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楚國，我的祖國，我不能再待下去了。那宮里面，那些執(zhí)掌大權(quán)的人，基本上沒有幾個好東西。他們處處與我做對，而我又絕對不能與他們妥協(xié)；這人世，我也沒有必要繼續(xù)留戀了，我的政治抱負已經(jīng)徹底完結(jié)，我該寫的詩篇也基本上寫完了，還有什么值得我在這世間活下去？
前些日子，我的姐姐屈須來到我這里，還住了一個時期。她來的目的就是要勸我與這個世界和諧相處，就是告訴我，做人不能太個別太個性太要強太自我獨行，要隨大流，要合眾群，要學會睜一眼閉一眼地混日子，別太清醒，太清醒就必定太痛苦。
姐姐說：楚國人哪個不知你是個忠臣？楚王不聽你的話，胡作非為，那是他的過錯。朝中的小人，那樣對你，大家其實也明白是非曲直。你已經(jīng)盡心盡力了，老是唉聲嘆氣也沒有呀！
我說：現(xiàn)如今，楚國弄成這個樣子，我不想活了。
姐姐反駁道：你這是說得什么話？能堅持活下去，才是道理。要是你死了，國家真的變好了，那我也情愿陪你一塊去死?？墒牵@管用嗎？不管用，你又這樣糟蹋自己，對國家對別人有什么幫助嗎？你以為你的身子是你自己的，就可以隨意糟蹋？你是人間的一個人，是一個楚國人，你憑什么去糟蹋一個楚國人？憑什么去毀壞一個人間中的人？你要把眼光放大了，要知道，自殺其實就是殺人。
姐姐越說越激動，想不到她的口才是那樣的好，話語是那樣的深刻。最后她對我平和地說道：當年你當官的時候，已經(jīng)盡心為朝廷辦事了，現(xiàn)在不當官了，做個平頭百姓，也沒有什么不好。不能為朝廷做事，可以好好在這里種點地，自食其力，不是很好嗎？
我當時對姐姐表示要改，要學會著改，學著適應這個人間，學著重新做人做事。姐姐放心地走了，可我都這一大把歲數(shù)的人了，一輩子都這樣過來了，天生就這個脾氣，還怎么改？為誰改？要改不早就改了，早就在朝中順風順水地過著，哪兒還這般苦痛？
姐姐走后，我那個老朋友漁父又來了，他來的目的與姐姐一樣，也還是勸我。這老人也挺有一套人生哲學思想，他說：既然這世間都混濁了，你為什么一定要清潔呢？你就不能弄點灰弄點泥往身上抹一下？這有什么大了不得的事？既然別人都喝醉了，你干嗎不也隨著喝點？你不醉你清醒，是你一點沒喝，還是你天生酒量就大？人家都醉了倒了睡了，你卻在眼睜睜地看著上火生氣發(fā)怒，這又是何必呢？你的痛苦，完全是自找的呀！你既然抱定要拯救這個社會，那就得和小人們在一起，慢慢地想辦法把他感化過來、改造過來；你要改變?nèi)碎g，那就得先到黑暗的地方來，讓自己慢慢地發(fā)出光來，以你的光去照耀更多的人。哪能把人間全看成是骯臟的，把別人全看成是糊涂的混蛋，而只你自己吊在半空之中呢？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老漁父還會編唱歌曲呢！
漁父的話與我姐姐說得大體差不多，雖然他們都沒有文化，可都是實在人，說實在話，在理兒。但是，我還是我，我不是他們，他們的話當然很好，可是不適用于我身上，我的怪毛病就在這里，就在自找煩惱與憂愁，而最終就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所以，我要走了，要跳進我眼前的這條河里，隨流而下，管他漂往何方。
二
我面前的這條河，叫汨羅江，江水在日夜不停地流趟著，有時清澈，有時混濁。江水都時清時濁，而我為什么還要堅持一直清下去呢？這個問題還在糾結(jié)著我。
