始于武德五年?!短茣肪砹缎耷按贰窏l:“至(武德)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詔:……侍中陳叔達、秘書丞令狐德棻、太史令庾儉,可修《周史》?!庇衷疲骸熬d歷數(shù)載,竟不就而罷?!?br> 第二次始于貞觀三年?!杜f唐書》卷七十三《令狐德棻傳》:“貞觀三年,太宗復(fù)詔修撰(五代史)?!碧苿⒅獛住妒吠ā吠馄豆沤裾贰窏l:“皇家貞觀初,中書侍郎顏師古、給事中孔穎達共撰成《隋書》五十五卷。”《舊唐書》卷七十一《魏徵傳》:“(貞觀)七年,代王珪為侍中?!?,有詔遣令狐德棻、岑文本撰《周史》,孔穎達、許敬宗撰《隋史》,……徵受詔總加撰定,多所損益,務(wù)存簡正?!端迨贰沸蛘?,皆徵所作?!薄杜f唐書》卷三《太宗本紀(jì)》:“(貞觀)十年春正月壬子,尚書左仆射房玄齡、侍中魏徵上梁、陳、齊、周、隋五代史,詔藏于秘閣。”按始于貞觀三年(627),成于貞觀十年(636)之官修《隋書》,即為今本《隋書》之紀(jì)傳五十五卷。其撰人為顏師古、孔穎達、許敬宗、魏徵等,魏徵并為總撰。
第三次始于貞觀十五年(641)?!妒吠āす沤裾贰窏l:“書(按指五代各書)成,下于史閣。唯有十志,斷為三十卷,尋擬續(xù)奏,未有其文。又詔左仆射于志寧、太史令李淳風(fēng)、著作郎韋安仁、符璽郎李延壽同撰。其先撰史人,唯令狐德棻重預(yù)其事?!睋?jù)《宋天圣二年隋書刊本原跋》,事在貞觀十五年。唐李延壽《北史》卷一百《序傳》:“(貞觀)十七年,尚書右仆射褚遂良時以諫議大夫奉勅修《隋書》十志?!薄杜f唐書》卷六十五《長孫無忌傳》:“永徽二年,監(jiān)修國史?!蓖瑫硭摹陡咦诒炯o(jì)》永徽七年:“五月己卯,太尉長孫無忌進史官所撰梁、陳、周,齊、隋五代史志三十卷?!卑词加谪懹^十五年(641),成于永徽七年即顯慶元年(656)的五代史十志三十卷,即為今本《隋書》十志三十卷。其撰人較多,綿歷十五年。最后六年,由長孫無忌監(jiān)修。至此,官修《隋書》全部完成。
《隋書》不為王通立傳,全書一字不提王通及其著述,關(guān)系到其撰人、總撰、監(jiān)修諸人。最后監(jiān)修乃長孫無忌,對王氏兄弟抱有頑固的宿怨,其決不愿于《隋書》記載王通,自不必論。
王凝彈劾侯君集有無君之心,獲罪長孫無忌,王氏史弟皆抑而不用,事情干系嚴(yán)重,撰人當(dāng)然清楚。紀(jì)傳部份撰人顏師古、孔穎達等人,為章句之儒,對于敢于批判漢儒章句之學(xué)的王通18,本來就不會感興趣,更不可能為王通立傳而獲罪長孫無忌,亦毫無疑義。
紀(jì)傳部份總撰魏徵又如何?這正是《隋書》是否為王通立傳的關(guān)鍵之所在。
魏徵歸唐,原為李建成太子洗馬,玄武門事變以后,為唐太宗所器重。如實地說,唐太宗作為一個專制之君主,不可避免地有一個專制君主對于主要大臣的猜忌心理。這種陰暗面必然要投射到太宗與魏徵之間的關(guān)系上,而造成一種時隱時顯的陰影。按《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四唐太宗貞觀七年(633)三月條:“上嘗罷朝,怒曰:‘會須殺此田舍翁!’后問為誰,上曰:‘魏徵每廷辱我?!奔词且伙@著證例?!杜f唐書》卷七十一《魏徵傳》:“或有言徵阿黨親戚者, 帝使御史大夫溫彥博案驗無狀,……帝令彥博讓徵,且曰:‘自今后不得不存形跡?!笔亲C例之二?!杜f唐書·魏徵傳》并載,徵死,太宗謂近臣曰:“徵亡后,朕遣人至宅,就其書函得表一紙。”這是漢武帝臣死視其遺作的故伎重演19,而決非信任魏徵的表現(xiàn)。是證例之三?!缎绿茣肪砭攀摺段横鐐鳌罚骸搬鐕L薦杜正倫、侯君集才任宰相,及正倫以罪黜,君集坐逆誅,孅人遂指為阿黨,又言徵嘗錄前后諫諍語示史官褚遂良,帝滋不悅,乃停叔玉昏(按:指徵子魏叔玉與衡山公主婚事),仆所為碑(按:指太宗所作魏徵碑文)?!边@是證例之四。由此可見,魏徵對于太宗,一方面是為政治上軌道而極言直諫,另方面則勢不能不小心謹(jǐn)慎,對太宗的猜忌有所戒備。換言之,魏徵本人的行為,即不可避免地有一定的局限性。
