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藻是西湖的女兒,初居杭州城東。
清代的西湖里湖有趙氏山莊,面朝孤山有一座鏡水樓。道光八年(1828年)初夏,吳藻同家中兄姊們一起在鏡水樓租屋而居,作十日游。
吳藻《花簾詞》集中有一首《虞美人》,寫道:
里湖湖水清如鏡。倒浸樓臺影。樓前楊柳兩三株。恰與咸平處士對門居。
藕花多在西泠路。細把荷錢數(shù)。孤山應不笑儂癡。日日紅船催去采莼絲。
在《香南雪北廬集》中,又可看到她當時寫的《初夏寓居里湖趙氏山莊》詩四首:
說與湖山花鳥知,春風無日不相思。遲來誤卻探梅約,已是成陰綠葉時。
湖光如鏡照詩懷,四面云山合抱來。絕似微之浙東句,一家終日住樓臺。
玉壺酒市去沽春,歸路斜陽畫本新。夜半月高弦索奏,臨湖多少倚樓人。
暫擬平原十日居,四山新綠護琴書。別翻古調(diào)杭州曲,桂子荷花總不如。
在《花簾詞》中,如果依次讀她的游西湖詞:《浣溪沙˙湖心亭》、《清平樂˙薄暮自南山歸西泠》、《柳梢青˙登寶石山,天然圖畫閣小憩,遂至保俶塔下》,還可從中追尋到她這一次暢游西湖的路線。
這年的四月十六日夜,圓月當空。吳藻就在西湖里湖的北山一帶泛舟賞月。當時美麗的情境留在了她所作《喝火令》詞前的小引中:
四月十六夜,泛棹北山,月色正中,湖面若镕銀。戲拈小石投水,波光相激,月累累如貫珠。時薄酒微醺,繁弦乍歇,浩歌一闋,四山皆應,不自知其身在塵世也。
此詞寫道:
放眼壺天隘,當頭璧月圓。玻璃十頃不嫌寬。金管玉簫檀板,齊奏木蘭船。 片石投如矢,層波漾作圈。明珠散走水晶盤。那得山靈、借我仙掌小于拳。那得虹霓成線,萬顆一齊穿。
清明節(jié),泛舟湖上,暮雨而歸。步玉田(張炎)韻作《高陽臺》。詞末寫道:
第一樓頭,還勝第二橋邊。繁弦脆管西陵路,夕陽中、驚起鷗眠。卷珠簾。暮雨歸來,滿耳啼鵑。
初冬,泛舟西湖,她又填詞一首。詞中說:
湖光好,何必深春淺夏。四時風景都雅。
她還同她的詩友們坐過瓜皮小船游西湖。她在《念奴嬌》詞中形容說:“艇子搖煙,浪花濺碧,似灑疏疏雨。” 這首《念奴嬌·湖上坐瓜皮船,用石帚韻》詞是這樣描寫的:
瓜皮船小,泛明湖千頃,閑盟鷗侶。采采蓮塘歌尚早,荷葉青錢無數(shù)。艇子搖煙,浪花濺碧,似灑疏疏雨。鮫宮能到,冷吟高唱仙句。 依約水佩風裳,玉簫金管,羅襪凌波去。偶現(xiàn)全身圖畫里,不是女兒秋浦。三尺蓬拋,一枝槳活,只有天圍住。蘭舟何限,笑他都隔塵路。
早些時候,吳藻還曾奉陪她的老師陳文述泛舟西湖。《碧城仙館女弟子詩·花簾書屋詩》中有詩,題為:《奉陪頤道夫子放舟孤山,憩巢居閣》;還有《西湖送春》七律一首?!段骱痛骸穼懙溃?/span>
得泛西湖又一回,叩舷高詠過蓬萊。春光燕語鶯啼去,山勢龍飛鳳舞來。是處畫樓垂柳暗,幾家香塚野花開。舊游陳跡重相訪,紅損雕欄綠上苔。
一年四季,花開花落,她都與西湖為伴。但春天的西湖最能誘惑她。
且看《沁園春·花朝》:
雨雨風風,釀就微陰,春魂暗銷。鎮(zhèn)支離病骨,茶鐺藥裹,禁持瘦影,翠袖冰綃。簾卷雙鉤,窗開六扇,燕子偏來話寂寥。妝成也,記年年此日,曾買輕艘。 關心碧柳緗桃,總負卻明湖十二橋。自湔裙人散,閑居有賦,踏青期阻,枯坐無聊。知趣東皇,似嫌著色,翻把繁華用白描。闌干外,但紅癡綠醉,不作花朝。
花朝節(jié)也就是“百花生日”,浙江風俗農(nóng)歷二月十五舉行。
