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海永
一、宋承李唐艷情不減
宋詞在整個宋代文學(xué)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一般人的觀念中,它是足以與唐詩媲美,并且代表著宋代文學(xué)最高成就的“一代之文學(xué)”。陳寅恪說:“中國文化,造極于趙宋之世."宋代文學(xué)是宋代文化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詞到宋代,是鼎盛時期。
我年少時,一度迷戀詞的韻律和詞匯的華美。從敦煌曲子詞到唐代的文人詞,再到宋詞。后來發(fā)現(xiàn)詞中有太多的意淫成分,也難怪,在宋以前的唐狎妓已經(jīng)是文人中的保留節(jié)目。“十年一覺揚(yáng)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唐代的詩人杜牧在揚(yáng)州混了十年贏得了嫖客大家的美名;“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后來在給揚(yáng)州韓判官的信中杜牧先生還能無限懷念在二十四橋明月之夜給他“吹簫”的玉人。每念此句常令我輩想入非非,就象讀到“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詩句時想到“做愛”一樣。李白、白居易等唐詩一流高手其實(shí)都是妓院中的寂寞歌手:“歌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艷爍月彩,舞衫拂花枝。把酒顧美人,清歌邯鄲詞?!保ɡ畎住丁逗惸贤び^妓》》)“何處春深好,春深妓女家?!保ò拙右住逗痛荷疃?之二十》)可見,宋以前的文人就已經(jīng)開始在妓院里面泡妞了,而且很專注、專業(yè)。
趙宋承李唐遺風(fēng),聲妓之樂。盛況不減?!霸娧灾驹~言情”、“詞為艷科”都是宋詞這種創(chuàng)作的主流。宋詞的題材集中在傷春悲秋、離愁別緒、風(fēng)花雪月、男歡女愛等方面,與“艷情”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系。
妓女與士人結(jié)合,進(jìn)一步拓展了詩歌文學(xué)的新境界,成了中國文學(xué)史中的一大特色。雖然西方文學(xué)也有以妓女為題材的著作,如法國左拉的《娜娜》、大仲馬的《茶花女》等,但總不及妓女在中國文學(xué)史中的光彩地位。檢索《全宋詞》發(fā)現(xiàn),大凡兩宋有些名氣的詞人,大多與青樓和妓女產(chǎn)生關(guān)系者,而一部宋代詞史也就暗含了一部宋代青樓女子的生活。張先,蘇軾,秦觀,周邦彥等等,至于柳永先生更用不著說,一部《樂章集》十之八九是青樓風(fēng)光。倘若宋詞離了青樓,就像魚兒離開了溪水,沒有了婉約派的“曉風(fēng)殘?jiān)隆保皇O聨讉€“豪放派”“大江東去”,手持銅琶鐵板,干吼著,知道的是唱宋詞,不知道的以為是搖滾音樂。
名士美人,相得益彰。
詞乃是與文人學(xué)士相依傍的歌妓舞女最愛唱的歌曲。從文人雅士到一般市井中人,幾乎人人能夠吟誦,而且這種文學(xué)在文人雅士與歌姬舞女中架起了一座橋梁,結(jié)成了一根紐帶,而文人與妓女的關(guān)系更加密切。從本質(zhì)上講,文人與妓女的關(guān)系實(shí)際上是自我價值的一種相互肯定。文人大多懷才不遇,而在青樓中,他們的佳作卻可以流傳千古。而那些深受壓迫的妓女們,則渴望能夠被賦予做一回人的價值,希望有人能夠欣賞尊重她。
二、禮教下延情欲上升
在宋代,理學(xué)盛行,性禁錮、性壓制和道學(xué)家的虛偽,都未能從根本上抑制住人們的性需求,宋代妓女業(yè)和前朝相比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看來,所謂“存天理,滅人欲”,這“人欲”是消滅不了的。典故說,有一回,一生標(biāo)榜“男女大防”、不近女色的宋代程朱理學(xué)的創(chuàng)始人程顥、程頤兄弟倆赴宴,入席后方見座中有妓女。小程一見,大怒,拂袖而去;而大程則神色自若,與主、賓、妓女把盞交杯、詠唱和合、盡歡而散。翌日,二程相見,談及此事,小程仍怒氣未消。大程卻說出了一段絕妙的辯詞。其意為,大程在與妓女歡飲時,心中并沒有想到妓女;而小程雖然沒有和妓女歡飲,但心中卻忘不了妓女。
