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山
端午節(jié)要到了。賈府事情有點多,從節(jié)前到節(jié)后,表面祥和熱鬧,其實暗流洶涌,真是一言難盡。
1、元妃賞下節(jié)禮,背后有王夫人的影子
五月將近,元妃賞下端午節(jié)禮,惹得賈寶玉一肚子納悶。
因為寶玉和薛寶釵得到的禮物一樣: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而林黛玉的和三春姐妹一樣,只單有扇子和香珠。
這個很古怪。元春格外寵寶玉,額外多給些可以理解;但那幾個姐妹,為什么還要做區(qū)分?而且薛寶釵的居然和賈寶玉的相同?
賈寶玉就納悶了:“這是怎么個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樣,倒是寶姐姐的同我一樣!”
寶玉真是沒心沒肺啊,這里面的“原故”還不夠明顯嗎?——元妃通過節(jié)禮,暗示了對寶玉婚事的態(tài)度,她的選擇,不是林黛玉,而是薛寶釵。
這就和賈母懟上了。賈寶玉之所以覺得應該是林黛玉的和自己一樣,因為榮國府里,這已成慣例:在賈母的主持下,兩個玉兒,樁樁樣樣,都是一個規(guī)格,而要超過其他姊妹。賈母是什么心思,一府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元妃僅僅在省親時與林、薛稍有接觸,她是怎樣做出選擇的?其他原因先不談,母親王夫人的態(tài)度無疑是個關鍵因素。
王夫人的選擇自然不是林黛玉。她原本沒有力量與賈母抗衡,但是現在搬出元妃,天平哪頭沉,就不好說了。所以說,元妃“賜婚”,背后有王夫人的影子。
而在此之前,王夫人已預為鋪墊。
前一天,王夫人見了林黛玉,特意當眾問:“大姑娘,你吃那鮑太醫(yī)的藥可好些?”林黛玉回答:“也不過這么著。老太太還叫我吃王大夫的藥呢?!蓖醴蛉藢α主煊褚幌蚶涞?,今天為什么突然關心起來?而且這一問一答里,又交代出:林黛玉之前由王大夫看病,這是賈母安排的;而近日王夫人又介紹了一個鮑大夫。王夫人為什么突然鄭重其事地管起這事?其實不過是為元妃“賜婚”做鋪墊,預先強調:林黛玉有??!
這是王夫人否定林黛玉的能夠擺在臺面上的一個理由。我們讀到這一段時,開始未必能明白;其實就連賈寶玉也不明白,你看他興奮得那個樣子,又是菩薩散,又是天王補心丹的一通胡扯。他還以為母親轉變態(tài)度了,真心關愛林妹妹呢。
王夫人敲鑼,賈元妃唱戲,賈府有的熱鬧瞧了。
2、五月初一清虛觀打醮,元妃賈母隔空過招
賞下節(jié)禮時,元妃還安排“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元妃親自安排了五月初一到初三的活動:清虛觀打醮。這實在耐人尋味。
元妃這個安排有什么用意?我們且看看在清虛觀發(fā)生了什么。
初一那日,“聞得是貴妃作好事,賈母親去拈香”,帶著李氏、鳳姐兒、薛姨媽;釵黛、三春、巧姐等。注意,王夫人沒有去。她為什么不去呢?因為她知道在那兒將發(fā)生什么事,她要避嫌啊。
張道士寒暄幾句,便要為賈寶玉保媒。他說的人,分明就是薛寶釵,不過他滑頭,沒有直說。講了幾個情況:“十五歲”,“聰明智慧”,“根基家業(yè)”,樣樣都對得上。張道士沒有挑明,是給自己留后路。但這件事是誰托付的,我們不難明白。前面說過了,清虛觀這三天的活動,就是元妃安排的。