春日有次與同人湖上看牡丹,前往蘇祠謁東坡先生,觀鏡水樓。舟行橋下,吳藻擊木琴,三兄吳夢蕉于橋上聆聽,音益清美。同人以七律二首見示;吳藻次韻唱和。詩中寫道:
暖風十里蕩輕舟,翠管紅牙坐兩頭。綠漲波光平柳岸,青圍山色抱湖樓。琴材妙得無弦響,觴政寧煩曲水流。佳句唐人先詠到,夕陽簫鼓記春游。
約伴湖堤暫艤舟,挐音漸近畫橋頭。放翁船到能無酒,清獻門高自有樓。靈宇瓣香懷景慕,名風國色擅風流。擲來珠玉時吟玩,長記追陪杖履游。
只是“絲竹中年,已覺輸年少”,便又是另一番心境,連春游也懶得寫詩填詞了。《香南雪北廬集》中有《寄慰張云裳妹》七律兩首,她說:
卻愁遲我西湖約,每到春游懶放歌。
到了晚年,物是人非。在苦雨凄風的情境下,吳藻與同人們一起游西湖,并在西湖朱氏湖莊有過兩次集會。
咸豐六年丙辰(1856),吳藻已經(jīng)58歲了。初夏的一天,好友魏謙升招吳藻、張應昌等同人集朱氏湖莊,聽歌香雪廬(吳藻)、春山堂(魏謙升)兩主人新詞。魏謙升以詩見示;吳藻賦詩作答。詩中說:
倦鼓殘簫日又西,湖邊雅集漫留題。
同人春游唱和,吳藻作《探信芳》和詞,以訂異日湖上之游。此詞寫道:
趁閑晝。約北郭弦詩,西泠載酒。甚餳簫吹過,春寒尚依舊。泥人湖上探芳信,見說紅將瘦。牡丹開,客已憑闌,屧應喧甃。 窗外曉風驟。怕薄霧侵簾,冷云橫岫。試卜金錢,明朝問晴否?梅溪石帚新吟好,欲和還低首。笑詞壇,我愧豪蘇膩柳。
《香南雪北廬集·香南雪北廬詩》中最后一首詩,顯然作于同一天,同一雅集,題作:《初夏同人集朱氏湖莊,滋伯以詩見示,用楊鐵崖花游韻賦此奉答》。這首詩寫道:
一春山色常空蒙,癡云不散雨閑風。
朝暉忽明圖畫里,急買輕船蕩煙水。
亭臺花木稱朱門,柳斗眉痕榴斗裙。
詞客如仙慚學步,首訂清游因展墓。
群賢少長得得來,小池綠滿堪流杯。
漁唱清于戛銅盌,新聲玉茗紅牙板。
倦鼓殘簫日又西,湖邊雅集漫留題。
秋風待倩傳書使,重游自三而卜四。
安排荷盞碧苔箋,共傾一斗揮百篇。
在這次朱氏湖莊唱和中,同人們商定了下一次湖上重集的時間。
次后一日,風雨峭寒中,偕同人泛舟西湖,前往探看三兄吳夢蕉墓。坐轎至西泠橋畔等待同人,而租船未至。口占《探芳信》一闋:
惱春晝。借苦雨凄風,催詩滯酒。有座中佳士,連珠賦新舊。難將采筆書花葉,空任朝云瘦。只參差,笠影穿林,屐聲喧甃。 搖碧那能驟。盡盼切輕橈,望深重岫。上冢人遙,攜尊快來否?枯腸搜、何時潤,覓句頻搔首。坐湖堤,悶對濛濛翠柳。
又作《翠樓吟·西湖春泛憶先兄夢蕉》,詞中感嘆“當年俊游難再”:
笛倚樓高,觴流水曲,當年俊游難再。橋?qū)づf跡,怨芳草、斜陽天外。晴湖花海。記慘綠,挼袍輕紅飛蓋。人何在?野棠開,盡杜鵑啼壞。 一帶垂柳依依,忍畫船搖碧,酒鐺重載。梅邊亭又圮,算惟有青山不改。清愁無賴。感倦鼓,春城殘鐘,香界歸橈快。晚云初起,月明風大。
五月二十一日,詞壇諸君相邀,同人重集朱氏湖莊。吳藻詞中詠道:
屋角延青,廊腰倚翠,山莊訂游還再。南屏花事了,看一抹微云,天外詞仙淮海。喜碧水方塘,綠陰圓蓋。余花在,瓣疏紅墜,石榴裙壞。 錦帶橋畔垂楊,認舊時蘭舸,那回曾載。好春何處覓?悵撲蝶聽鶯,都改烽煙無賴。且扇拂歌塵,杯傾詩界,流光快。幾聲長笛,落梅風大。
兩次西湖朱氏湖莊集會,留下了吳藻生命中最后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