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篇
渺渺長亭行客稀，離人至此更覺悲。
金閨易冷鴛鴦夢，翠袖空攀楊柳枝。
云外孤鴻聲嚦嚦，溪頭日落水遲遲。
逢人莫道分別事，千古傷心是別離。
一回
張生獻(xiàn)策掃兵師，夫人失信強(qiáng)支持。
賴卻婚姻結(jié)兄妹，鶯鶯私自赴佳期。
經(jīng)月綢繆把春光泄，拷問紅娘辨虛實(shí)。
夫人說暫把鶯鶯權(quán)許配，我家三世少白衣。
來朝定把功名取，立逼著書生赴京師。
次日黎明天方曉，二人無奈整羅衣。
甫能才把婚姻就，為功名今日人別離。
這正是離合悲歡一杯酒，南北東西四馬蹄。
秋風(fēng)落葉焉由己，固然好在恨難持。
輻輳飄零聚又散，當(dāng)今幻色總成虛。
夫人要把張生送，吩咐在十里長亭設(shè)下酒席。
鶯鶯見車馬安排定，不由人熬熬煎煎氣長吁。
心灰不點(diǎn)胭脂粉，意懶慵穿線繡衣。
你道我傷心不把花鈿整，打扮得百媚千嬌卻為誰。
準(zhǔn)備著衾枕昏昏睡，有誰憐我淚滴鮫綃把衫袖兒濕。
紅娘在一旁忙勸解，說小姐呀且自免傷悲。
那張郎此去把京師赴，他必然春闈戰(zhàn)勝錦衣歸。
書堂簫鼓明春晝，準(zhǔn)備著孔雀屏開赴佳期。
姑娘暫把憂思放，夫人立等莫推遲。
說的個鶯鶯不言語，扶定紅娘步懶移。
無情無緒出繡戶，凄凄慘慘上香車。
時逢正遇蕭條景，暮秋天氣使人悲。
慢閃秋波觀四野，只見碧天云外雁南飛。
西風(fēng)吹透羅衣冷，黃花滿目綻東籬。
敗柳殘花相憔悴，寒煙衰草自凄迷。
飄殘玉露梧桐冷，紛紛落葉滿沙堤。
霜林一望渾如醉，盡是離人血淚點(diǎn)胭脂。
多少相思皆回避，破題兒何事又分離。
柳絲兒難將玉驄系，為什么相逢遲遲去的更急。
眼前只恐天色晚，恨疏林怎不掛住日斜暉。
莫將你的馬兒行得快，好等我的車兒慢慢隨。
猛聽得一聲去也松了金釧，遙望見十里長亭就滅了玉肌。
眼前多少傷心事，可憐此恨有誰知。
夫人先把長亭上，鶯鶯無奈下香車。
見張生在席上斜欠著坐，悶懨懨無語蹙雙眉。
死臨親地愿無奈，閣淚汪汪不敢垂。
二回
猛然見了將頭低下，急忙推整素羅衣。
也知道久后自然成佳配，這時節(jié)分離怎的不悲。
且慢說席前對景心如醉，自昨宵至今日就減卻了腰圍。
你自知合歡未久情難舍，哪知我萬種離愁心上堆。
我只說前日相思難消受，有誰憐今日的離恨更難支。
恨煞那庖人上的席太緊，頃刻對面要分離。
若不是席前母女當(dāng)回避，早與你舉案效齊眉。
雖然說廝守一時共半刻，也算我夫妻同坐共桌食。
眼底空余多情淚，癡心險化望夫石。
空有酒席難下咽，嘗了嘗似土又如泥。
為什么斟來美酒如白水，皆因是杯中滴滿露珠兒。
非關(guān)茶飯吃不下，恨滿腸脾鎖雙眉。
小姐越想心如醉，沉吟良久又尋思。
你雖然為功名不把恩情戀，全忘了粉臉兒相偎手兒相持。
你只為蝸角虛名拋恩愛，你只為蠅頭微利走東西。
