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原:李老,您以治療急重癥特別是挽救心衰患者聞名于天下,(笑),咱們可得專門談談心臟病方面的問題。有統(tǒng)計顯示,全球每年死于風心病、肺心病、冠心病、擴張型心肌病的人數達到500-700萬人,這個數字非常龐大,而且有很多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也得了心臟病。您覺得心臟病的發(fā)病人數逐年上漲的原因是什么?
李 可:與現在的生活習慣,盲目引進西方飲食,大量的吃麥當勞,喝各種飲料有很大關系。
田 原:您到目前為止治療過多少例心臟疾病患者了,統(tǒng)計過嗎?
李 可:大約治過有6000例,其中1000例以上,是現代醫(yī)院發(fā)出病危通知書,放棄治療的。
田 原:成功率是多少?
李 可:基本都成功,都恢復健康了,所以在器質性心臟病的領域,我認為中醫(yī)基本取得成功!
田 原:您能給我說說您的治療思路,讓年輕的中醫(yī)生們也取取經。(笑)
李 可:大至有這么四種:
第一類風心病和肺心病,我對病因病機的認識是本氣先虛,風寒之邪外侵,正氣沒有力氣把邪氣攆出去,反復受邪,由表入里,由淺入深,層層深入,最后深附在三陰經的本臟。我經常說陽虛十占八九,陰虛百難見一,寒實為病十占八九,火熱為害十中一二。很多是真寒證,又有很多假熱證,所以辨證一定要準確,稍有差異,生死攸關??偟囊痪湓?,病因雖有多端,總根源只有一個,人身皮毛肌肉,經脈官竅,五臟六腑但有一處陽氣不到,就是病,這個可以概括所有病的主要病因。
那么風濕性心臟病,肺源性心臟病,怎么治療?
先要了解了風心、肺心病的來路,本來都是太陽病,是外感表證,最開始的時候都很輕。還有就是我讀各家傷寒論注時發(fā)現的,他們都有一種觀點:病怎么來了,你就讓它怎么散去。病從太陽經來,那就通過各種方法,再把它從原路透發(fā)出去,病就好了。不要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不要光看到表面,要透過表面看本質,不然,花費了很大力氣也治不好。
《內經》關于病因有這么一段話:"邪風之至,急如風雨",四時不正之氣(邪氣),侵犯人體的時候,急如風雨,防不勝防。我們應當怎么辦?《陰陽應象大論》講了"故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肉,其次治經脈,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臟,治五臟者,半死半生也",講得非常清楚,病入五臟,就是半死半生的格局。
對于病因方面,《靈樞百病始生篇》作了補充,描述了百病由淺入深的層次關系,說明什么問題?就是寒邪侵犯人體之后,由表入里,由淺入深,由腑入臟,進入到最深層了。這個時候,有些醫(yī)生或者病人就以為把表面的癥狀解決掉了,病就好了。其實有很多的病,都只是把表面的癥狀去掉了,內邪還沒有完全祛除,每次都留下一點,日積月累,如果我們沒有辨證準確治療錯誤,就給"病"幫忙了,就越來越深,越來越重。所以內經結論說"上工取氣,救其萌芽"。
田 原:在萌芽的階段就把病治好,這是中醫(yī)治未病的觀點呀。
李 可:對。疾病最初只進入到人體的輕淺表層,《傷寒論》中關于太陽經的討論最多,病在太陽經很容易誤診,明代張景岳《景岳全書》說,治病的時候,假使你錯了,寧可錯以誤補,不可失于誤攻,誤補猶可解救,誤攻則噬臍莫及(表示悔恨到了極點),從這話里可以體會這位老先生在臨床中一定走過很多彎路,一定犯了好多錯誤,世界上百行百業(yè)難免錯誤,唯獨我們醫(yī)生不能錯誤,一旦錯了就是以人的生命為代價!所以《傷寒論》關于太陽經的內容,很大一部分并不是直接治療疾病的,而是對于太陽經誤診的人所采取的補救方法最多。
我們知道了來路,也就知道了怎么把疾病散去,讓它從哪來,回哪去!如果說我就治"病",不管前因后果、體質強弱,這樣就會治標害本。比如,治外感病最常用汗法,它是中醫(yī)治療八法為首,汗法不僅僅出汗,而是開玄府(打開毛孔),通利九竅,托邪外出!