而賈母是怎么接招的?她答復了這幾條:一,“上回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里不該早娶”,不是有和尚說薛寶釵有金,要配有玉的嗎,我也搬出和尚來。二,說不該早娶,那明確就是不考慮薛寶釵了,因為薛寶釵比賈寶玉大,她已經十五歲,男孩可以拖上幾年,薛寶釵能等嗎?三,經濟條件無所謂,“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誰在乎錢啊,薛家那兩個,我完全看不上。
幾句話舉重若輕,看似沒有正面答復,其實明明白白否決了薛寶釵。
元妃布局,賈母拆招,誰都沒有挑明,但雙方立場彼此明了。到此算是打個平手。
而這一番較量的根由所在,寶黛釵三人,各個沉不住氣了。
3、寶黛釵混戰(zhàn),從初二延燒至初四
初二,清虛觀接著唱戲,但是賈母、賈寶玉、林黛玉都不去。
林黛玉不舒服,賈寶玉去探視。此時兩人心情都不好。賈寶玉“因
昨日張道士提親,心中大不受用”;而林黛玉因見頭天賈寶玉對一個金麒麟上了心,不由也心里郁悶。彼此卻又無法明說真心,只以假情試探,一個怨對方“竟心里沒我”,一個疑對方“心里時時有‘金玉’”,所以一張口就硝煙彌漫,從金麒麟起頭,再扯到提親,越吵越急,最后鬧得賈寶玉摔玉砸玉,林黛玉又哭又吐,甚至驚動賈母王夫人出面,這才平息下來。
這是寶玉黛玉二人吵架,但是吵架的根由其實在薛寶釵身上。這一架吵得好。使賈府潛伏的矛盾浮到水面上來了:是金玉良緣,還是木石前盟?賈家的家長,沒法再假裝不知而回避這個問題。
這場風波深深刺激了兩個人:一是王夫人,兒子跟自己不一條心啊。寶玉摔玉砸玉,不就是明確抗議金玉良緣嗎?二是賈母,事態(tài)更加復雜,自己如果不能底定乾坤,兩個玉兒將受到更大的傷害。
王夫人的戲路賈母看得清清楚楚;但賈母不著急,先放上一天,然后要收回發(fā)球權了。
隔一天,是五月初四,賈母讓王熙鳳去看看兩個玉兒好了沒有。王熙鳳趕到那,兩人正各自懊悔,對著哭呢。于是拉著兩人到賈母處,說,“誰知兩個人倒在一處對賠不是了。對笑對訴,倒象‘黃鷹抓住了鷂子的腳’,兩個都扣了環(huán)了,那里還要人去說合?”這一句話,“說的滿屋里都笑起來”。
王熙鳳這一番話,活生生就是打趣小兩口的語氣,而且還使用比喻手法活靈活現地描述兩人手拉手互訴衷腸的情狀,這正合賈母的用意。元妃接連兩次試探,已經在賈府造成一定影響,賈母正是要借此當眾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你們都看著,我就是這么個意見。
賈母發(fā)了球,王夫人那頭能接得住嗎?目睹此情此景,薛寶釵心境可知。所以在這一回里薛寶釵大失水準,完全不符合她一貫懂事隨和的人設,短短一會工夫,竟接連發(fā)了兩次脾氣。
第一次是賈寶玉尬聊,說她“體豐怯熱”,像楊貴妃,薛寶釵火了,說:“我到像楊妃,只沒有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边@話很不得體,因為不是罵賈寶玉一個人:你家倒是有個貴妃,但是哪個能做楊國忠呢?有一個有出息的嗎?
接著,丫頭靛兒因不見了扇子,以為是寶釵開玩笑藏了,笑嘻嘻地來要,寶釵厲聲道:“你要仔細!我和你頑過,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跟前,你該問他們去!”
最要不得的是,這兩回發(fā)脾氣,都是當著賈母的面——賈家哪有這樣的規(guī)矩啊?薛寶釵如此不管不顧,可知氣昏頭了。而賈母始終不做聲,不做聲就是態(tài)度。
發(fā)了兩回脾氣,薛寶釵一肚子氣還堵著,借著說看什么戲,又諷刺寶玉黛玉“你們通今博古,才知道負荊請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負荊請罪!”
