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至極處許死生
——元好問詞《邁陂塘》欣賞
陳敏昭
（三門峽行政學(xué)院 472000）
“邁陂塘”最初是唐代教坊曲，初名“摸魚兒”、“摸魚子”，是描寫歌唱打漁者的曲子，后不知被何人用作詞牌。因宋代晁補之“買陂塘、旋栽楊柳”句而被稱為“買陂塘”、“邁陂塘”；因唐代女道士李冶所賦并蒂荷詞中有“請君試聽雙蕖怨”句，又名“雙蕖怨”。在詞格上，人們多以宋代晁補之的《邁陂塘·東皋寓居》為正格（附后）?！斑~陂塘”雙片一百一十六字，前片六仄韻，后片七仄韻。而在詞牌“邁陂塘”的所有填詞中，最叫人沒齒難忘的是金代元好問的《邁坡塘·雁丘辭》。
元好問《邁坡塘·雁丘辭》前有小序：“乙丑歲赴試并州（按繆鉞教授考定，當時元好問十六歲間），道逢捕雁者云：'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wǎng)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為識，號'雁丘’。同行者多為賦詩，予亦有雁丘辭。舊作無宮商，今改訂之?！?span lang="EN-US">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諦風(fēng)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span lang="EN-US">
情至極處，生不以死，死不以生。“生死相許”是對至情至愛的盛贊，這“直教”二字，則聲如迅雷，驚天地，泣鬼神。“天南地北”句寫雁的生活。“雙飛客”，大雁秋季南下而春北歸，雙飛雙宿，形影不離，經(jīng)寒冬，歷酷暑，像人間一對對癡情男女，無論是團聚還是離別都仿佛近在眼前，刻骨銘心。“君應(yīng)”四句揣想雁的心情。“君”指殉情的雁。僥幸脫網(wǎng)后，想未來之路萬水千山，層云暮雪，形孤影單，再無愛侶同趣共苦，生有何樂呢？不如共赴黃泉吧，這里對殉情雁的心理世界做了形象的描寫，使閱者的熱血不由得沸騰起來。
后片后借對自然景物的描繪，襯托大雁殉情后的凄苦，“橫汾”三句寫葬雁的地方，“雁丘”所在之處。西漢武帝劉徹曾來此巡游，但現(xiàn)在這里卻簫鼓絕響，只余煙樹，一派凄冷。漢武帝《秋風(fēng)辭》“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fā)棹歌”等句。“楚”本意是低矮的灌木叢林，這里的“平楚”指叢林。“招魂”句意為雁死不能復(fù)生，山鬼枉自哀啼，借用《楚辭·招魂》?！?楚辭·九歌·山鬼》中有句“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fēng)飄兮神靈雨。”這里作者把寫景同抒情融為一體，用凄涼的景物襯托雁的悲苦生活，表達作者對殉情大雁的哀悼與惋惜。“天也妒”句，寫雁的殉情將使它不像鶯、燕那樣死葬黃土，不為人知；它的聲名會惹起上天的忌妒。這是作者對殉情大雁的禮贊。后四句寫雁丘將永遠受到人們的憑吊。
如果說這首詞圍繞“情”字以雁擬人，譜寫了一曲凄惻動人的戀情悲歌，那么，元好問的另一首《邁陂塘·問蓮根》，則直接表達了作者對殉情者的哀思，對至情至愛的謳歌。其詞前也有序云：“泰和中，大名民家小兒女，有以私情不如意赴水者，官為蹤跡之，無見也。其后踏藕者得見二尸水中，衣服仍可驗，其事乃白。是歲此陂荷花開，無不并蒂者。泌水梁國用，時為錄事判官，為李用章（元好問的摯交）內(nèi)翰言如此?！?span lang="EN-US">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人間俯仰今古。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fēng)誤。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fēng)雨?！?span lang="EN-US">
這也是一首吟唱凄切哀婉愛情之作。泰和年間，河北大名府（今河北省東南部的大名縣，位于冀、魯、豫三省交界處）有兩個青年男女，彼此相戀卻遭家人反對，固而憤然投河自盡。人們都以為他們私奔了，父母親戚竟皆蒙羞。后來采蓮人在荷塘中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尸體。他們擁抱在一起，永遠地沉在那里。那年仲夏，荷塘中開滿荷花，居然全部并蒂而開，為情竟艷。真可謂“情至極處許死生，愛到源頭天地志?！?span lang="EN-US">
附：晁補之《買陂塘·東皋寓居》
“買陂塘、旋栽楊柳，依稀淮岸湘浦。東皋嘉雨新痕漲，沙觜鷺來鷗聚?？皭厶?，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無人獨舞。任翠幄張?zhí)欤嵋鸾宓?，酒盡未能去。
青綾被，莫憶金閨故步。儒冠曾把身誤。弓刀千騎成何事？荒了邵平瓜圃。君試覷。滿青鏡、星星鬢影今如許！功名浪語。便似得班超，封侯萬里，歸計恐遲暮?！?span lang="EN-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