田 原:其實,這種方法是要損傷人體元氣的?
李 可:對。諸癥要先解表,解表多用麻黃湯。但是呢,用麻黃湯治外感,恰恰犯了"頭痛醫(yī)頭"的毛病,因為麻黃湯屬于汗法,要傷到人的元氣?,F代人的本氣無一不虛,沒有一個人是完全健康的,所有的外感病也都要傷到內在。所以不能單純解表,我覺得麻黃湯之類的方法就盡量不用。
當外感內傷同時發(fā)病,就是《傷寒論》所說的太陽少陰同病,就應該固本氣,開表閉,就可以用麻黃附子細辛湯,如果很虛的話可以加點人參。
肺心病和風心病就是按外感內傷同時發(fā)病,這兩種病的癥候主要表現為:咳、喘、腫、全身痛。風心病,就是金匱要略烏頭湯證的虛化;肺心病,就是小青龍湯證的虛化。所以我治這兩種病就是以這兩張方子為基礎,結合病人當時的體質方面主要的缺陷,先救本氣,保胃氣,固腎氣,用張仲景留下的方子來探索治療的方法。
這個方子,凡是出現筋骨疼痛,肌肉麻木疼痛拘攣,加止痙散,就是全蝎6g、蜈蚣3條打粉沖服,堅持一段,就可以把風心治過來,而且二尖瓣,三尖瓣閉鎖不全,頑固的心衰,腦危象這個方法都可以救過來。另外吃中藥的同時,配合培元固本散效果更好。
我治風心病的一個常用方:
生北芪120-250g 制附片45g 制川烏30g 黑小豆30g 防風30g
桂枝45g 赤芍45g 炙甘草60g麻黃10-45g 遼細辛45g(后下十分鐘)
紅參30g 蜂蜜150g 生姜45g 大棗12枚 九節(jié)菖蒲10g
?。ㄕf明一下,傷寒論麻黃湯的劑量是3兩,折算下來拋掉尾數是45g,很嚇人,這么燥烈的東西,會不會引起亡陽?不會。我在最早的時候45g麻黃另煮,按照傷寒論的煮麻黃的方法,先煎去沫,我們煎麻黃很少見沫,因為劑量太小,一兩以上,水開了一分到一分半鐘左右上邊有一層沫,10g左右不會有沫,另煎出來放到一邊,用本方的時候每次兌麻黃汁三分之一,得汗止后服,去掉不用了,有些人45g仍然出不了汗,有些特殊病120g麻黃才出汗)
這就不是烏頭湯原方了,我們知道經方是不可以隨便加減的,當時在我初用附子川烏時自己心中也沒有把握,自己煎藥來嘗,嘗到多少分量的時候出現毛病,出現問題。
田 原:川烏可是巨毒,您也自己嘗,不怕出問題嗎?