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在地里勞作的農(nóng)夫也都回家了，遠處不時傳來幾聲狗叫，這是暮春初夏的季節(jié)，天氣溫度正好，不冷不熱。
我看著流趟的江水，大腦卻陷進了對往事的回憶中。我們屈家在楚國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與王族實際上原是一家的。當年楚武王熊通之子瑕被封在屈地，我們屈氏就是他的后代以地名屈為氏，即羋姓屈氏，有別于國君一族羋姓熊氏。該姓出自黃帝顓頊系統(tǒng)的祝融氏；羋姓族群從商代遷徙至南方楚地，當傳到熊繹時，因功受周封于楚，遂居丹陽。
我們屈家自古以來在楚國都是貴族，在朝中做官的的歷代都有，屈氏子孫如屈重、屈完、屈到、屈建等，在楚國都曾擔任過要職。但到我父親時，家道有些衰落，所以我在《九章》中曾說：“忽忘身之賤貧”。我身上流著貴族的血，這血與偉大的黃帝是相通的，我不能讓家世就此衰敗下去，所以我靠我自己的發(fā)憤努力，才步步獲得在楚國上層社會的一個高位，我也算是為祖上爭得了面子。或許正是這種所謂高貴的血統(tǒng)讓我一生難以低下頭彎下腰來，雖同情小民，時?！遍L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可我自己難以去做真正的小民，或者說在骨子里是不屑于小民的。我的人格是不是了有點背離？
我在朝中做到左徒和三閭大夫的位置，常與懷王商議國事，參與法律的制定，主張章明法度，舉賢任能，改革政治，聯(lián)齊抗秦，提倡“美政”，由此我有了很高的社會地位，也有了一定的權(quán)力，開始時深得楚懷王的信任，自己也感到春風得意。但時，隨著戰(zhàn)國各國形勢的變化，我們楚國的地位與形勢也在發(fā)生變化，懷王這個人對我、對天下大事的判斷也自然有了不小的變化，他是變得越來越?jīng)]了主見，越來越被他周圍那些小人包圍著唆使著，越來越聽不進我的意見了，而我與他的矛盾也越來越多了、深了。
當時天下的大勢是合縱與連橫之爭，戰(zhàn)國七雄中的秦國，憑靠其自身的強大，就想聯(lián)合某一國，再對付其他各國，各個擊破。為秦王操辦連橫這事的是鬼谷子的一個學生，叫張儀，這家伙詭計多端，嘴皮子上的功夫十分了得，無人可比.
而秦之外的六國，要抵抗暴秦，就必須團結(jié)起來，聯(lián)合起來，齊心協(xié)力一直對秦。由鬼谷子的另一個學生、張儀的同學蘇秦在四處奔波所辦的這件大事，就叫合縱。蘇秦也曾因此一度掛六國相印，好不威風。
可是，六國是不團結(jié)的，所謂的合縱聯(lián)盟也是不牢靠的，秦國正是抓住這一點，以各種見不得人的手法，拉一個打一個，加緊在拆散我們的聯(lián)盟。我深知，楚國要生存，必須與他國結(jié)盟，特別是比較強大的齊國，應是我們堅定不移的結(jié)盟伙伴，什么時候也不能放棄，更不能被秦國以陰謀拆散。
楚懷王起初在我勸說下，也認清形勢，很是積極與齊宣王結(jié)盟。由于楚齊兩個大國結(jié)盟，秦國要攻打楚與齊任何一國，都是不可能的，所以秦國就想辦法要分裂拆散我們的楚齊同盟。
有一天，秦惠文王派張儀到我們楚國來，他來的目的很顯然就是要搞散楚齊同盟。這小子來楚時，帶了很貴重的禮物送給楚國朝中的靳尚，輕易地就將這個小人買通了，以便好在懷王面前為秦國說好話。
