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法實踐錄(續(xù)十)
20 行血以止血
中醫(yī)治療血證,其專藉涼營以冀“血得寒則凝”與用炭藥以期“血見黑即止”等法,醫(yī)者每 惡其有“留瘀”之弊?!胺疀鏊幇俨灰簧钡恼f法,雖非絕對公允之論,但以之為擅用涼 血法者之棒喝,似屬必要??娭俅际现窝?,首條即指出:“宜降氣不宜降火”,繼又指 出:“宜行血不宜止血”,可謂善治血證者。否則,見血止血,則咯血者往往因血多喉小, 瘀不得出,留于肺絡,久之將成損怯。反之,以行血化瘀法治咯血,則肺絡中無瘀,因而也 就無后患可言。王清任云:“瘀化下行不作癆”,這是經(jīng)驗之談。對于女科經(jīng)漏者,用止血 法亦常朝止夕發(fā),甚至下血淋漓,或量雖減而少腹反劇痛。至于用止血法而經(jīng)漏量更增,人 為地使“久漏成崩”者,臨床亦非罕見。若用行血一法,則不止血而血自止。因為治血證用 行血化瘀之品,則瘀血難以形成,或瘀血不再阻塞脈絡,血循經(jīng)脈而行,故能自止。
凡治血證,在辨證上總以有瘀與否為診斷關(guān)鍵。例如血色紫而成塊,胸脅悶痛,氣道不暢, 咯血后即感舒暢,脈象澀滯,舌邊尖呈紫黯色者為有瘀指征。以上宜掌握“但見一癥便是, 不必悉具”的精神,其中尤以有紫黯血塊,胸脅悶痛,咯血后反舒為辨證關(guān)鍵。 因勞倦傷絡,絡損血溢之患者,每多見此種類型,問診時亦宜注意及此。瘀深者宜逐,用桃 紅四物湯加大黃為主方。何夢瑤云:“凡血妄行瘀蓄,必用大黃、桃仁行血破瘀之劑。蓋瘀 敗之血,勢無復返于經(jīng)之理,不去則留蓄為患,故不問人之虛實強弱,必去無疑”。此說甚 是。瘀淺者宜行,可用丹參、參三七、生蒲黃等。至于虛勞患者之咯血,行血祛瘀法仍不可 少,但應選和血化瘀之品,藥力較緩薄者為宜,以防“虛虛”之變,如花蕊石散、郁金、丹 皮之屬。如虛勞吐血盈碗盈盂者,于涼營止血的同時,仍不應忽視化瘀,以防瘀留肺絡而于 血止后咳嗆增劇,甚至咯血復作。
經(jīng)漏是婦科常見病之一,此證宜澄源而不宜塞流,故“久漏宜通”之說,實為經(jīng)驗之談。至 于虛中夾實之經(jīng)漏,即使少腹無脹痛感,亦必寓行血和血于養(yǎng)血涼營、固攝沖任之中,或 寓行血和血于補氣養(yǎng)血攝血之中。如此施治,每每獲效。至于行血和血方藥的選擇,可視病 情而定。如證實而體不虛者,用《醫(yī)林改錯》少腹逐瘀湯加減;實多虛少者,用失笑散加味 ;虛多實少者,以四物湯增損。又,在用行血化瘀的同時,還應佐以調(diào)氣,所謂“調(diào)經(jīng)必先 理氣”,“氣行則血行”,可事半功倍。藥物則以譽稱“氣病之總司,女科之主帥”的 香附為合宜。