詞產(chǎn)生于民間,本身就帶有濃厚的娛樂色彩。宋代由于實(shí)行重文輕武的政策,文官享受的待遇非常優(yōu)厚。宋太祖在“杯酒釋兵權(quán)”時,就公開鼓勵大臣們“多買歌兒舞女”。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整個社會形成了競相追求享樂的風(fēng)氣。宋代的酒樓,普遍以妓女的美色來促進(jìn)業(yè)務(wù)——讓妓女在酒樓當(dāng)三陪。宋人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二,記北宋首都汴京(今河南開封)酒樓盛況云:
“凡京師酒樓……南北天井兩廊皆小閣子,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妓女?dāng)?shù)百,聚于主廊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
又如周密《武林舊事》卷六記南宋杭州城“和樂樓”等十一座官營酒樓用官妓陪客:
“每庫(那時酒樓常被稱為“庫”)設(shè)官妓數(shù)十人……飲客登樓,則以名牌點(diǎn)喚侑樽,謂之“點(diǎn)花牌”?!幻浇陨畈劐溟w,未易招呼。“
而“熙春樓”等十八家“市樓之表表者”(私營酒家之有名者)則用私妓侑酒:每處各有私名妓數(shù)十輩,皆時妝玄服,巧笑爭妍。夏月茉莉盈頭,春滿綺陌,憑檻招邀,謂之“賣客”。
吳自牧《夢粱錄》卷二十亦記有這方面情況:
“自景定以來,諸酒庫設(shè)法賣酒,官妓及私名妓女?dāng)?shù)內(nèi),揀擇上中甲者,委有娉婷秀媚,桃臉櫻唇,玉指纖纖,秋波滴溜,歌喉婉轉(zhuǎn),道得字真韻正,令人側(cè)耳聽之不厭。”
意大利大旅行家馬可?波羅在他那本大名鼎鼎的游記中也專門描述了南宋時杭州的青樓風(fēng)光:
“京師城廣一百邁當(dāng),有石橋萬二千座,有浴室三千所,皆溫泉。婦人多嬌麗,望之若仙。國君侍從的男女?dāng)?shù)以千計(jì),皆盛裝艷服,窮極奢侈。城中有湖,周圍皆崇臺別館,貴族所居。臨岸多佛寺,湖心有二小渚,崇殿巍然,臨水望之如帝居,為士大夫飲宴之所,杯盤幾筵,極奢麗,有時容集多至百余輩。青樓盛多,皆靚妝艷飾,蘭麝熏人,貯以華屋,侍女如云,尤善諸藝,嫻習(xí)應(yīng)對,見者傾倒,甚至醉生夢死,沉溺其中。故凡游京師者,謂之登天堂,歸后尤夢京師?!?br> 常言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生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下的宋代文士,想不狎妓都難。
三、婚外偷情纏綿宋詞
北宋的歐陽修、晏殊、晏幾道、柳永、秦觀都以寫作情詞稱著。婉約詞派中的所有作家只有極少數(shù)詞人的極少數(shù)作品是寫作夫妻之間的情感的。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jì),只有著名女詞人李清照所寫的情詞,完全是夫妻之情,而且是純真、專一的的真情以外,蘇軾寫作了一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賀鑄寫了一首《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這是宋代有名的兩首悼亡詞。還有陸游關(guān)于沈園和唐婉的悲情故事。綜觀宋代情詞的創(chuàng)作,幾乎可以說是清一色的婚外戀情。
甚至豪放派的詞人辛棄疾也寫了許多描寫婚外戀情的詞作。如《摸魚兒》(更能消幾翻風(fēng)雨),借惜花惜春而惜人。《青玉案》(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梁起超曾評論說:“自憐幽獨(dú),傷心人自有懷抱?!?br> “年年歲歲好時節(jié),怎奈尚有人離別。”(晏殊《望江月》)“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底角有時窮,只有相思無盡處?!保淌狻队駱谴骸罚?。“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dāng)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标處椎涝诜鹎扒罅藥浊辏瑸榱诵√O,他染上了瘋狂,為了小蘋,穿上厚厚的偽裝,為了小蘋,換了心腸。