魏徵與太宗的關(guān)系,究竟還是以光明面為主要方面,以陰暗面為次要方面。魏徵與長孫無忌之間的關(guān)系,則要復(fù)雜得多。太宗的主要關(guān)切,是政治有道,統(tǒng)治穩(wěn)固,這就決定了他對儒臣首先是魏徵的重用。長孫無忌作為勛戚勢力之首領(lǐng),其主要關(guān)切是保持權(quán)勢、排斥異己,這就決定了其對儒臣首先是魏徵的敵視。前揭《貞觀政要》所載貞觀六年長孫無忌在太宗面前當(dāng)著魏徵說“王珪、魏徵,往事息、隱,臣見之若仇?!奔词秋@著證例,在《貞觀政要》、兩《唐書》及《資治通鑒》等文獻中,有大量關(guān)于魏徵對太宗進諫諍的記載,卻沒有魏徵對長孫無忌及勛戚勢力進行直接批評的記載。這表明,魏徵從未從正面攖勛戚勢力之鋒。魏徵對長孫無忌勛戚勢力的敵視態(tài)度,實際采取了退避三舍的態(tài)度。尤可注意的是,《舊唐書·魏徵傳》載:“嘗密薦……吏部尚書侯君集有宰相之材。”按《舊唐書》卷六十九《侯君集傳》:“明年(按:即貞觀十二年)拜吏部尚書。”由此可知魏徵密薦侯君集為宰相,事在貞觀十二年(638)以后,而貞觀初王凝劾奏“侯君集有無君之心”,貞觀四年(630)李靖斷言君集“必反”,魏徵不會不知道。魏徵密薦侯君集為相,只能是在未識破侯君集為人的情況下,為了緩和與勛臣權(quán)勢勢力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所作出的一個妥協(xié)。
根據(jù)以上考察,可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當(dāng)貞觀初王凝彈劾侯君集、獲罪長孫無忌,及貞觀五年(631)高士廉貶黜王凝、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之后,魏徵由于對長孫無忌等人的顧忌與妥協(xié),未能在《隋書》中為王通立傳。
現(xiàn)在當(dāng)問:貞觀十七年(643)侯君集謀反伏誅及貞觀十九年(645)王凝重被起用為洛州錄事之后,有無可能在《隋書》中為王通立傳?事實的答案是不可能。按《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六唐太宗貞觀十七年:“春正月……(魏)徵薨?!庇郑骸跋乃脑?,……侯君集……等皆伏誅?!碑?dāng)貞觀十七年四月侯君集伏誅時,曾為王通門人或問學(xué)者的貞觀朝臣杜淹、陳叔達、魏徵20,俱已下世。杜淹卒于貞觀二年(628),陳叔達卒于貞觀九年(635),魏徵也已在貞觀十七年正月去世,而《隋書》紀(jì)傳則早已于貞觀十年(636)成書上進。尤要者,自貞觀初直至顯慶四年(659),仇視王氏兄弟的長孫無忌始終權(quán)勢在握?!端鍟凡粸橥跬?,乃成定案。長孫無忌所監(jiān)修的《隋書》十志,是在侯君集伏誅十三年后的顯慶元年(656)成書上進。《隋書·經(jīng)籍志》不載王通著述,表明長孫無忌對王氏兄弟始終未能釋恨。
《隋書》不載王通,乃是《隋書》的一個嚴(yán)重缺陷。但是,在《隋書》全部完成之后289年,成書于后晉開運二年(945)的《舊唐書》,著錄了《中說》,記載了王通的生平21。在《隋書》全部完成后328年,成書于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的《資治通鑒》,也著錄了王通的生平事跡及對話錄22。司馬光并且撰寫了《文中子補傳》一長文,今存于宋邵博《邵氏聞見后錄》卷四、《宋文鑒》卷一百四十九及《永樂大典》殘卷23。后來的史家們,乃補救了《隋書》的缺陷。
《隋書》不載王通一事,實關(guān)系到唐初貞觀一朝極為復(fù)雜的政治背景,并反映出貞觀之治的陰暗一面。今天澄清此事,自不能因此而抹煞貞觀之治的光明一面亦即主要方面,但也不能不由此而認(rèn)識到君主專制及其共生性的權(quán)勢勢力,在歷史上所存在的局限性與黑暗性。
注釋
1 《王無功文集五卷本會?!肪硎祝n理洲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2 《文苑英華》卷六百八十八,《全唐文》卷一百三十一。
3 “胡蘇令”三字,中華書局1990年版《唐會要》作“蘇湖令”,“蘇湖”,顯系“胡蘇”倒文之訛。唐代無“蘇湖”縣。據(jù)《王氏家書雜錄》,應(yīng)作“胡蘇令”。胡蘇縣,貞觀五年(631)時屬觀州?!杜f唐書》卷三十九《地理志二·河北道四》“滄州”條:“貞觀元年……以胡蘇屬觀州。十七年,以廢觀州之……胡蘇來屬?!焙K縣治所位于今河北東光縣東南。
4 《全唐文》卷一百九十一。
5 《唐文粹》卷八十二,《全唐文》卷一百三十三。