張儀見懷王時，我們許多大臣都在場，那場面和當時各人所說的話語，我現(xiàn)在還清楚地記得。當時一見面，懷王就客氣地問道：先生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張儀說：秦王派我來是跟貴國交好！懷王道：誰不想交好？可是秦國總是來侵略別國，老是來要人家的土地，不給就攻打。誰還愿跟他交好？
張儀小眼直轉(zhuǎn)地看著我們一排人，然后說：現(xiàn)在天下只有七個國家，其中最強大的就是你們楚國和我們秦國，再加上一個齊國。要是秦齊聯(lián)合，那么齊國就比楚國強大；要是秦與楚聯(lián)合，那么楚國就強于齊國。如今秦王想與楚國交好，可你們楚國竟然與齊國結(jié)盟了，真是遺憾呀！
說到這里，看到?jīng)]有搭腔，他又看著懷王道：要是大王您能下個決心，與齊國斷絕關(guān)系，與秦國和好，秦王表示不僅將永遠與貴國友好下去，而且還要把商于一帶六百里的土地割給楚國。這樣以來，楚國可就得到了三種好處：一是增加了六百里的土地；二是削弱了齊國怕勢力；三是得到了秦國的信任。這一舉三得的好事，大王何樂而不為呢？
唉，楚懷王是一個糊涂蟲，他一聽有這么多好處，馬上高興的眉飛色舞，大嘴裂開，連連說道：如果有這些好處，我一定不再與齊國好下去了。
在宮殿上站立的一群小人，看到懷王高興，一個個也都眉開眼笑地為懷王祝賀。當我還在冷眼觀察這一切、正盤算著說點什么的時候，忽然有個人往前走了幾步，說：哼，假若真是這樣，怕是你們哭都來不及了，還慶賀個啥？
說話者原來是陳軫，他是楚國的客卿，一個以敢說真話而著名的人。懷王看到陣軫如此發(fā)話，忙問道：為什么？
陳軫說：大王您想想看，秦國為什么把六百里的土地送給我們？還不是為了大王跟齊國訂了盟嗎？楚國這些年，因為有了齊國做兄弟，所以勢力大，地位高，秦國才不敢來欺負咱。若是大王與齊國斷了盟，那就如同砍斷了一只胳膊一樣。到時候，秦國不來侵略我們才怪吶！大王要是聽了張儀的話，與齊國斷了交，張儀失信，不交出土地，那請問大王能有什么辦法？而齊國聽說咱這樣做，還不恨上了楚國？萬一齊再與秦聯(lián)合起來攻打咱楚國，那我們不是要滅亡了嗎？大王不如先派人去把秦給的六百里土地收過來，到時候再與齊斷絕關(guān)系也不遲。
聽了陳軫的話，我也忍耐不住，大步向前，指著張儀對懷王說：張儀是一個反復無常的小人，大王千萬別上他的當呀！
楚懷王沒有理會我的話，他顯然對那所謂的六百里土地抱有更大的興趣，急忙說，那就先派人跟張先生到秦國把土地的事辦好吧！
在張儀離開楚國時，懷王又送給他了不少財寶，隨后就宣布與齊國斷絕友好關(guān)系，同時派逢侯丑跟隨張儀去秦國接收商于之地。
三
以后的事，我是聽逢侯丑回來后對我說的：逢侯丑與張儀自楚國出發(fā)，向秦國行走，一路上張儀表現(xiàn)的極其親熱，把逢當成親兄弟一樣，喝酒談心。他們走到了咸陽城外，張儀喝了點酒，突然從車上滾了下來，說是腿摔壞了，讓手下人趕快把他送到城里找醫(yī)生治療，讓逢侯丑到客館里住下等候。豈能想到，這一切都是張儀的陰謀，他哪里是受傷去治??？而是躲起來不想見逢侯丑了，早把那六百里的土地拋到腦后。
可憐的老逢就在館里等呀等，這一等就是三個月。逢侯丑心急如焚，無奈之下，他給秦惠文王寫了封信，說明張儀答應交割土地一事。秦王回復說：相國答應的事，我一定辦?？沙€沒有與齊國絕交吧？我哪能隨便聽信片言支語？等相國的病好了再說吧！逢侯丑又去找張儀，卻怎么找不到，他只好把秦王的話報告給楚懷王。懷王說：難道他們不相信我與齊國斷交？于是，楚王就派人到齊國去罵齊宣王，這一下可把齊王弄火了，就打發(fā)使者到了秦國，約秦一起攻打楚國。