[例1]吳某某,男,44歲。1982年6月7日診。嗜酒已歷廿余載,無日不貪杯 中物。邇來適 逢三夏,耕作勞力太過,初則中脘脹悶不適,繼之嘈雜難以明狀,如斯達一晝夜之久;昨午 驟然吐血七八口,色鮮紫不一,血后脘次稍寬;今晨脹滿益甚,心下如熱湯內(nèi)灼,自覺胃中 有逆氣上沖,未幾又吐血盈碗,色鮮多于紫,有塊,兼見殘食。今已午后,血猶未止,且胸 悶脘脹之象未減,再次大失血之危,已迫在眉睫。尤可慮者,自訴血出之際,輒額上汗出, 眩暈,呼吸迫促,心悸乏力,是正氣亦傷,而血脫之變,不得不預為之見也。診脈緩,無剛 勁搏指或細數(shù)浮芤之征;舌邊尖偏紅,未見紫點紫斑,苔白。擬涼營以止血,瀉胃以降火。 《金匱》云:“熱之所過,血為之凝滯”。邪熱可致血滯,勞力又使血瘀,再參行血以止血 、化瘀以生新之品。處方:大生地、生大黃、代赭石(杵碎先煎半小時)、烏賊骨各12g,白 芨(水磨沖服)6g,白茅根、粉丹皮、京赤芍、黃郁金各9g,左牡蠣、生石膏各15g。1劑。翌 日復診,服藥后大便二行,質(zhì)軟,僅吐血兩口,胸脘脹悶已消十之七八,且知饑思納,但尚 覺眩暈,前方去白芨、烏賊骨,加冬桑葉9g。2劑。6月10日三診,血已止,自覺體弱,它無 不適,于復診方中去石膏、牡蠣,大黃減為4.5g,赭石減為10g,加太子參20g,柏子仁10g 。2劑。囑戒酒,注意勞逸結(jié)合,用力勿過猛。愈后未復發(fā)。
分析:本例往昔有酒癖,熱積于足陽明經(jīng)無疑。發(fā)病前因用力過度,遂致勞倦傷中,如此積 熱 灼胃府之經(jīng)于先,努力損陽明之絡于后,熱迫者血妄行,力傷者絡破裂,血從裂絡之分溢于 胃內(nèi),此離經(jīng)之血,既不得循故道,于是隨上逆之氣從口而出。雖脈無熱象,舌無紫斑,然 脘次不適,吐后則寬,心下如灼,往常又無宿疾,加之病起于勞力過度,因而熱瘀于中的推 斷,自可成立。治法重在瀉胃涼血、行血化瘀,方選《千金翼方》生地大黃方,取生地涼營 止血以補虛,大黃瀉胃祛瘀以瀉實。再參赤芍、郁金,以增強祛瘀生新之力,此亦繆仲醇治 血三法中“宜行血不宜止血”之意。此外,還采納了繆氏“宜降氣不宜降火”的意見而選用 重鎮(zhèn)的赭石,使逆氣下行而血不上溢。至于用烏賊骨與白芨,乃取其對著胃府絡脈,粘堵裂 隙,制止出血。
?。劾?]賀某某,男,39歲。1996年9月21日診。9年前患支擴,每年輒發(fā)作一二次。本次先 因秋燥犯肺,咳嗽少痰,已經(jīng)5日。3日前因急躁而驟然咯血,爾后每晨必咯血七八口至十 數(shù)口,色鮮紅,間有黯紅,胸次窒悶,心煩口干。舌偏紅、苔薄,脈弦數(shù)。證屬燥熱襲肺, 氣火灼傷肺絡使然。法當清肺燥、平肝火、寧肺絡,尤以化瘀血為急務,仿百花膏合黛蛤散 加味。處方:川百合、炙款冬花、桑白皮、南沙參、北沙參、大貝母、粉丹皮、黃郁金、懷 牛膝各10g,黛蛤散(布包)12g,參三七粉(分兩次吞服)6g,藕節(jié)3枚。3劑。9月24日復診, 藥后翌日,咯血僅三小口,今日巳至午刻尚未見紅,詢得胸次已寬,咳嗽亦減,前方去桑白 皮、粉丹皮,加肥百部10g,水磨白芨(沖服)6g。續(xù)服3劑,即瘥。
分析:本例往年治療多宗潤肺化痰、涼血止血法,方用百合固金湯、咳血方等,必服藥至10 劑后血方漸止,再越旬余而咳嗽始定。此次我接診時,查患者所咯之血雖無紫瘀,亦未見紫 舌等瘀象,然《血證論》曾指出:“離經(jīng)之血,雖清血鮮血,亦是瘀血”。又云:“凡治血 者,必先以祛瘀為要”?;诖?,首診方在清燥潤肺、涼肝等從因論治的同時,重在行血, 如 選有祛瘀功效而藥性較緩和的郁金、三七、藕節(jié)等品,再參牛膝引血下行,使肺絡中瘀血得 以及時排出而血得歸經(jīng),較之往年提前5~7日而血止,且血止后咳嗽亦隨之而愈。于此尤 顯繆氏“宜行血不宜止血”論點的重要。復診時再用白芨粘堵破裂之肺絡,作善后之計。
