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有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一百零八將都有綽號。這些綽號,彰顯了水滸英雄的豪俠色彩,人們說起水滸好漢的名字,總是喜歡把名字連著綽號一起叫,比如玉臂匠金大堅,矮腳虎王英,白面郎君鄭天壽。
我將梁山將的綽號大體分為以下幾類:
一是比為動物的:如玉麒麟盧俊義、白花蛇楊春、插翅虎雷橫、錦豹子楊林、入云龍公孫勝、鼓上叉時遷,白日鼠白勝、金毛犬段景住。
二是反映體貌的:如美髯公朱仝、紫髯伯皇甫端、白面郎君鄭天壽、青面獸楊志、赤發(fā)鬼劉唐、花和尚魯智深、九紋龍史進、摸著天杜遷、青眼虎李云、矮腳虎王英、金眼彪施恩。
三是表示性格的:如智多星吳用、神機軍師朱武、笑面虎朱富、鬼臉兒杜興、沒遮攔穆弘、小遮攔穆春、拼命三郎石秀、活閻歲阮小七、母大蟲雇大嫂、母夜叉孫二娘、浪子燕青。
四是體現(xiàn)職業(yè)的:如神醫(yī)安道全、圣手書生簫讓、行者武松、菜園子張青。
五是提示所用兵器的:如大刀關勝、沒羽箭張清、雙鞭呼延灼、雙槍將董平。
六是標明特長的:如混江龍李俊、浪里白條張順、神行太保戴宗、神算子蔣敬、轟天雷凌振。 七是直接贊揚的:如及時雨宋江、鎮(zhèn)三山黃信、百勝將韓滔。
八是比做以往英雄的:如小李廣花榮、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病尉遲孫立。
這只是個大體的分類,還可以分出一些。
這里,拿出部分水滸人物來,說說他們綽號的念意:
魯智深綽號花和尚,因為他身上剌有花繡,又出家當了和尚。
武松綽號行者,因為他報仇殺人后被追捕,在孫二娘的酒店里,穿了頭陀的衣飾,從此扮游方的行者。
林沖綽號豹子頭,因為他 “生的豹頭環(huán)眼,燕領虎須”,取其形似。
花榮綽號小李廣,因為他箭法精準,可與漢代名將抗擊兇奴的名將李廣相比。李廣的箭法很好,唐朝詩人盧綸就有|“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的詩句,表現(xiàn)將軍射箭的力度。
戴宗綽號神行太保,因為他會“神行法”,把甲馬拴在腿上能日行八百里。甲馬就是寫有道家字符的紙或布。
宋江綽號及時雨,是因為他能仗義疏財,濟人貧困,象及時落下的雨水。他的另一個綽號是呼保義。一種解釋是“呼群保義”,也就是說宋江能號召眾英雄維護正義替天行道”,另一種解釋是宋江自稱為“保義郎”。保義郎,原是宋代對殿中小使臣的稱謂,官職卑微。到了后來,人們通常把一些小官吏通稱作保義或保義郎。
穆弘的綽號是沒遮攔。沒遮攔,即沒人可以攔得了他。
燕青的綽號浪子。稱為浪子,并不是說他是市井無賴,而是因為燕青能結交三教九流,多才多藝,無所不通,放任不羈,與市井潑皮無賴有別。
李逵的綽號叫黑旋風,因為李逵性情暴躁,猛烈異常,象旋風一樣摧枯拉朽。所以龔開才說:“風有大小,不辯雌雄。山谷之中,遇爾亦兇”。也有人說旋風是一種大炮,說黑旋風就如說黑大炮,大家對那些口無遮攔、性如烈火的人稱為大炮。這種說法有些牽強。
王定六的綽號叫活閃婆,因為他走跳的快。
朱貴的綽號叫旱地忽律。據(jù)說忽律與忽雷音近,忽雷就是鱷魚。鱷魚可以在水里,也可以在旱地,旱地里的鱷魚大概更具厲害。
張橫的綽號船火兒。船火兒就是船工。在宋朝時,除舵工以外,其他駕船的人都為火兒。
扈三娘綽號一丈青。一般用來形容高個子男人或女人。也有人說一丈青是蛇。
焦挺的綽號沒面目。大概因為不善交際,社會關系不多,到處投人不著,因此都叫他沒面目。
鮑旭的綽號叫喪門神。大概是因為他平生殺人多,世人把他比作喪門神。
白勝的綽號叫白日鼠。宋代稱買賣假貨的人為“白日賊”。老鼠善竊,所以改白日賊為白日鼠,白勝為雞鳴狗盜之徒,所以稱白日鼠。