李 可:沒事,萬一發(fā)生中毒,我準備了綠豆湯,蜂蜜。實驗的結果是三五十克根本沒有問題。當時我很年輕,三十一二歲,以后我對后代也是這樣交待,我的學生,凡是有志于恢復古中醫(yī)的同仁,首先要自己親口嘗一嘗,體會附子什么味道。
還有一個治療肺心病的常用方:
肺心病實際上就是小青龍湯證虛化,所以就用小青龍湯加味,因為寒邪深入少陰。所以要用附子細辛。
麻黃10g-45g 制附片45-200g 遼細辛45g 高麗參15g(研粉沖服) 生半夏45g
(說明一下,高麗參為什么研粉沖服?因為散劑比湯劑慢,可以把下陷的中氣,從下邊慢慢提到上邊,對喘癥有用)
我一輩子用的生半夏,書上寫為的是1克,實際我每月平均劑量30到50公斤,和附子情況差不多,比生南星多一點,絕對不會出問題,這是張仲景告訴我們的,我們要相信醫(yī)圣是不會錯的,所有《傷寒論》的方子半夏都是生半夏。生半夏后面有個洗字,就是用開水沖一回,為什么制半夏治不了?。亢芏嗳瞬恢乐瓢胂牡闹谱鬟^程,清水泡15天,泡到發(fā)酵,再加水加白礬,又15天,然后拿姜、甘草和到一塊,再泡15天,共45天,制出來的半夏純粹是藥渣子,治不了病。
再一個問題,根據神農本草經,半夏治病是辛以潤之,它為什么能通大便。我用生半夏先是洗一洗,洗下來的水是黏糊糊的,滑的,那個就是通大便的。凡是辛的東西都有潤的作用,產生津液,附子大辛,可以生津液。左積云老先生評價附子就是通陽生津液,陽生陰長,盧火神的觀點也是,陽不生,陰不長,所以生半夏絕對無害。民初的張錫純老先生就是用生半夏,近代的朱良春老先生,也是用生半夏治病,生半夏治病非???,剛才介紹的這兩種病用制半夏完全不會起作用。
干姜30g 五味子30g 制紫苑15g 制款冬花15g 柯白果打20g 腎四味各30g 炙甘草60g 桂枝 赤芍各45g
這就是我常用的小青龍加味的方子,這個方子曾經治過幾個肺間質纖維化,現在還有一個,在北京住協和醫(yī)院發(fā)了病危通知,他兒子著了慌到山西找我去了,他吃到7服藥時,就把氧氣摘掉了。
這兩種病發(fā)展到重危急癥階段時,就用大破格救心湯!
這個破格救心湯就是我在學習傷寒論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一個東西,我所以加山萸肉,龍骨、牡蠣,主要是為了斂,我發(fā)現四逆湯,雖然以炙甘草為君,2兩炙甘草仍然不能扶土,扶土的意思就是用土來覆火,陽氣回來以后不久又散了,就是因為三陰里頭厥陰病開得太厲害,疏泄過剩,陽氣一回,相火又散開了,所以山萸斂厥陰之氣,治療心衰,在四逆湯類方里頭這是比較可靠的一張方子,很穩(wěn)定,凡是治好的病人,很少反復!
田 原:那么冠心病呢?現代人四十幾歲就開始出現冠心病的癥狀,也能用破格救心湯嗎?
李 可:冠心病的治法有所不同,因為病機不一樣,根據癥候歸納分析:我認為它主要是痰、濕、瘀、濁,邪踞胸中陽位。和高血壓的道理一樣,清陽不升,濁陰不降。頭為諸陽之會,那是陽氣最旺盛的地方,怎么會被陰邪所包圍?就是陽氣不到,陽氣虛了,清陽不升濁陰不降,絕對不是陰虛火旺等等,如果用那個方法對待這一類病,就錯了!
基礎方就是破格救心湯的中劑再加生半夏45g生南星30g,如果出現痰堵得厲害胸憋得厲害就合瓜蔞薤白白酒湯,瓜蔞45g 薤白30g 加白酒2兩,薤白要事先浸泡;雪丹參120g 檀香、降香、沉香各10g 砂仁泥30g 桂枝45g 桃仁泥30g 麝香0.5g 沖服;北京同仁堂蘇合香丸,一天1-2丸,這方子里有十八反,半蔞貝蘞及攻烏,烏頭附子這一類,這是斬關奪隘的方子,力量大的方子,控制心絞痛,治療冠心病晚期頻發(fā)心衰,見效很快。
中醫(yī)治病就是在保護、啟動病人自我修復的功能,相反相激,調動機體自身的對抗外邪的力量。所以用附子劑的過程中,會出現很多毛病,很多不舒服,或吐或瀉,那都是人的元氣逐漸恢復,可以和體內的敵人,干一仗,正邪相爭,這不是壞現象。病人吃了這藥后十分難受,經常給我打電話,有時一天打十幾個電話,凡是有我弟子的地方他們就負責解釋了,有的地方就寫成很簡要的資料,來一個病人以后就發(fā)一份,看了之后心中有數,就不會發(fā)慌。
治療冠心病的培元固本散,要加藏紅花和生水蛭。
田 原:一下子說出這么多"秘方",讓我有點兒暈(笑),李老,跟你談話我有一個特別深的體會,就是您心中無時無刻不想著這樣那樣的病用哪些方子能夠治療,到了臨床,幾乎都不用考慮,藥方子就出來了,而且對癥、有效。
李 可:這不是我的東西,這都是老祖先們歷代傳下來,由醫(yī)圣張仲景寫在書里面,不是我的東西,我只不過誤打誤撞的用了一下,就用出這么些名堂,可見古中醫(yī)還有多少值得我們挖掘的寶貝!
