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刻畫了眾多人物,各具神采,其中二姑娘迎春非常有特點(diǎn),猛一看,這位侯門小姐木訥、懦弱、不爭不搶,不悲不喜;細(xì)細(xì)品來,她絕對具有藏愚之智,韜光之略。
第三回賈家三春首次出場,其中迎春的描寫“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庇纱丝梢?,迎春天生溫柔,不具侵略性。
雖然三春性格迥異,但身份地位一絲不差。原文特意交代這點(diǎn)“其釵環(huán)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辈贿^,一個細(xì)節(jié)依然可以看出迎春地位稍高探春和惜春。
黛玉在榮國府的第一頓飯,當(dāng)時賈母獨(dú)坐正面塌上,兩邊四張椅子。黛玉坐在左邊第一張椅子上,迎春坐在右邊第一張椅子上,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
這個細(xì)節(jié)暗合了后來邢夫人抱怨探春地位超越迎春:“從前看來你兩個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趙姨娘強(qiáng)十倍的,你該比探丫頭強(qiáng)才是。怎么反不及她一半!”
迎春對于妹妹探春的超越,從未有過一句怨言或不滿。她沒有羨慕嫉妒恨,只是順其自然而已。下人偷拿她的累金鳳,迎春的態(tài)度也是順其自然:“她們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討情,我也不去苛責(zé)就是了。”
黛玉笑她:“真是‘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若使二姐姐是個男人,這一家上下若許人,又如何裁治他們?!庇捍鸬溃骸罢?。多少男人尚如此,何況我哉?”
這句話體現(xiàn)出迎春的大智慧,她并非糊涂懦弱的忍讓,而是看透紛爭之后的釋然。書中寫過一段道家的名言“巧者勞,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若泛不系之舟?!边@句話為那些紅樓人物作了注腳:鳳姐勞心勞力,最后累得小產(chǎn);探春才智精明,最后跟生母親弟都生分;黛玉聰明絕頂,心有不舍,最后病勢愈重;寶釵豁達(dá)守時,卻天生熱毒,放不下世俗功名,最后舉案齊眉意難平;就連富貴閑人賈寶玉,周旋在姐姐妹妹中間,也是左支右絀。
只有迎春,在大觀園里無欲無求,過了幾年心凈日子。至于后來誤嫁中山狼孫紹祖,那是不得不服從的命運(yùn)。她生在侯門,生母早逝,親爹又不靠譜,這就是迎春的命。
迎春在榮國府的那幾年,對于妹妹探春的超越不怨不恨,對于下人的欺罔不惱不怒,她是何時看透紛爭,然后變得釋然澄明呢?
書中第一次描寫三春在榮國府的地位是借周瑞家的送宮花來暗示。當(dāng)時這個下人先給三春,然后再給鳳姐,最后給黛玉。那時,鳳姐剛剛當(dāng)家不過兩年,比較收斂克制;黛玉剛進(jìn)榮國府,屬于外來親戚身份。
當(dāng)初三春及寶玉都養(yǎng)在賈母跟前,跟祖母同吃同住。顯然在下人眼里,三春的身份地位要高于鳳姐和黛玉。
三春如同一個整體,她們?nèi)齻€的地位同時起落。直到探春上位,三春的地位開始分化。
迎春雖然生性溫順,沒有攻擊性,但她面對探春的異軍突起,肯定心里有些失落。第六十二回,因?yàn)橘Z母、王夫人去守皇陵而沒在榮國府,寶玉的生日比較冷清。以探春為首眾姊妹過來給他拜壽,而迎春并未捧場。原文“原來是翠墨、小螺、翠縷、入畫,邢岫煙的丫頭小篆兒,并奶子抱巧姐兒,彩鸞、繡鸞八九個人,都抱著紅氈笑著走來。剛進(jìn)來時,探春、湘云、寶琴、岫煙、惜春也都來了?!?/span>
這句話暗示不僅迎春的丫頭司棋、繡桔都沒露面,迎春也沒有捧場。不過,后面探春做東為寶玉、平兒、寶琴、岫煙做壽擺酒席,不僅迎春參加,而且她的丫頭司棋也參加了。當(dāng)時入席的丫頭只有幾個人,原文“三桌上,尤氏、李紈又拉了襲人、彩云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鵑、鶯兒、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圍坐。”
這里可以看出,惜春和湘云的丫頭都沒被邀請。
惜春的丫頭彩兒的娘抱怨了幾句,被管家林之孝家的聽到,非要攆走。這是給探春出難題,探春先說:“怎么不回大奶奶?”李紈敷衍過去了;探春又說:“怎么不回二奶奶?”平兒替鳳姐擋了回去。探春最后不得不傷惜春的臉面,攆走彩兒的娘。
湘云的丫頭也沒被邀請,這也傷了湘云的體面。后來她借酒打趣道:“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討桂花油?!?/span>
惜春雖然年幼,但性子孤傲,后來她冷著心腸攆走入畫,這絕對跟之前的事情有關(guān);迎春雖然得到探春的示好,但探春左右為難的處境一定打動了她。從此之后,迎春如同出世一般,變成無欲無求,無悲無喜的二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