混戰(zhàn)至此,場面算是完全僵住了。王熙鳳出面打個哈哈,才算胡亂收拾住了。
4、王夫人遷怒,賈寶玉踢人
此時薛寶釵方寸大亂,卻不知最難熬的另有其人——王夫人。此
刻必然無比郁悶,心里充滿挫敗感。本欲借元妃之勢,奪回寶玉婚事的主導權,結果接連兩招落空,賈母絲毫不為所動,而事態(tài)卻向著與自己愿望相反的方向發(fā)展,寶黛關系愈發(fā)明朗化。
如此郁悶之下,懶得湊熱鬧,只在涼榻上躺著,讓丫鬟金釧兒捶腿。此時賈寶玉剛被薛寶釵懟了,溜達到母親處找人解悶,見此情景,以為王夫人睡著了,便與金釧互相調戲起來,又是要“在一處”,又是要“拿環(huán)哥兒同彩云去”。
此時,“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不僅打了,罵了,打罵之后還要攆出去。
說實話,王夫人這火發(fā)的一點道理都沒有,完完全全是遷怒,把憋了幾天的氣,對賈母的,對林黛玉的,對兒子的,一股腦全都發(fā)泄在這個無辜的小丫鬟身上了。
金釧真的做錯什么了嗎?其實賈寶玉和這些小丫鬟相互調戲,王夫人早已司空見慣,又有哪次發(fā)火了?之前金釧在廊上問賈寶玉要不要吃自己嘴上剛搽的胭脂,和王夫人就隔著個紗窗,難道王夫人聽不到?你以為這公侯之家,養(yǎng)這么些小姑娘做什么用?家政服務要得了這許多?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功能,不就是少爺們的性生活練習生嗎。
當然王夫人有自己的傾向,不喜歡俊俏機靈的,只放心樣子笨笨的,像襲人那樣。后來掃蕩怡紅院,攆走好幾個;而襲人和寶玉那種事,她真的不知道嗎?反正我不信。
可憐金釧,偏偏撞在王夫人的氣頭上,平常無所謂的事居然就成了不可恕的罪過,到最后竟至于給逼得跳了井。下人的命,真是賤如螻蟻啊!你婆媳斗法,拿個小丫鬟撒什么氣呢?
正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而賈寶玉這個惹禍精,惹了禍就跑。一跑跑到薔薇花架下,看美人發(fā)呆,自己也呆乎乎,直到下雨淋濕了,才往回跑。要不怎么說他沒心沒肺呢。
一院子小丫頭們正在瘋玩,應門慢了,賈寶玉怒從心起。襲人來開門,賈寶玉“便抬腿踢在肋上”,還罵道,“下流東西們!我素日擔待你們得了意,一點兒也不怕,越發(fā)拿我取笑兒了!”
賈寶玉是不是成心踢襲人呢?當然不是,隔著門,他沒看到是誰。但是踢過他懊悔嗎?一點也不?!耙坏皖^見是襲人哭了,方知踢錯了,忙笑道:‘噯喲,是你來了!踢在哪里了?’”你看,他還“笑”,可見很開心啊,很爽啊。爽什么呢?從五月初一憋到今天,那許多委屈氣惱,這狠狠一腳,總算發(fā)泄出去了,這是一層。這真是家學啊。另一層,賈寶玉對襲人早隱隱抱有反感,這一腳誤踢,倒正正好!反感什么這里不談。
素來隨和懂事的薛寶釵接連發(fā)火,素來吃齋念佛寬仁待下的王夫人動手打人,素來愛護女孩子的賈寶玉怒踢關系最特殊的丫鬟,你看看這個節(jié)過的,一個個心里都緊繃著,人設全垮啊。只有林黛玉發(fā)揮正常,一如既往地尖刻多心,因為她心里就一直這么繃著啊。
第二天,正兒八經到了五月初五端陽節(jié)。賈府不免“蒲艾簪門,虎符系臂”;王夫人“治了酒席,請薛家母女等賞午”,但是舉座意興闌珊,只是坐一坐都散了。
鑼鼓喧天鬧了好幾日,這個端午最后好像卻不聲不響地過去了。但是水面下的暗流依然洶涌,一頭是王夫人,一頭是賈母,圍繞著寶玉婚事的斗法剛剛開始,而深陷其中的三位當事人將如何自處?端午節(jié)余波未了,從中隱隱透漏出令人不安的氣息:賈家要出事了!
作者: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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