齊國的使者到了秦國，張儀也終于露面了，在門口碰到了逢侯丑。張裝著驚訝的樣子，問：怎么將軍還在秦國？難道那土地沒有交接嗎？逢說：秦王要等相國病好了再說，現(xiàn)在你終于出來了，那咱倆就快把那六百里的土地之事交割好吧！
這時候，張儀耍無賴，說什么那土地之事何必與秦王說，那是我的私有的六里之地。老逢如墮入五煙之中：你不是承諾六百里的商于之地，怎么又成了你自己的六里之地？張儀卻咬著牙說：我只說六里，何時說六百里了？可能你們都聽錯了吧？
到了這時，逢侯丑才真正看清了張儀的嘴臉，才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家伙就是十足的騙子?？缮碓谇貒?，老逢又能如何？只好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楚懷王聽逢侯丑那么一說，氣不打一出，大罵張儀是一個無恥的小人，恨得咬牙切齒，發(fā)誓要抓到張儀剝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懷王十七年，為報那羞辱之仇，派屈匄為大將，逢侯丑為副將，統(tǒng)十萬大軍去打秦國。秦國以魏章為大將，甘茂為副將，也以十萬軍馬應對。而齊國派匡章統(tǒng)兵助秦，楚軍兩面受敵，慘遭失敗，屈逢兩將都陣亡了，十萬大軍，僅存兩三萬，楚在漢中的大片土地也為秦占有。韓國魏國看到我們楚國是這樣的處境，也趁火打劫，侵犯邊境，一時楚國形勢危急。
懷王實在沒有辦法了，把我找去，讓我出使齊國，去向齊宣王謝罪；另派陳軫出使秦國求和。為了楚國的利益，我厚著臉皮到了齊國，對齊宣王說盡了好話，陪了不是，可人家宣王一直是板著臉，把我好一頓訓，說我們楚國人不講信任，本是楚齊結(jié)盟，可我們先背約，背信棄義，是惡果自食。就這樣，我狼狽不堪地回到了楚國，告訴了懷王，懷王此時后悔也晚矣，只在那嘆氣了，他把一切歸于張儀，認為罪魁禍首就是他，一定要把張儀逮住。
可誰都沒想到，過了幾天張儀竟然主動送上門來了，他說他是奉秦王之令來商量把漢中原屬楚國的土地送還給楚國的，可這次懷王沒相信，把他抓起來，準備宰了。
但是，狡猾的張儀早就買通了左右的人，讓他們通告靳尚，而靳尚又以貴重之禮物賄賂了懷王最寵愛的妃子鄭袖。鄭袖在懷王面前說盡了好話，懷王又沒了主意，決定放了張儀。
張儀回到秦國后，就叫魏章退兵，還與秦王商量把漢中一半的地方還給了楚國，懷王高興地直夸張儀夠朋友。秦國與楚國兩國國王還結(jié)為兒女親家，似乎又親上加親了。這個糊涂國王，你讓我怎么說他好呢？可齊韓魏三國因楚背叛合縱親秦，又聯(lián)合起來發(fā)動了對楚的戰(zhàn)爭，懷王一看情況不妙，就把太子橫打發(fā)到秦國當人質(zhì)，請秦國發(fā)兵幫助楚國。秦王還真的發(fā)兵相助，三國聯(lián)軍馬上撤軍。
公子橫在秦國卻受盡了欺負，還與秦國一大夫打斗，把對方殺死了，之后他偷著跑回了楚國，惹了大禍。秦國隨之以此為借口，派兵攻打楚國，占了好多地方，殺了楚國好幾萬人。到這時懷王真是無奈至極，沒辦法又宣布脫離秦國，加入合縱的聯(lián)盟中，又把公子橫送到齊國當?shù)盅?。秦王一看楚與齊聯(lián)盟了，不好對付了，就客氣地寫信給懷王，請他到武關(guān)去當面立盟約，表示永遠和好。