我給你講一件事,也是個心臟病人,名叫張志立,他是青島遠洋公司船長,常年在海上生活,四處漂泊。他在2005年做體檢時發(fā)現心臟擴大了二分之一,壓迫左肺,感到呼吸不暢。西醫(yī)把檢查結果告訴他的時候,他嚇壞了,說不定啥時候就和這個世界說拜拜,情緒壓力很大。
他是我老鄉(xiāng),靈石人,跑回靈石找我給他治?;揪陀靡陨戏椒ǎ贿^他用的奔豚湯比較多,這個湯證是突然肚臍下有一股氣上來,人要昏過去的,實際上是元陽虛,沖氣不能下守而上奔引起的,就用溫氏奔豚湯。住了45天,前后45劑藥,附子從200g增加到450g,吃完以后好像沒有什么難受的感覺了,跑到青島醫(yī)學院又做一次檢查,大夫就跟他講了"我們原先誤診了,你不是這個病,這個病,從古至今完全不可逆轉,絕對好不了"。他又到別處檢查,和他原先的片子進行對比,完全是兩回事,擴大二分之一的心臟完全復位了。所以我說,我們中醫(yī)對心臟病這個大難題,可以解決。
還有一個病例是急性腎衰合并心衰,這個病人就是中央電視臺12臺導播小白的爸爸,他家是山西人,在301和協和確診。這個病是個無底洞,慢慢養(yǎng)吧!他就跑回山西來了,找我給父親治,因為他父親是腎衰合并心衰,用麻(黃)附(子)細(辛)的過程中,因為腎功能的原因,他小便是清的,45劑,一個多月后,小便發(fā)臭,混濁,他父親吃藥的過程中反應很大,幾乎要死了,驚心動魄的,邪正相爭也非常厲害。當然我給用的藥劑量也比較大。最后,這個病人心衰、腎衰都基本痊愈,現在功能恢復的很好,已經幾個月沒有透析!小白從網上告訴我結果。所以我感覺,溫陽的方法,托透伏邪的方法,可以解決急癥。如果我們能很好的再深入研究探索,可以攻克好些個現代醫(yī)學沒有辦法的東西。毛主席當初說過:如果中國人民對世界人民有所貢獻的話,那首先是中醫(yī)!這話沒有錯的。
田 原:您看的書跟大多數學中醫(yī)的人都不一樣?
李 可:一般初學中醫(yī)的人啊,就是先學一些歷代遺留下來的方劑,背些"湯頭歌"什么的。我沒有師傳,沒有這個過程,沒有說要把哪些東西背的滾瓜爛熟的。假使我有老師,他也會規(guī)定我背這些。這些個書里頭呢,當然是有一些有效的東西,但也有一些個錯誤的東西,當你把它們普遍接受下來以后,你在臨床上就要自己摸索,有很多都是碰得頭破血流才悟出來,哪個方子好用,哪個方子絕對不能用,都得有這么一個過程。初學中醫(yī)的人有一個通病,就是頭痛醫(yī)頭,足痛醫(yī)足,不能整體辨證,用死方子去套活的病人,"對號入座",十有八九相反。
比如我曾經治療過這么一個肺結核病人,雙肺已經空洞了。他連續(xù)發(fā)燒一個月了,每天都燒到三十八度、三十八度五,然后出一身大汗,平穩(wěn)一下,第二天又是那樣……我們山西太原的結核病院就給他下了診斷,說這個病不能治了,你們回去準備后事吧。
這是我曾經治療過的一個病人,用的就是朱丹溪的理論--滋陰降火。他就認為這個癆瘵,"癆"就是現在講的肺結核,古代管這種病就叫作癆瘵,這種病首先它是損傷脾氣、胃氣,然后耗散元陽,所以病人會不斷地發(fā)熱。朱丹溪就認為這種病應該補"水",把那個"火"撲滅了。病人燒到這種程度了,按照他的理論,應該添一些"水",滋陰啊,水火不就相對平衡了嗎?古代治療這種病用的都是這個辦法,主要是滋陰降火。
當時我用的方子是"青蒿鱉甲湯",治療所謂"骨蒸潮熱",意思是那個熱是從骨頭里面出來的,熱哄哄的,老退不了。結果吃了這個藥以后,這個人到后半夜就感覺氣喘,就來不了氣兒。我跟病人的弟弟比較熟,連夜過去看他的情況,我一看,壞了。
田 原:方子用錯了?