你只為腰金衣紫身榮貴，你只為雁塔標(biāo)名姓字題。
你只為癡心要赴瓊林宴，你只為染翰舒翎在鳳池。
難道說相國的女婿還不算貴，必須要狀元及第才算為奇。
美滿恩情俱割斷，折散鴛鴦在兩下里棲。
兩下分離無句話，只落得一遞一聲氣長吁。
遙觀落日山橫翠，徘徊不已就分離。
總是離情割不斷，倒惹得野鳥枝頭說是非。
霎時間杯盤狼藉席已散，少不得車兒投東馬兒向西。
夫人吩咐把車兒備，讓張生趕路赴春闈。
三回
這鶯鶯無奈說且住，我還有話莫相催。
眼望張生頻囑咐，得官須要早些歸。
休題你那里淋漓情淚把青衫濕，可憐我眼中流血心內(nèi)成灰。
奴這里青鸞有信書頻寄，你莫要金榜無名誓不回。
休忘了披星待月西廂下，休忘了繡鞋兒濕透在樓西。
休忘了山盟海誓紅羅帳，休忘了錦被香濃倚翠幃。
休忘了琴彈綠綺花陰下，休忘了彩筆題詩兩和題。
切記著荒村雨露眠宜早，更望你野店風(fēng)霜起要遲。
節(jié)儉飲食處處調(diào)護(hù)，趕程途早早到京師。
秋風(fēng)鞍馬須保重，無人體貼自服持。
更有這件緊要事，君須謹(jǐn)記莫相遺。
若見些異鄉(xiāng)花草休得留戀，再莫像西廂一樣的棲遲。
奴合你巫山一點(diǎn)情兒厚，故此叮嚀語君知。
小姐言到傷心處，淚滾秋波把彩袖濕。
聽話的張生心如醉，傷悲二目淚雙滴。
強(qiáng)打精神尊小姐，你囑咐的言詞我謹(jǐn)遵依。
張珙豈是無情輩，焉肯相忘戀京師。
休當(dāng)我東去伯勞與西去雁，休當(dāng)我停妻再娶妻。
一舉成名還鄉(xiāng)早，杏花紅處狀元?dú)w。
他二人雖則話斷情未斷，彼此相向無話題。
心急的琴童牽過馬，這書生無奈上玉駒。
攬轡持鞭款款兒的去，霎時夫妻兩別離。
這鶯鶯獨(dú)立長亭上，似醉如癡眼望著西。
一霎時夕陽古道無人語，禾黍秋風(fēng)尚馬嘶。
老天不管人憔悴，滿腹幽情訴與誰。
憂思萬種黃河溢，恨結(jié)三峰華岳低。
想方才一處同相坐，這時節(jié)凄涼獨(dú)自回。
想昨宵繡衾奇暖留春住，嘆今宵翠被生寒有夢知。
不知他今晚宿何處，縱然有夢也難隨。
鶯鶯想罷將紅娘叫，你看張郎在哪里。
紅娘回言尊小姐，那張生去遠(yuǎn)我難知。
鶯鶯用手往西指，留神舉目看虛實(shí)。
你看那四圍山色屯云霧，卻像那張郎揚(yáng)鞭在殘照里。
紅娘說那盡是短樹亂石的影，小姐呀心隨人去把眼都迷離。
夫人的車兒已去遠(yuǎn)，勸小姐拋卻郎情奉母儀。
鶯鶯聞聽無其奈，慢款金蓮上香車。
一霎時西山隔斷送行路，有那不作美的疏林把去徑迷。
無奈的鶯鶯歸舊路，唯是那煙迷衰柳拂長堤。
來時節(jié)春山低鎖無情趣，歸去時秋水寒波意更迷。
也只得回家悶把西樓倚，只落得衾枕孤單睡相宜。
（彎月上眉梢錄自《清蒙古車王府藏子弟書》，大樓東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