[例3]徐某某,女,36歲。1979年4月17日診。20歲時患經(jīng)前緊張癥而于經(jīng)前旬日乳房脹硬 、乳頭痛,結(jié)婚后又屢發(fā)梅核氣。1978年11月因咳嗽咯血就醫(yī),胸透為右中下肺浸潤性肺結(jié) 核,經(jīng)西醫(yī)對癥處理,血止后續(xù)用抗癆療法,證情不穩(wěn)定。此次因咯血發(fā)作9天不止而住院 治療。中醫(yī)診斷為虛勞咯血,治法宗清肺止咳、涼營止血、斂肺化痰,方用茜根散、百合固 金湯、咳血方等出入,效果不滿意。接診時咳嗽咯痰不爽,痰中夾少量血已兩旬余,每日五 七口至十數(shù)口不等,色黯多鮮少,胸脅痞悶或痛,太息,咽干不欲飲,胃呆少納,眩暈。先 是月經(jīng)過多十三載,近四年來月經(jīng)錯后,現(xiàn)已閉經(jīng)四月余。脈虛數(shù),舌正紅、苔薄黃。證屬 肝血虧虛,肝氣化火,火載血升,瘀阻肺絡。法當柔肝、疏氣、降逆、化瘀、清肺,方選黑 逍遙散、生地大黃方、百花膏出入。處方:生地黃、川百合各15g,全當歸6g,醋炒柴胡4. 5g,炙款冬花、云茯苓各12g,赤芍、白芍、粉丹皮、黃郁金各9g,錦紋大黃(酒炒)3g,代 赭石(杵碎,先煎半小時)30g。6劑。服藥開始第一二天,咳嗽不減,血量反有所增加,色仍 黯而有小塊,因胸脅部痞悶之勢較前輕減,神情亦有起色,遂守方不變;服至第四天時,痰 中僅見一次血絲;至第六日,血即停止。后用潤肺化痰、養(yǎng)血柔肝方藥鞏固,咯血未再發(fā)作 。
分析:本例經(jīng)前有乳脹痛硬及梅核氣病史,就診時尚有胸脅痞悶的見證,這些都符合“女子 不足于血,有余于氣”之說。且肝為藏血之臟,“女子以肝為先天”,少女時即月經(jīng)過多, 歷時十三載,其結(jié)果必然血虛不能養(yǎng)肝,使肝體失柔而肝用獨亢,一則肝氣上逆,血隨氣逆 而上溢;再則氣化為火,火載血上而外溢,所謂“諸逆沖上,皆屬于火”。張景岳氏亦云: “失血之由,惟火與氣”。今患者血虛氣滯于前,為本;氣化為火于后,為標。此火乃五志 之火,與六淫之火大相徑庭,非苦寒直折所能撲滅。根據(jù)唐容川“氣逆血中,此血證之一大 關(guān)鍵也”,及繆仲醇治血三訣中“宜降氣不宜降火”的意見,宜采用開郁降逆的治法,當然 還要養(yǎng)血柔肝,以期符合于“中年治肝”的論點。此外,氣滯者血亦瘀,是以所咯之血多色 黯。《血證論》指出:“凡治血證,必先以祛瘀為要”,因而行血化瘀一法,也應一并籌劃 ??紤]到虛勞病其體早虛,又見氣滯血瘀病機,處此體虛有實邪階段,可以補虛瀉實并進, 庶 幾補不留邪,瀉不傷正。方藥方面:①首選黑逍遙散增損,重在治肝,體用兼顧。地黃可生 用,生地黃除涼血止血外,又可滋腎水以涵肝木,《醫(yī)宗必讀》云:“補腎即所以補肝”, 所謂“母能蔭子”是也。此“隔一”之治。