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眼穆迪｜文
英國老戲骨伊恩 ·麥克萊恩主演的《福爾摩斯先生》。
柯南·道爾爵士可能萬萬沒想到，直到一個多世紀之后，福爾摩斯依然是全世界最被人惦記的文學角色之一，自從黑白電影時代巴茲爾·雷斯伯恩飾演的福爾摩斯系列電影開始，這位偵探已經被 254次搬上過大小銀幕，至少有87位演員扮演過這個角色。而且現(xiàn)在看來，這個紀錄還在不斷被刷新，今年，我們又迎來了一位有史以來年齡最大的“老?！薄捎蠎蚬且炼?·麥克萊恩主演的《福爾摩斯先生》。
每個時代都有屬于自己的福爾摩斯，在《大偵探福爾摩斯》和《神探夏洛克》敲開新世紀的大門之后，這個上世紀的幽靈借著現(xiàn)代人的皮囊又一次卷土重來，不過相比幾十年前的影像，這個世紀的福爾摩斯影視劇幾乎都可以稱為“同人作品”，只是披著福爾摩斯這個人名，但在故事設定的背景和人物性格上都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當然了，每個版本都有自己的一批忠實粉絲。
2009年底，小羅伯特·唐尼主演的電影版《大偵探福爾摩斯》上映，開始了新世紀第一次顛覆由杰瑞米·布雷特把守的福爾摩斯經典形象的嘗試，這個版本的老福不再是原著里的優(yōu)雅紳士，而是多了幾分痞子的氣息，裘德·洛版的華生也從矮胖敦實的形象變成了顏值擔當（雖然發(fā)際線依然感人）。加上導演蓋·里奇天馬行空的夸張風格，雖然設定的故事背景和原著一致，但他幾乎和“漫威”旗下的蜘蛛俠、鋼鐵俠這樣的超級英雄套路如出一轍，耍著最酷炫的功夫，擔負著拯救世界的重任，迎合著被好萊塢嬌慣壞了的觀眾最舒適的口味。
小羅伯特·唐尼版《大偵探福爾摩斯》
還沒等唐尼把這個角色焐熱，僅僅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英劇《神探夏洛克》系列就橫空出世了，剛開始它只是兩個天才編劇懷著對老福的執(zhí)念做的一次大膽的穿越改編，誰知道這部短短的“三集片”一問世就掀起了全世界的瘋狂追捧，當年的國內粉圈對這部劇的各種細節(jié)、鏡頭分析和演員、CP的花癡帖比起現(xiàn)在的《瑯琊榜》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2016年元旦，為劇迷精心打造的維多利亞特輯也將在全球院線同步上映。哪怕它從一年等一回變成三年等一回，劇迷的熱情看起來也絲毫沒有衰退的跡象。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不僅塑造了一個摩登的“卷?！?，也幾乎“血洗”了全球女性的審美標準，在接下來的幾年間他迅速爬升至全球最性感男星Top5——馬臉、手美、低音炮和渾身散發(fā)的睿智氣息成了偶像最新標配，連小鮮肉都要給“行走的荷爾蒙”讓位。所以你看，最近被國內媒體熱捧的“禁欲系男神”概念也不是空穴來風，至少從五年前“卷?！憋L靡全球的時候，就能嗅到那么一絲端倪。
風靡全球的“卷福”。
隨著 《神探夏洛克》的風靡，同時解放的還有創(chuàng)作者的腦洞，美國CBS電視臺不甘心英國版高冷傲嬌的卷福持續(xù)霸占熒幕，在2012年又想出了一個更驚悚的點子，在同樣是穿越性質的《基本演繹法》里把華生變成了女人，由美籍華裔女星劉玉玲出演，到現(xiàn)在已完成三季，在美劇圈中也引發(fā)了不小的話題。
《基本演繹法》中，華生由美籍華裔女星劉玉玲飾演。
但似乎不管如何改編，我們在銀幕上看到的福爾摩斯始終是一個被神話的符號，以往五花八門的影視劇都在竭盡全力把老福推向至高的神壇，而最近的這部《福爾摩斯先生》卻用了103分鐘把老福拉回了人間。在這里，你看到的并不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神探夏洛克·福爾摩斯，只是一個獨自面對孤獨和衰老手足無措的叫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普通老人。
《福爾摩斯先生》劇照
在原著里，老福最后跑到英國鄉(xiāng)下成了安逸的養(yǎng)蜂人，享受著退休以后的田園生活，甚至還寫了一本《養(yǎng)蜂實用手冊》。但這些只是在案件里提到的只字片語，從來沒有一部衍生作品還原過這個場景，直到2005年福爾摩斯誕辰120周年的時候，美國作家米歇·科林出版了小說《心靈詭計》，為老福人生的最后旅程畫上了一抹悠長而略帶感傷的色彩。
《福爾摩斯先生》就取材于這本小說，由美國導演比爾·康頓執(zhí)導，故事從三個時空展開，當下的時間是1947年的英國薩西克斯郡，這時候的老福已經93歲高齡，華生和哥哥麥克羅福特早已去世，陪伴他的只有蜂巢、女管家和他的小兒子。記憶力衰退的苦惱一直困擾著他，而他依然對退休前的最后一樁案子耿耿于懷，試圖從記憶碎片中尋找真相。