秦觀也不是什么良家少年,在妓院一見美女也揮筆騷起來:“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fēng)雨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鵲橋仙》)好一副意淫的傻筆書生模樣。
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到不如偷不到。婚外之情,刺激了宋詞作者的欲望,提升了宋詞的整體水平。
四、柳永:淺斟低唱奉旨填詞
談宋詞離不開柳永,說嫖客情書更離不開柳永。
柳永,字耆卿,福建崇安人。出身官宦之家,為人放蕩不羈,留連于秦樓楚館,終生潦倒。曾官至屯田員外郎,故又稱柳屯田。柳永嫖娼,與其他嫖客大不相同,其他嫖客只是泄欲,很少有人把妓女當(dāng)人,而柳永卻把妓女當(dāng)朋友,推心置腹地談心,平等自由地上床,再加上他寫得一手好詞,隨便給哪個妓女寫上一首,那個妓女就會身價倍增,頗似現(xiàn)在的文化包裝。于是妓女們對柳永愛如潮水。柳永排行老七,人稱柳七,能和柳七郎床下填詞床上戲水,成了妓女們的星語星愿。“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黃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見,愿識柳七面”,成了當(dāng)時文藝界時尚的真實(shí)寫照。
柳永雖是一位官場失利的不幸者,將近五十歲才考中進(jìn)士步入仕途,但這也恰恰成全他成為一位情場的幸運(yùn)兒,使他能在青壯年時期有充裕的時間和精力流連于“平康巷里”,“連日疏狂”(《鳳歸云》),甚至“往往經(jīng)歲遷延”《戚氏》)。正像后人所錄那樣:
“永為舉子時,多游狹邪,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于世。(葉夢得《避暑錄話》下)”“耆卿居京華,暇日遍游妓館。所至妓者愛其有詞名,能移宮換羽,一經(jīng)品題,聲價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資之。(金盈之《醉翁談錄》丙集卷二)”
柳永對此在詞中也有過描寫:
“遷延,珊瑚筵上,親持犀管,旋疊香箋,要索新詞,(歹帶)人含笑立尊前。(《玉蝴蝶》)”
因而妓女和柳永的關(guān)系是相當(dāng)親密融洽的,他們組成了一個以嫖客柳永為中心,一大堆風(fēng)塵妓女為羽翼的才子佳人集團(tuán),柳永曾自豪地說“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當(dāng)年雙美?!眱砂倌旰笠罏橥{(diào)的關(guān)漢卿的兩句曲詞“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lǐng)袖,蓋世界浪子班頭”也可視為柳本的寫照。
他與妓女的關(guān)系十分親密,他對自己的這種風(fēng)月生活也頗為自得,這在詞里表現(xiàn)得也相當(dāng)大膽、直露、毫不虛偽,毫不做作,公開宣稱“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蒼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翠,風(fēng)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鶴沖天》)”據(jù)《能改齋漫錄》卷十六載,仁宗皇帝讀到此詞后十分不滿?!凹?下次)臨軒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自此,柳永索性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br> 作為大宋第一位專業(yè)詞人兼嫖客的他,“把妓女看成是他的知己和知音,把真情實(shí)感寄托在她們的身上?!边@家伙絕對是個花花公子,看看他嫖過的美眉吧:
秀香:“秀香家住桃花徑,算神仙才堪并?!保ā稌円箻贰罚?br> 英英:“英英妙舞腰肢軟,章臺柳,昭陽燕?!保ā读p》)
瑤卿:“有美瑤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詩長簡?!保ā而P銜杯》)
心娘:“心娘自小能歌舞,舉意動容皆濟(jì)楚?!保ā赌咎m花》)
佳娘:“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木蘭花》)
酥娘:“酥娘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保ā赌咎m花》)
蟲蟲:“就中堪人屬意,最是蟲蟲。有畫難描雅態(tài),無花可比芳容。”(《集賢賓》)“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片恃俊。”(《木蘭花》)
《醉翁談錄》里有一段記載,實(shí)在令人感嘆:
“……耆卿一日經(jīng)由豐樂樓前,是樓在城中繁華之地,設(shè)法賣酒,群妓分番,忽聞樓上有呼“柳七官人”之聲,仰視之,乃角妓張師師。師師耍峭而聰敏,酷喜填詞和曲。與師師密。及柳登樓,師師責(zé)之曰:“數(shù)時何往?略不過奴行,君之費(fèi)用,吾家恣君所需,妾之房臥,因君罄矣!豈意今日得見君面,不成惡人情去,且為填一詞去!”柳曰:“往事休論?!睅煄熌肆盍烤疲呋ü{,供筆畢。柳方拭花箋,忽聞有人登樓聲。柳藏紙于懷,乃見劉香香至前,言曰:“柳官人,也有相見。為丈夫豈得此負(fù)心!當(dāng)時費(fèi)用,今忍復(fù)言。懷中所藏,吾知花箋矣。若為詞,妾之賤名,幸收置其中。”柳笑出箋,方凝思間,又有人登樓之聲,柳視之,乃故人錢安安。安安敘別,顧問柳曰:“得非填詞?”柳曰:“正被你兩姐姐所苦,令我作詞。”安安笑曰:“幸不我棄。”柳乃舉筆,一揮乃至。三妓私喜:“仰官人有我,先書我名矣。”乃書就一句:“師師生得艷冶”,香香、安安皆不樂,欲掣其紙。柳再書云:“香香于我情多?!卑舶灿粥亮唬骸跋任乙?”挼其紙,忿然而去。柳遂笑而復(fù)書云:“安安那更久比和,四個打成一個。幸自蒼皇未款,新詞寫處多磨,幾回扯了又重挼,奸字中心著我?!比四送_宴款柳?!?br> 嫖客柳永寫給妓女荔枝姑娘的一封情書《荔枝香》十分經(jīng)典:
“甚處尋芳賞翠,歸去晚。緩步羅襪生塵,來繞瓊筵看。金縷霞衣輕褪,似覺春游倦。遙認(rèn),眾里盈盈好身段。
擬回首,又佇立、簾幃畔。素臉紅眉,時揭蓋頭微見。笑整金翹,一點(diǎn)芳心在嬌眼。王孫空恁腸斷?!?br> 荔枝,柳永筆下的一位絕色美人。是極品。
身著鱗斑紋的紅衣,翩翩起舞。極為誘人的,肌膚潔白如雪,水盈盈散發(fā)光澤,甚是嬌嫩。亦有淡淡的芳香。
《望海潮》是柳永筆下的另一種風(fēng)月場面: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fēng)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竟豪奢。
重湖疊獻(xiàn)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fù)?。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好景,歸去鳳池夸。
據(jù)說此詞流播金國,“金主亮聞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焙翢o疑問《望海潮》中柳永把杭州當(dāng)作了一個大的妓院?!吧嫌刑焯?,下有蘇杭”杭州娛樂場所萬千,美色無限,風(fēng)月無邊。常言道:色膽包天,難怪金主亮向杭州大妓院進(jìn)軍。
柳永仕途不暢,終因窮困潦倒而死。死后凄涼,竟然是幾個妓女湊錢埋的他。他的死訊傳出后,有上千的妓女絡(luò)繹不絕地到他的墓地悼念,轟動一時。中國有句俗語,叫“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可人們在這些妓女身上,卻看到了她們對柳永的一片深情厚意。不像現(xiàn)在有人點(diǎn)背,,泡妞泡成了老公。當(dāng)嫖客當(dāng)如柳三變,能做到這種份上,古今中外,大概只有柳七一人了。
