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既死,越王勾踐頓時放下心來。
他問范蠡:是否可以伐吳了?
范蠡說:別著急,再等等吧。
他覺得時機還是不夠成熟。
越人屏息凝神,像獵人一般,伏在樹叢中,躲在陰暗處,等待發(fā)起攻擊的時刻,而夫差則大搖大擺,橫行于中原大地。擊敗齊國之后,夫差自認為已經無人能夠阻止吳國稱霸了。公元前483年,他連續(xù)兩次召集北方諸侯會盟,欲圖顯示霸主之權威。兩次相會,諸侯們的確是參加了,但態(tài)度陽奉陰違,顯然不服。
第一次相會在此年夏天,夫差召集魯哀公姬蔣到橐皋(吳地,在今安徽省巢湖市西北之拓皋鎮(zhèn)),重溫鄫邑之盟。姬蔣對鄫邑之盟沒什么好印象,不想重溫,讓子貢義正詞嚴地拒絕了。
第二次相會在此年秋天,夫差召集魯哀公姬蔣、衛(wèi)出公姬輒(公元前493年即位)以及宋大夫皇瑗相會于鄖(大約在今山東省莒縣南)。此次相會,自始至終彌漫著不和諧的氣息,正式的會盟舉行之前,三個心懷不滿的人——姬蔣、姬輒與皇瑗先偷偷盟了誓,而盟誓的內容是大家齊心協(xié)力拒絕與吳國結盟。三國聯(lián)手辭了吳盟之后,夫差心頭不爽,隨便找個理由,派兵圍了姬輒的館驛。
形勢頓時緊張起來。
子貢像
魯大夫子服何對子貢說:要不你去見見吳太宰伯嚭,替衛(wèi)君求求情?
子貢帶著五匹錦緞去見伯嚭,也沒說是為姬輒求情,但是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姬輒的事情。子貢故作驚訝,問伯嚭是怎么回事,伯嚭說:寡君想要事奉衛(wèi)君,可是衛(wèi)君故意姍姍來遲,寡君頗有憂慮,就把他扣下了。子貢說:衛(wèi)君此來,必定要和衛(wèi)國大夫們商議,那些人有的支持他來,有的反對他來,所以才會遲到;那些支持者是您的朋友,反對者則是您的敵人;如果扣留衛(wèi)君,豈非舍棄朋友而讓敵人得志?再說了,吳國召諸侯相會,卻又捉了衛(wèi)君,以后哪個國家還敢再來?如此,吳國何以稱霸?
伯嚭一想有理,就把姬輒放了。
這兩次失敗的會盟沒能讓夫差認識到自己的劣處,他不知道在如此不得人心的情況下,即便勉強爭得霸主之位,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而且很可能招致中原諸侯的仇視。他更不知道,在吳國背后,更大的危險正在悄然襲來。
后人所繪吳王夫差像
公元前482年秋,夫差終于等來了夢寐已求的時刻,他召集晉定公姬午、魯哀公姬蔣以及周天子的代表相會于黃池(在今河南省封丘縣南),強硬地要求霸主之位。
會盟壇上,吳、晉雙方為誰先歃血爭得不可開交。吳人說:于周室,我為長。晉人說:于姬姓,我為伯。雙方爭來爭去,結局似乎遙不可期。此時晉國執(zhí)政趙鞅不耐煩了,下令司馬寅擺開陣勢,做好戰(zhàn)斗準備:兩邊打一仗,先后次序不就分出來了嘛!司馬寅回道:別著急,我先去觀察一番。少頃,司馬寅回來向趙鞅回復:吳王氣色不對,莫非其國內有亂?我們不必費力去打,耐心等候就是了。
司馬寅猜對了,夫差果然同意讓晉國先歃血。
《左傳·哀公十三年》書影
于是,曾經的晉、楚雙霸變成了晉、吳雙霸,南方風水流轉,恍惚若夢,而北方的霸主依然是晉國,盡管晉國早已不能在事實上掌控北方。
夫差更無法掌控南方,他得到的,是一個純粹的虛名。
因為,二十多天之前,他的國家,那耗盡民力修筑的姑蘇大城,他的溫柔鄉(xiāng)與花花世界,已經被越王勾踐輕而易舉地,攻破了。
越國軍隊進入吳國的時間,是六月十一日。
當時,吳王夫差剛剛抵達黃池不久,正在籌劃會盟的細節(jié)。精銳部隊大都被他帶到了北方,國內空虛,留守的太子姬友等人,所率兵力有限,而且多是老弱殘兵。越王勾踐正是抓住了這個時機,向吳國發(fā)起了襲擊。
蘇州,閶門
勾踐盡起國內之兵,分作兩路,直逼吳都。二十日,先行的一路在姑蘇城郊被吳軍擊敗,主將疇無余、謳陽被俘。二十一日,越王勾踐親自率領另一路大軍趕至,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即大敗吳軍,斬殺吳太子姬友等人。次日,勾踐進入姑蘇城,此時距其會稽受辱已有十二年時光。
隨著這一次突襲的成功,南方的局勢再度發(fā)生巨變,越國成功取代吳國,成為太湖流域的霸主。
當國都被破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達至吳王夫差耳中時,夫差正忙著與晉人爭先。太子被殺,退路又被越人截斷,噩耗如晴天霹靂,令夫差方寸大亂。為防走漏消息,他將自己帳幕中的七名隨從全部處死,而后咬牙切齒讓晉國先歃了血……
他急著回國。
或許是擔心晉國看出自己的慌亂,返回途中,夫差令人放火燒了宋都商丘的外城。
他一度想攻入商丘城中,殺其男子,奪其女人,但是太宰伯嚭勸阻了他:雖可取勝,卻不能久留,何必呢?
必須盡快返回南方,以免吳國被越國所滅。
事實上,此時夫差不必擔心勾踐會一口吞掉吳國,因為越國還沒有那樣的能力。而且,吳都雖破,大部分兵力仍在夫差手中,若誓死相抗,越國縱然能勝,也要付出相當代價。所以,吳、越雙方都在觀望,都不想來一場天崩地裂、你死我活的終極決戰(zhàn)。只不過,此時局勢的主動權掌握在越國手中,夫差要想使越國退兵,只能向勾踐求和。
是年冬,越王勾踐接受了夫差的請和,撤兵而去。
會稽山
當夫差一掃當年的驕狂和尊嚴,重禮卑辭請求與越國達成和約時,不知他是否會依稀想起當年勾踐在自己面前的屈辱姿態(tài),也不知他是否記得那早已死去的伍子胥對自己的諄諄告誡。
夫差心中必定有恨,有恥,有悲痛,但這些東西并沒有化為復仇的力量,他登位之初為父雪恥的雄心早已不復。他以為勾踐攻入吳都,只為洗去當年之恥,締結和約之后,便不足為慮,于是讓國人和士卒休養(yǎng)生息,卻沒有加強防備。
或許,夫差從心底依然認為越國實力不如吳國?或許他被那個霸主的虛名弄昏了頭腦?又或許,他已老邁,真的昏聵到了不能看清局勢?
不知道。
只有一點是清楚的——他的松懈和大意,為越王勾踐繼續(xù)增強實力并最終滅亡吳國創(chuàng)造了時機。而他只要稍微意識到這一點,在邊境上增派重兵,結局就有可能是另一副模樣,最起碼,吳國不會那么容易滅亡。
(《大夢春秋》105,待續(xù)。文圖原創(chuàng),盜用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