有的綽號,與人們熟知和敬仰的英雄人物有關。
比如,關勝的綽號是大刀。因為他是關云長的嫡派子孫,生得與云長相似,使一口青龍偃月刀。關羽是三國名將,《三國演義》的傳播又使他更具英雄風范,民間極力把他神化,看作是忠義的化身,為他立碑立廟。關勝具忠義勇武之質(zhì),與關公類似。
孫立的綽號是病尉遲。水滸中有很多人物的外號都有這個“病”字,如“病關索”,“病尉遲”。病,在這里應當理解為使人害怕的意思。病尉遲,就是本事可以超過尉遲。尉遲就是唐朝名將尉遲恭,民間更多地叫他敬德,一生馳騁疆場,屢立戰(zhàn)功,在玄武門之變中幫助李世民奪取帝位。后尉遲恭被尊為民間驅(qū)鬼避邪,祈福求安的中華門神。
郭盛綽號是“賽仁貴”也就是說,他的武功可以和唐朝名將薛仁貴,薛仁貴隨唐太宗李世民征戰(zhàn),有“三箭定天山”的傳奇事跡,在民間戲曲中,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呂方的綽號是“小溫侯”,是因為他平愛學呂布,精用方天畫戟。呂布本是后漢時期的軍閥。由于小說《三國演義》及各種民間藝術的影響,呂布向來被人們認為武功很高,使一口方天畫戟,射箭的本事也十分了得。他可以一人勇對劉、關、張三人,所以民間有“三國的英雄數(shù)呂布”之說。
楊雄的綽號叫病關索,因為他一身武藝,面色微黃。傳說關索是關羽的第三個兒子。有一本明代傳奇,寫關羽的妻子在娘家生一子,觀燈的時候走失,被索員外拾到。后來又被花岳老先生收為弟子,教給他武藝及兵法,這個孩子長大后回到索家,問明出身,就以三家姓為姓名,取名“花關索”。關索和母親認了關羽后,在蜀軍中英勇無比,屢見戰(zhàn)功。
以上些,體現(xiàn)了水滸人物的武功高強、勇力過人、能打善戰(zhàn),帶著人們的贊賞。這些綽號的運用,增加了人物的感染力,也增加了小說的文化厚度。古往今來,人們對歷史上或傳說中的那些大英雄,是非常向往的。
水滸人物的綽號,并不是《水滸傳》成書的時候才有。在南宋龔開的《宋江三十六人贊并序》和南宋《大宋宣和遺事》中,所涉及的三十六位梁山好漢,就都有綽號了。當然,有些綽號前后有些變化。
比如,劉唐的綽號,在《水滸傳》中叫“赤發(fā)鬼“,因為他的臉上有一搭朱砂痣,痣上還有毛發(fā)。但在《宋江三十六人贊》中,劉唐的綽號卻是“尺八腿”,并特意表述為:“將軍下短,貴稱侯王”。也就是說,劉唐的腿短,只有一尺八長。這也應了民間的那種說法:“腿短身子長,到老坐著享”,一般認為,這樣的人有福,與龔開說的貴稱王侯相似。
張順的綽號,《水滸傳》中的綽號是“浪里白條”,《宋江三十六人贊》中是“浪里白跳”,兩個綽號差別不大,都說明張順水性好,出入于大風大浪輕松自如,但,“白條”更注意張順的皮膚白,“白跳”則在白身子以外,增加了閃來閃去的動感,更形象些。
董平在《水滸傳》中的綽號是雙槍將,因為他拿雙槍。在《三十六人畫像贊》中是“一直撞”,表述為:“昔樊將軍,鴻門直撞,斗酒肉肩,其言甚壯”,看來,“一直撞”這個綽號,就是想表達董平是個非常勇猛的將軍,就是在鴻門宴上斗酒加彘肩、舞劍護主的漢初名將樊噲。
晁蓋在《水滸傳》中的綽號是“托塔天王”,在《宋江三十六人贊》中是“鐵天王”?!巴兴焱酢焙汀拌F天王”應當是一個指向,托塔天王大家知道,是唐朝的李靖,人們把他神化后,看作主兵的戰(zhàn)神。在神話傳說中,他是哪吒太子的父親,用手中的塔收服了不聽話的兒子哪吒。
杜遷,在《水滸傳》中叫“摸著天”,在《大宋宣和遺事》中叫摸著云。這只是小小的差別。細觀,還是摸著天更顯得高一些。
水滸人物的綽號,不是可有可無的。綽號是小說的有機組成部分,有著重要的存在依據(jù)。
1、綽號是生活中本來就存在的,古今中外都有。