李 可:這個方子肯定錯了!這個病人馬上就亡陽,上不來氣了,他那個氣是有出無入啊。當時他家里生活條件比較好,家里有紅參,就把紅參打碎,趕快煮湯一口一口喂他,初步穩(wěn)定一下;然后,我就給他開那個"四逆湯",先救陽;最后再用"參附龍牡救逆湯" ,一下子潮熱退掉了,把他救過來了。之后一直到他臨死,有四個月的時間沒有發(fā)熱。這個在歷史上是沒有的,一例都沒有,因為肺結核發(fā)熱是最難消除的。
田 原:雖然退熱了,命還是沒有保住。
李 可:因為他是雙肺空洞啊,全身衰竭,所以最后還是死了。
我那個書里頭也寫到這個問題,那是我最痛苦的一個經歷。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用滋陰降火的這些東西了。其實這個過程就把胃氣進一步的損傷,最后連元氣也保不住了,就是死亡。所以用這種方法治療肺結核一個也好不了。
我那個書里頭有一個專門的章節(jié)就是談這個問題的。從朱丹溪創(chuàng)立了這個學說,一直到近代很多人延用他的東西,造成的禍害非常嚴重。
因為他是個名人,金元四大家之一,在中醫(yī)歷史上有很高地位的。你現在來批判他,就牽連到他這一派的好些個傳人啊。所以(笑)……
田 原:(笑)傳人很多嗎?
李 可:很多,多數是朱丹溪派的。
田 原:您怎么認識這個滋陰降火?
李 可:但自從那次以后,我就認識到所謂的熱,那是一種"相火離位,土不伏火,元陽虛弱",這么一種外散的表現。你從這個角度去斂他,就把他斂住了。但是如果不在生死關頭你也體會不到這一點。所以說這個過程你沒有親身經歷啊,就不可能去鑒別歷史傳承下來的幾十萬張中醫(yī)方子中,哪些正確,哪些不正確。
田 原:像您所說,畢竟要在生死關頭,這樣的機會不一定每一個醫(yī)者都有啊。
李 可:但是彭子益的著作就有這么個好處,你可以用他的那個觀點,來考察歷史上這些流派,和這些流派的主要論點,他們使用的一些方法,可以進行很明確的鑒別。他的功勞就在這。他把中醫(yī)的精髓繼承下來了,而且保存下來,以供我們以后每一代人都沿著他這個路子發(fā)掘,發(fā)展。這樣中醫(yī)才有希望。
田 原:的確,讀書是易事,思索是難事,兩者缺一,便全無用處。(笑)也聽到很多中醫(yī)院校里的學生們抱怨,讀一本好書很不容易,更不用說思考了。
李 可:最好的中醫(yī)教材是啥?絕不是統(tǒng)編的這套東西,而是有個北京光明中醫(yī)函授大學,他們的教材都是呂炳奎主編的,那是最正宗的。那些個教材把中醫(yī)的基本體系都貫穿下來了。雖然也有一些應付時代的東西,比如說西醫(yī)的解剖學他也編進去了,還有西醫(yī)的生理病理學什么的他們也講講。但主要還是以四大經典《黃帝內經》、《神農本草》、《傷寒雜病論》和《溫病學》為主。
田 原:西醫(yī)解剖現在還是中醫(yī)院校學生的必修課,而且很多中醫(yī)院校都開始模仿西醫(yī)的立項、實驗,把中藥打到老鼠、兔子身上,去看結果、看成分。
李 可:那都沒有用!中醫(yī)絕對不會從什么動物實驗中得出什么高招來,那完全是徒勞,完全沒有用!活著的人,不但是和那些個小動物不同,而且一百個人有一百種模式。絕對不可能像西醫(yī)的那種,研究一種藥,大家都能吃,中醫(yī)沒有這個。
田 原:西醫(yī)是想追求通用方吧,用一種藥就能治大多數人的類似的病。
李 可:那完全不可能。現在這個西醫(yī)他也認識到了,就是人是有個體特異性的,這個就是我們中醫(yī)辨證論治的基本點。他們非常重視這個東西,現在他也正在向這條路上走。
田 原:這些觀點您以前談過嗎?