②大黃在選用之列,藉以通降化瘀,推陳致新, 損陽和陰。對此,前人多有體會,如唐容川治血證亦主用之。他認為“全在大黃,降氣即所 以降血”;又說:“凡屬氣逆于血分之中,致血有不和處,大黃之性亦無不達……既速下降 之勢,又無遺留之邪”。至于虛弱體質(zhì)能否應用大黃的問題,何夢瑤氏認為,人不問虛實強 弱,對于有血妄行瘀蓄者,大黃、桃仁仍在必用之列。此說頗具現(xiàn)實意義。當然,虛人用大 黃,一要用小量,二要中病即止,不可過劑。③遵照“宜降氣不宜降火”的治血要訣,再增 入一味赭石。此藥最受張錫純氏賞用,他用龍骨、牡蠣、萸肉、三七等4味組成補絡補管湯 ,以之“治咳血吐血,久不愈者”。方后注云:“服之血猶不止者 ,可加赭石細末五六錢”。其治血之功,于此略見一斑。盡管張氏用赭石常取其作“降胃 之藥”,但赭石主入肝與心包二經(jīng),憑其質(zhì)重之體,入肝以鎮(zhèn)肝經(jīng)逆氣,這是毋庸置疑的。 通過其鎮(zhèn)逆作用,使肝氣不上逆而正常上下運行,血亦隨之運行而咯血可止。④患者咯血之 際每伴咳嗽,亦應予以注意。詢得咳嗆不揚,咯痰欠爽,當責之氣火灼肺,除柔肝疏肝以寧 氣火的治本措施外,再參入百花膏作清肺潤肺以寧嗽的治標手段。由于藥證相對,因而奏效 較捷。
?。劾?]曾某某,女,29歲。2000年1月8日診??颓飸讶褍稍聲r,由負重而小產(chǎn),甫及三朝 ,又因郁怒傷肝,于是惡露淋漓,迄今四月余未凈,量或多或少,色紫黯有塊,每值量多前 輒臍腹下脹痛、拒按。據(jù)云兩月前曾涉水感寒,此后腹痛轉(zhuǎn)增。平昔胸脅亦時痞脹,得噯稍 安,幸胃納不減,二便自調(diào)。脈沉弦,舌黯左畔有紫斑,苔白。證屬寒凝、氣滯、血瘀,姑 從經(jīng)漏論治,擬活血化瘀、疏氣暖宮為法,仿桃紅四物湯合失笑散加味。處方:桃仁泥、當 歸尾、京赤芍、川芎、大艾葉、制香附各10g,熟地黃15g,失笑散(布包)12g,肉桂心、紅 花各3g,醋炒柴胡5g。3劑。1月11日復診,前投疏導氣血,以通為塞之劑,果然經(jīng)量十減其 八,少腹脹痛幾瘥。惟所下經(jīng)血仍為紫黯,是胞宮瘀血未克盡化之象,當再守前意而小其制 ,以退為進。前方去桃仁,以全當歸易歸尾。續(xù)服3劑而愈。
分析:本例病起小產(chǎn)后,病因涉及肝氣郁怒,氣不行則血瘀;復加涉水感寒,寒邪乘襲胞宮 ,形成寒凝、氣滯、血瘀的局面。論治從三方面著手:①經(jīng)漏雖歷4月余,但患者正處“四 七……身體盛壯”之際,既未呈現(xiàn)任何虛象,且胃納一若常入,辨證當屬實,經(jīng)謂“血實宜 決之”,于是采用桃紅四物湯合失笑散為基礎方。②“氣行則血行”,患血證者適逢肝氣郁 結(jié),理應參入疏氣之品,柴胡、香附實為常規(guī)用藥。③血得寒則凝,得熱則行,血證患者, 尤其有感寒史者,更應溫陽逐寒,庶幾血得暢行,本例取艾葉、肉桂,其用意即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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