6 如唐鄭綮《開元傳信記》稱長安安遠(yuǎn)門為開遠(yuǎn)門即述舊從新,但所記載的史事則為信實。參閱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第五章《新樂府·西涼伎》條,第129-13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7 《王無功文集五卷本會校》卷一,《文苑英華》卷九十七,《全唐文》卷一百三十一。
8 1984年4月,我在山西萬榮縣通化鎮(zhèn)(舊屬河津縣,通化鎮(zhèn)即唐龍門縣萬春鄉(xiāng))王通后人家中,見到王家世代所藏整套明萬歷敬忍居所刻《中說》木版,并以今本《中說》與此版對校,未見《錄書》有異文。后又校以《續(xù)古逸叢書》影印《宋本文中子中說》,亦未見《錄書》有異文??梢娺@段注文與正文之牽混,由來已久,至遲是在宋代。
9 《新唐書》卷七十八《江夏郡王道宗傳》。
10 《舊唐書》卷六十九《侯君集傳》。
11 關(guān)于關(guān)隴集團,請參閱陳寅格《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上篇《統(tǒng)治階級之氏族及其升降》,尤其是第1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l98Z年;汪篯《唐太宗拔擢山東微族各集團人士之并進》,《汪篯隋唐史論稿》,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4年版。
12 詳拙作《河汾之學(xué)與貞觀之治的關(guān)系》,《四川師大學(xué)報》1991年第6期。
13《唐會要》卷三十七《五禮篇目》:“(開元)十四年,通事舍人王巖疏請撰《禮記》,削去舊文,而以今事編之。詔付集賢院學(xué)士詳議。右丞相張說奏曰:‘《禮記》,漢朝所編,遂為歷代不刊之典。今去圣久遠(yuǎn),恐難改易。今之五禮儀注,貞觀、顯慶兩度所修,前后頗有不同,其中或未折衷。望與學(xué)士等更討論古今,刪改行用?!茝闹!f卒后,蕭嵩代為集賢學(xué)士,始奏起居舍人王邱,撰成一百五十卷,名曰《大唐開元禮》。二十九年九月,頒所司行用焉?!笨芍洞筇崎_元禮》是在貞觀、顯慶兩度所修五禮儀注基礎(chǔ)上所修;其中“皇帝遣使諸州宣撫”儀注,與《唐會要》卷六十二《御史臺下·出使》“貞觀四年,監(jiān)察御史王凝使至益州”條所反映之儀注相合,可知乃是貞觀舊制。
14 此五首詩俱見《王無功文集五卷本會?!肪砦?。
15 《漢書》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上》“御史大夫”條:“侍御史有繡衣直指,出討奸猾,治大獄?!碧拼娢牧?xí)以繡衣使者指代監(jiān)察御史。
16 此五首詩亦俱見《王無功文集五卷本會?!肪砦?。
17 王通門人或問學(xué)者為貞觀朝臣者,除杜淹、陳叔達外,尚有魏徵。薛收則卒于武德七年(624年),未及貞觀。詳拙作《河汾之學(xué)與貞觀之治的關(guān)系》,《四川師大學(xué)報》1991年第6期。
18 如《中說·天地篇》載文中子曰:“《書》殘于古、今,《詩》失于齊、魯?!?br> 19 見《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20 詳拙作《河汾之學(xué)與貞觀之治的關(guān)系》,《四川師大學(xué)報》1991年第6期。
21 見《舊唐書》卷四十七《經(jīng)籍志》下、卷一百六十三《王質(zhì)傳》、卷一百九十上《王勃傳》、卷一百九十二《王績傳》。
22 見《資治通鑒》卷一百七十九隋文帝仁壽三年。
23 《永樂大典》卷六八三八,第3冊,第2853-2859頁,中華書局,1986年版?!段闹凶友a傳》全文今存《邵氏聞見后錄》,系承四川師大王仲鏞教授見告,謹(jǐn)此志謝。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wù),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quán)內(nèi)容,請
點擊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