李 可:沒有,這些東西太刺耳。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不愿意放到臺面上。安于現狀,自欺欺人!
田 原:會引起人們更多的思考。
李 可:去年新華社西安分社對我做了一次電話采訪,和我談了大概有兩個小時,因為這個人他很有意思,所以我無話不談。最后他發(fā)表的時候,就光剩下了干巴巴那么幾條,就是李可建議啊,國家應迅速設立中醫(yī)部,以挽救中醫(yī),然后具體的東西就不見下文了。
田 原:目前我們的中醫(yī)院校是五年制,兩年半學中醫(yī),兩年半學西醫(yī),學生一進校門,就得學習兩種思維范式。學生年紀又小,兩種思維放在一起,被拉鋸一樣扯來扯去,很多孩子迷茫、甚至痛苦不堪。最后可能就是哪條路走的順,哪條路有"錢"途,就奔哪條了。
李 可:這和中醫(yī)全盤西化有很大關系,現在我們全國所有鎮(zhèn)以上的醫(yī)院,凡有中醫(yī)的,都要被西化。病人來了,他啊首先讓你去做CT,做化驗,他也跟西醫(yī)一樣憑這個化驗單來看病,中醫(yī)那套東西都忘了,不會用了。
田 原:說到中醫(yī)要不要西化的問題,李老您是最有說服力的,您在靈石縣人民醫(yī)院中醫(yī)科的時候,幾乎所有需要搶救的病人都往中醫(yī)科急送,堪為奇觀。當時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況?
李 可:對。那是我在縣醫(yī)院中醫(yī)科的時候。1979年到1983年。那時候,我正在研究中醫(yī)的急癥治療,研究怎么樣把垂死的病人很快救過來。我是從六十年代初開始研究中醫(yī)急癥的,1979年調入人民醫(yī)院之后,這套東西就比較成熟了。所以到縣級醫(yī)院里的這些急性心衰的、呼吸衰竭的,或者各種原因引起的重癥休克、垂死的這種病人一般都是中醫(yī)插手,西醫(yī)主動就邀請中醫(yī)來協作他們解決這些問題,最后他們就發(fā)現,中醫(yī)用的這些方法不但是見效快,而且救過來以后很穩(wěn)定,花的錢連他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有時候就百分之五六。
田 原:您用的什么方法?喝藥、針灸、灌腸……都有嗎?
李 可:急救的時候用針灸,主要用中藥,很少使用灌腸。
田 原:在大多數人心中,包括我自己都有這樣的想法,中醫(yī)還沒有發(fā)生的病是很厲害的,也就是老百姓講的養(yǎng)生。甚至很多"名醫(yī)"也建議請西醫(yī)比如說心梗,在冠心病階段更多強調平時的保養(yǎng),一旦發(fā)生心梗,性命攸關了,都認為即使張仲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很多"名中醫(yī)"都建議趕緊送協和,上呼吸機、打強心針。但是見了您,聽了您那么多起死回生的病例,我才突然感覺,太小看中醫(yī)了,他是真的能逆轉生死的。
李 可:中醫(yī)現在逐漸衰弱了。其實中醫(yī)各種急重癥能治療,過去的書里都講過。我在農村,看到很多農民,生活各方面困難,有病都拖著,一發(fā)病就是九死一生,不救就死了。在晉中地區(qū)(的病人)就比較重視,急診都找中醫(yī),西醫(yī)發(fā)了病危通知書,不抬回家就火化,我們那里的人特別怕火化。有個老師姓顏,在高原地區(qū)工作幾十年,得了心臟病,平均半年住在醫(yī)院。95年月3月份,他再次發(fā)生心衰,當地最高水平的西醫(yī)認為沒有希望,家屬不死心,抬出來后,我開始插手治療,三劑破格救心湯,600克附子,三天后,能下炕了。
因為他沒有兒女,很悲觀,好了之后,我告訴他方子,讓他配藥調養(yǎng),他也沒有做,隔了三年,一次重感冒,我沒在家,沒救回來,本來可以活很長時間。
田 原:在您搶救的過程中有底線嗎?