第二個時間點是老福在回到鄉(xiāng)下之前應日本友人梅崎之邀，前往廣島尋找能延年益壽的巖山椒，但他到了日本以后，才發(fā)現(xiàn)梅崎的動機并不單純，他其實是想通過自己來獲得失散多年父親的消息。那個發(fā)生在數(shù)十年前的“最后一案”就成了影片的第三時空，當時福爾摩斯還住在倫敦，接受了凱特·摩特先生的委托去調查他的太太Ann，試圖解開這位美麗的妻子被一架玻璃琴控制心智的謎題。在謎底揭曉之后，Ann卻選擇了自殺，正是Ann的離世讓老福百思不得其解，并最終放棄了偵探生涯歸隱田園。
《福爾摩斯先生》中，福爾摩斯最終放棄了偵探生涯，歸隱田園。
這三個時空在影片中以插敘的形式交替出現(xiàn)，看似支離破碎實則在結尾處交匯貫通，這三條線索并不是為了讓觀眾去破解什么驚天懸案，以往故事中最重要的推理演繹過程也被一筆帶過，你無法去嚴肅地分析電影硬件上的細枝末節(jié)，只能按照它隱藏的情感軌跡來窺視這段由神到人的心靈之旅，因為它從始至終都是一部安靜的抒情散文詩。
我們固有印象中的福爾摩斯應該是這樣的：他叼著煙斗，頭戴獵鹿帽，理性驕傲而優(yōu)雅，一臉精明干練的表情，有著能洞察一切微小細節(jié)的敏銳雙眼……無論調查過程如何曲折，最后他總能穿針引線找到真相。這種形象甚至在“卷?！睍r代被塑造得更加極端，一出場，卷福就被直接定義成了高智商反社會型人格，言辭刻薄語速驚人，態(tài)度冷淡不近人情。這樣的傲慢形象過于強勢，以至于在第三季里他畫風突變感性過頭的時候，還引發(fā)了觀眾的評論反彈。
《福爾摩斯先生》里的他又是怎樣的面孔呢？他衰老而遲鈍，為了記住別人的名字，還需要在袖口寫下提示。引以為傲的大腦也早已不受自己控制，哪怕只是幾分鐘的簡短對話，都會出現(xiàn)記憶錯位，甚至稍微激動一下就會體力不支跌到床下，就好像死亡隨時都可能降臨……這一定是福爾摩斯的擁躉們最不愿意看到的場景，因為不管經歷幾代人，福爾摩斯都是理性睿智的最高代言人，所以你只能感嘆，時間永遠是最公平的。榮耀只歸于昨日，英雄暮年時能保留作為人的尊嚴已然不易。
《福爾摩斯先生》劇照
但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老福還有一個他解決不了的難題。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解決了Ann夫人的難題，她最后卻選擇了死亡。其實Ann夫人的案子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委托，它甚至沒有詭計，也沒有兇手，只是兩個孤獨的人坐在長椅上不到一小時的對談，隱藏在Ann內心的真實委托其實是溝通的渴望和心靈寄托，老福雖然洞察了一切但憑著一貫的理智拒絕了她，這才導致了最終的悲劇，人心的脆弱是當時的老福無法理解的。
柯南·道爾塑造的福爾摩斯當然是天才，他用機敏和博學去看待世間萬物，用客觀和邏輯交織出一道無懈可擊的石墻，崇尚理性，認為真相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但在這個故事里，Ann的悲劇讓他逐漸開始思考，這道堅固的墻上是否有用理性無法愈合的裂縫，為了搞清楚這一點，他花了一生的時間。
所以他也錯過了和華生最后的道別。在這個故事里，晚年的老福對華生始終是有怨言的，他不明白華生為什么要把Ann的故事改寫得面目全非，冠以一個美好的結局，不讓世人洞察真相，他甚至抱怨華生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一直在書中虛構他的形象。在和日本友人梅崎的對話里，他毫不客氣地說：“我從來不戴獵鹿帽，也不抽煙斗只抽雪茄，如果我自己寫故事，一定會糾正他那些添油加醋的想象?！?/p>
直到頓悟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華生之所以改寫了真相，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永不出錯的英雄，就是為了保護自己在世人心中的形象不受非議，讓他擺脫陰影無憂地生活下去，這是屬于華生式的關愛。明白了這一點，福爾摩斯才發(fā)現(xiàn)他曾經認為感情用事、沒有理性的那些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愛護著他，而他卻用所謂的理智和鋒芒不斷地刺痛他們。他窮盡一生心力想用理性去解決世間所有難題，唯一參不透的卻是他在進行理性分析時最嗤之以鼻的感情。
伊恩·麥克萊恩爵士的演繹也讓這個福爾摩斯多了幾分說服力。在表現(xiàn)年齡跨度的時候只用肢體動作和眼神就演活了這樣一個讓人揪心的老福。但他也坦言自己對飾演福爾摩斯沒什么野心，因為“演過福爾摩斯的人實在太多了”。
在看過那么多理性睿智的福爾摩斯之后，只有這版老年福爾摩斯真正把他的感性擺在人面前。但奇怪的是，就是這樣一部平淡凝重的電影，給人帶來的感情沖擊卻有增無減，因為沒有比看著一個傳奇的智者孤獨老去更讓人憂傷的場景了。這仿佛是一場漫長的告別，直到認識了這位年邁的福爾摩斯，觀眾才會真正地拋開了虛擬人物和現(xiàn)實的界線，篤定福爾摩斯這個虛構的人物曾經真實存在于世界上某個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