名號是一個人區(qū)別于他人的語言標記,凡人皆有名。既然是標記,那就可以有這樣的標記,也可以有那樣的標記。生活中,除了比較正統(tǒng)的姓名以外,人們往往還再起些其他的名子。這或許是為了打破姓名的單調(diào),或者是為了更好地標明一個人的特點,或者在交往之初不知姓名為了指稱方便而隨便起的。
在中國長期的歷史生活中,人們除了有名以外,還有字,有號。比如曹操,名為“操”,字為孟德。張飛,姓張名飛字翼德。蔣介石,字中正。蘇軾,號東坡居士。歐陽修,號六一居士。
人的姓、名、字,都在比較正統(tǒng)的規(guī)范中。一般名為長輩所起,字由先生確定,號多自己或朋友選取。號,有人有,有人沒有,有起一個的,也有起數(shù)個的,就象字畫上的閑章,起號者出于自己的考慮,有所標志而已。
號又有雅號和綽號之分。一般來講,雅號,文人多為之,多有詩書禮儀之韻。而綽號,則多為士井俗人所稱。比如,村莊里給小孩子起的外號:大拼、二狗、三臭、四麻袋、泥墩。
也有以喊綽號為樂的,熟悉的人到一起,你叫我的綽號,我叫你的綽號,到一塊先笑鬧一番,好象沒有這樣的笑鬧就少點什么似的,笑鬧過了,也就感覺舒服了,情感交融了。據(jù)說有個農(nóng)民到機關找他從小一塊長大的伙計辦事,在傳達室說出了要找人小時候用過的綽號小石墩,通訊員不知道是誰,辦公室主任卻心知肚明,他故意搞惡作劇,帶著這位農(nóng)民從辦公樓的一頭問起,每個房間必問你們知道小石墩是誰嗎?最后才來到要找的人辦公室里,如此一來,整個辦公室樓上的人都知道這位公務員的綽號了。
講這些,似乎多了,目的是為了說明,綽號是生活中原本就有的,《水滸傳》的人物綽號,有著深厚的生活基礎,因此,它是真實的。
2、起綽號之風,以江湖為盛,所以,以寫江湖英雄為務的《水滸傳》寫到人物的綽號,這是很自然的事。
前面講到綽號以民間底層為多,起得比較隨意,不象文人那樣鄭重,那樣咬文嚼字。有些人專門以給人家起綽號為趣。也有的群體幾乎每個成員都有綽號,這些人,通過叫綽號,來一番調(diào)侃,得一種愉快,借以打破生活的呆板。江湖中人,多為粗鹵豪俠之輩,他們起渾號當然會更多,有些人恐怕還以渾號為美呢。所以,《水滸傳》寫梁山英雄的綽號,很符合這些人的身份和特點。不排除有些人物的綽號本來就是從民間聽來的。
3、綽號的使用,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水滸人物的綽號,雖然廖廖數(shù)字,但對人物形象具有重要的提示作用,是點睛之筆。說起黑旋風,我們的腦子里馬上會浮現(xiàn)出那個皮面黑炭一般掄起板斧呼呼生風的莽漢來。說起豹子頭林沖,我們馬上會想起林沖的矯健威猛。說起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馬上會感受到這兩位英雄的迅捷勇武。
4、綽號表達了作者對英雄人物的贊揚。比如及時雨這個綽號,表達了對宋江仗義疏財接濟弱者行為的定性。玉麒麟這個綽號,表達了對盧俊義高貴俊美的喜愛。智多星,表達了對吳用智慧過人韜略無窮的欣賞。小李廣這個綽號,表達了對花榮這個人勇健無比箭法超群的贊嘆。
雖然也有個別綽號并不是贊揚,而是讓人感覺有些霸氣惡氣,如兩頭蛇解珍、雙尾蝎解寶,但這符合起義隊伍的實際。參加起義的有些人是流氓無產(chǎn)者,是被邊緣化的人物,他們中的某些人,不可避免地帶有一種霸氣匪氣,這更符合生活的真實和藝術的真實。但,我覺得,即使如此,綽號的背后更多透出的還是對英雄人物勇猛身手的欣賞。
看梁山將綽號,十有八九直接體現(xiàn)的是欣賞和贊揚,這也從一個特有的角度,說明作者對這部書的主觀營造:他就是寫的英雄,他就要歌頌這一群人物,他通過這些人物和故事表達了英雄氣概的向往,他絕對不是把這些人當黑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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