李 可:我也不知道,盡量努力就是。有一個病人,是個高大的農民,沒錢,吃飯都夠嗆,得了心肌炎也沒有錢治,心臟巨大,壓迫了整個胸腔。住進我弟子開的醫(yī)院,病人嘴唇黑,臉上有霧氣,脈搏快,喘,根本不能動。住進來以后,200克附子加麝香,隔一個小時加200克,加到750克附子, 4天后醒了。醫(yī)藥費一千多元,我告訴弟子免了他的藥費,如果他有錢長期吃培元固本,是可以帶病延年的。
田 原:附子本來是世人眼中的毒藥,但是到了您的手里,把它變成了神藥。
李 可:這個東西啊,我離休以后,花了幾年時間反思了一下,寫了個文章,都在我那本書里邊兒,我把他們都系統(tǒng)地做以總結,就是當時怎么想的,怎么做的,有些問題是怎么發(fā)現的,怎么扭轉的。
那時我就發(fā)現中醫(yī)最大的弊病就是中西醫(yī)結合。現在他們說這方面還取得了很大成就,如何長短……
其實中醫(yī)本來就有一整套的急救的方法。你說《傷寒論》是怎么來的,那就是在大型瘟疫當中總結的成功經驗,什么情況下,用什么方法……這些都講得非常清楚,但為啥后來中醫(yī)能掌握這些方法的人很少了?就是從鴉片戰(zhàn)爭以后,西方帝國主義看中了這個大市場,要讓這個他們的醫(yī)藥來占領這個市場。這是個大買賣,發(fā)大財的事兒啊。我說在這種境況下,中醫(yī)的生命力就逐漸被消磨,最后……(沉默)
田 原:中醫(yī)各流派的說法太多了,您入門時沒有師傳,就靠大量閱讀中醫(yī)書籍來學習中醫(yī),對您的思路影響最大的是哪部書?
李 可:那個情況就很復雜了。我學中醫(yī)是自學,特殊機緣走上這條路,根底淺。我 23歲自學中醫(yī),6年以后記了些方,那個時候沒有鑒別能力啊,囫圇吞棗先咽下去再說。治病的時候也只會對號入座,有時效果不好也鬧不清什么回事。請教老中醫(yī),他們告訴我,中醫(yī)的出路在《傷寒論》,于是我就開始自學《傷寒論》。
不過呢,那個時候對我影響最大的是天津的左季云老人。我在基層第一線從事中醫(yī)工作52年,青年時代,通過讀左積云《傷寒論類方會參》,從中得以見到一些他所引用的清末火神派始祖鄭欽安的一些觀點,以及一些思路精華,血液元陽為生命之本的觀點。他那個著作里頭啊,關于"四逆湯"的論述非常好。所以我當時就接受了他的一些重要觀點。他這個書啊,就是用方類證的方法,研究《傷寒論》的一部著作。這在古代研究《傷寒論》的學派里邊也是很大的一派。
他這種方法很簡單,把性質相同,但是又有許多細微差別的方子啊歸納在一起,然后再辨別具體方子應該怎么用。比如說,發(fā)熱惡寒,脈浮緊,這不是"太陽"病嗎?"太陽"病的這個證,就是"麻黃湯"的適應證,只要你記住"麻黃湯"的這個主證,你就可以用"麻黃湯"這個方子。
田 原:看了《傷寒論類方匯參》就找著竅門兒了。(笑)
李 可:這個問題是這樣,我從學方開始,麻黃湯系列,麻黃附子湯,麻桂各半湯,小青龍湯,大青龍湯,好些東西似懂非懂,但病情是不斷改變的,就不能拿著方子套人?,F在呢,各種各樣的病放在六經中去考慮,婦科、兒科都是這樣,進步一點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