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年清明節(jié)前后,安徽青年詩人芮武邀我去安徽池州參加一個筆會。我先在安慶下火車,然后打了一輛出租車,搭乘輪渡過長江,對岸就是池州了。
輪船把十幾輛汽車載運到對岸,只花了二十分鐘。出租車司機跟我聊天,問我是否來過池州。我說沒來過。他見我戴副眼鏡,像個讀書人,大概為了拉近距離,就提了個文雅的問題:“你一定聽說過杜牧吧?”
“是唐朝的那個詩人嗎?”我沒想到司機也知道杜牧。
“對呀,就是寫‘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的那個。而且告訴你吧,那首詩就是為咱池州寫的。”
“照你這么說,杏花村在池州?”說實話,在此之前,我還一直以為杏花村在山西呢,因為汾酒里有一種品牌就叫杏花村。
“杏花村在池州城西。那兒有一口古井,杜牧喝的酒就是這井水釀造的。”司機見我對此很有興趣,又說,“我拉你去看一眼吧,反正是順道。”
我沒有表示反對,肚子里的那點文學(xué)情懷已經(jīng)被調(diào)動起來了。此時正逢清明時節(jié),皖南大地開滿一片又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恰巧又剛下過一場春雨,我仿佛成了遠道而來的杜牧的化身,而出租車司機,成了當(dāng)代指路的牧童,他要領(lǐng)我去杏花村呢。那個著名的村落,恐怕也正在杏花的掩映下等著我呢。
我來之前還納悶這個旅游筆會干嘛要選擇偏僻的池州召開,聽司機這一介紹,全明白了。
我顧不上先去大九華賓館投宿,而逕直參觀了一番當(dāng)?shù)厝诵藿ǖ男踊ù骞啪幕瘓@(屬于杏花村復(fù)建工程的一部分),了解到杜牧確實曾在晚唐會昌四年至六年(公元844-846年)出任池州刺史,那段時間還寫出大量詩篇,其中的《清明》就是這位地方官春游城西杏花村所得,“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杜牧向牧童打聽哪兒有酒賣,一首千古絕唱已屏住呼吸隱藏在杏花叢中等著他來摘取。他不僅應(yīng)該感激牧童,更要感謝美酒。酒是唐朝詩人們靈感的催化劑,浩如煙海的全唐詩,有一大半都散發(fā)著酒的香氣。唐朝文學(xué)藝術(shù)的興旺,似乎應(yīng)歸功于詩與酒的聯(lián)姻。
與李白相比,杜牧至少還算比較清醒的詩人,但他畢竟做過“十年一覺揚州夢”。他來池州,是在夢醒之前,還是夢醒之后呢?他冒著迷蒙細雨走向杏花村,他的名字,就注定將跟李白一樣,不僅載入中國的詩史,還將載入酒史,連山西的酒廠都要借助他的詩句打廣告呢。
我喝過山西的杏花村酒,味道確實不錯。我也跟許多人一樣,誤以為杜牧是在山西寫下《清明》的。直到今天才知道,杏花村至少有兩個,而安徽的這一個,才是最正宗的,它是杜牧那首詩的發(fā)源地。
我在園內(nèi)找到了那口唐代古井,又稱“黃公井”“香泉井”。杜牧寫《清明》時喝的酒,就是一位姓黃的老漢釀造的,他當(dāng)時是這口井的主人。清光緒時《貴池縣志》記載:杏花村香泉井,相傳香泉似酒,汲之不竭。我俯身井圈低頭看了看,井水至今未枯??蓜e小瞧了這口不起眼的老井,里面不僅有酒,還有詩啊。
杜牧是杏花村的一位偉大的過客,他僅僅留下一首詩,就使一個村莊出名了。
緊挨著黃公井,現(xiàn)建有一座釀酒坊,使整個院落都彌漫著酒香。旁邊還有黃公酒壚,銷售新出爐的黃公酒。我踱進去喝了一杯,又買了兩小壇,準(zhǔn)備帶回北方送給一位善飲的詩友。
唉,酒不醉人人自醉嘛。我通過一杯酒而夢回唐朝,對唐朝充滿了遐想。
杏花村本地也出過名人。清代貴池杏花村人郎遂,歷經(jīng)十一年編輯出《杏花村志》十二卷,是唯一一部被收入我國古代最大的一部文獻《四庫全書》的村志,因而杏花村是全國唯一以村建志的村,又被稱為“天下第一詩村”。《杏花村志》中不僅對杏花村的歷史、風(fēng)俗、景物進行詳盡描繪,還收錄自唐至清歷代詩人描寫杏花村的古詩文千余篇。
在杏花村,我不禁想到這樣的問題:究竟酒是詩的媒人?抑或詩是酒的媒人?
杜牧,是杏花村聲名遠播的一個大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