懷王又開始猶豫不決，既想去，又怕危險。我當時力勸懷王不能去，我對他說：秦國是虎狼之地，咱們受他們的欺騙不是一次兩次了，大王若去，準是鉆進他們的圈套里。令尹昭睢也幫我說話，勸懷王不能前往秦國?？山性谂赃厖s不緊不慢地說：大王不要害怕，那秦國現(xiàn)在是咱們的親戚?，F(xiàn)在秦國愿意與咱們親善友好，彼此幫助，咱能推辭不去嗎？若是不去，秦王發(fā)怒了，再攻打咱們，那可怎辦？
懷王的小兒子，公子蘭也在幫腔：我姐姐不是嫁到秦國了嗎？兩國既是親戚，理應相互信任，怎么不去呢？
懷王這人，我前面說過，是個極沒主張的人，人家這么一說，他又動搖了，就決定親自去一趟，會會當時的秦昭襄王。
懷王到了武關(guān)后，人家秦王根本就沒去，看來又被秦國給耍了。懷王已到了秦國的地盤，一切都得聽人家的擺布。他被弄到了秦的都城，才看到了秦王，而秦王高高坐在上面，他卻如同一個臣子般地站在下面，受盡了羞辱。此后，懷王就一直被軟禁在秦國，人身不得自由。一年后的某一天，懷王趁機跑了出來，可又被抓了回去，這讓他更加郁悶，不久就死在了秦國。這事對于我們楚國人來講，就是奇恥大辱，我聽后幾天幾夜也沒有睡著。
四
還在懷王被囚秦國時，大家感到楚國不能沒有國王，我們就商量著把在齊國當人質(zhì)的公子橫弄回去即位，是為楚頃襄王。這位新國王，如同他老爹一樣糊涂，躲在宮中只聽身邊的幾個小人，對我依然是排擠。我曾勸告頃襄王：要遠離小人，親近君子，搜羅人才，鼓勵將士，操練兵馬，發(fā)展生產(chǎn)，加強戰(zhàn)備，為國爭氣，為先王報仇。
可我的這種勸告，他非但不聽，還招來了靳尚、公子蘭、上官大夫等人忌恨，他們就怕我老在楚王面前談反抗秦國的事，總在大王眼前說我的壞話。
后來，有人告訴我，靳尚曾在楚王面前挑撥道：大王，您沒聽見屈原在背面數(shù)落您吧？他老是對人家說：“大王忘了秦國的仇恨，就是不孝！公子蘭不主張抗秦，就是不忠。楚國出了這種不忠不孝的君臣，怎能不亡國呢？”聽了這種話，楚王自然是大怒，他就把我給革了職，流放到外面，不讓我再管國家的大事了。
唉，這讓我如何是好呀？此前，也就是在張儀第一次來楚國拆散楚齊聯(lián)盟時，因為我的極力反對，懷王聽信小人的謠言，曾將我流放過一次，但那次時間短，他很快意識到對我的處理是錯誤的，又不久把我召了回去。而如今，楚頃襄王比懷王還糊涂，我哪兒還有希望？
回憶往事，有時應當是幸福的，而對于我而言幾乎全是痛苦的。我的人生本來歡樂就少，或者說基本上沒有什么快樂的事情發(fā)生，總在憂傷中度過。
夜色已深，天上飄起了雨星，四周漆黑一團。只有江水還在不緊不慢地流趟著。我算了一下，現(xiàn)在應當是五月的五日，當年從楚國逃到吳國的那個伍子胥就是這一天自殺身亡的。伍是楚國的叛徒，他怎么能帶著別國的兵馬把自己的國家給滅亡了？
這件事，我總也想不通?；蛟S我這個人的思想太過狹隘，看不到未來大一統(tǒng)之大局？真的看到了，哪誰還在拼命抵抗外來的侵略？反正天下一統(tǒng)，都從屬一個國家，都是一家人，都不分你我，哪何必還打仗、造成那么多人的死亡？
可是，彼一時，此一時也，什么話都不能站在未來的一個角度上說吧？
是時候了，天色將明，勞作的農(nóng)夫要到農(nóng)田來了，我該走了。
我已找好一塊大石頭，我可以抱起它，一起滾入這江中。但愿變成一條魚，從此自由自在地游動。
別了，我的楚國，我的家人；別了，我的《離騷》，我的《九歌》我的《天問》我的《涉江》，還有我的一切的一切，全都化為烏有了。
人生本就是一場大夢，我再也不用苦痛地上下求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