五、帝王詞客妓家風(fēng)月
關(guān)于古代妓女,我們不必道貌岸然裝出一副偽君子的樣式,哪個男人不喜歡歌頌杜十娘的《長相依》,又有哪個男人不為李香君的形象,想把自己變成侯朝忠,還有哪個男人不想和李師師那樣的女人睡一夜。在宋代,文士們把中國古漢語最華美的詞匯都給了妓女,她們:明眸閃閃,風(fēng)姿綽綽;鬢發(fā)玄髻,光可以鑒;皜齒朱唇,星眼暈眉;香腮瑩膩,體態(tài)輕盈;粉妝玉琢,灼爍芳香;被服雜錯,巾鮮明;靨輔巧笑,神飛傾城;嬌態(tài)千變,萬種風(fēng)情;爽歌凝云,談?wù)撾p頻;扶肩昵語,悄唱低吟……
李師師是北宋東京名妓?!稏|京夢華錄》記載:“李師師本角妓也?!彼^“角妓”,乃歌妓。李師師最擅長的是“小唱”?;兆跁r期,她的小唱在東京瓦肆獨(dú)占鰲頭,《東京夢華錄?京瓦伎藝》云:“崇觀以來,在京瓦肆伎藝……小唱李師師、徐婆惜、封宜奴、孫三四等,誠其角者?!币蚶顜煄熕唷伴L短句”,即今之宋詞,故與北宋詞人多有交往,如張先、秦少游、晏幾道、周邦彥等。關(guān)系最為密切者,只有周邦彥一人。
花花文人秦少游為之作《生查子》詞寫她的色容:
“遠(yuǎn)山眉黛長,細(xì)柳腰肢裊。妝罷立春風(fēng),一笑千金少。歸去鳳城時,說與青樓道:遍看穎川花,不似師師好?!?br> 又作《一叢花》詞贈李師師:
“年來今夜見師師。雙頰酒紅滋。疏簾半卷微燈外,露華上、煙裊涼口。簪髻亂拋,偎人不起,彈淚唱新詞。佳期誰料久參差。愁緒暗縈絲。相應(yīng)妙舞清歌夜,又還對、秋色嗟咨。惟有畫樓,當(dāng)時明月,兩處照相思?!?br> 張子野甚至專為李師師創(chuàng)新詞牌《師師令》,并作詞云:
“香鈿寶珥,拂菱花如水。學(xué)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錦衣長勝未起,縱亂霞垂地。都城池苑夸桃李,問東風(fēng)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diǎn)、小于朱蕊。正值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里?!?br> 自稱“賞盡天下花,踢盡天下球,作盡天下官”的嫖客宰相李邦彥,也是師師屋內(nèi)常客。但和李師師纏綿最緊的則是周邦彥。他曾為李師師作《洛陽春》,詞曰: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欄愁,但問取亭前柳。
面對李師師的色藝雙絕,他們只是意淫。周邦彥這個情場老手卻是李師師的知心愛人。“
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妙解音律、工于文詞,少年時代所寫的《汴京賦》深得神宗、哲宗賞識,“貴人、學(xué)士、妓女,皆知美成詞為可愛”。他結(jié)識李師師時,年紀(jì)雖已過了60歲,人老心不老,老牛還想吃嫩草。仍風(fēng)流不減當(dāng)年,因其詞句綺麗絕倫,京城歌妓無不以唱他的新詞為榮。初見李師師時,周邦彥便覺相見恨晚,即填了一首《玉蘭兒》記錄了他對李師師的印象:“鉛華淡佇新妝束,好風(fēng)韻,天然異俗。彼此知名,雖然初見,情分先熟。爐煙淡淡云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賴得相逢,若還虛度、生世不足”(《大宋宣和軼事》)這位年逾花甲的曠代詞人,對于李師師有著無限傾倒。師師喜歡他的文采,樂于和他接近,交往日久,二人關(guān)系甚為密切。
宋人陳鵠《耆舊續(xù)聞》中記載:“美成至注主角妓李師師家,為賦《洛陽春》云,‘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欄愁,但問取亭前柳’”從《洛陽春》中不難看出嫖客周邦彥對李師師的贊美和同情,并規(guī)勸她找個知心之人出嫁,以解愁苦??梢姡擞颜x深厚,絕非一般。
宋徽宗趙佶天生就是嫖客,凡是京城中有名的妓女,幾乎都被他嫖過,據(jù)說有時還將喜歡的妓女喬裝打扮帶入宮中據(jù)為己有。在趙佶光榮的嫖客生涯中,李師師是極其重要的篇章。
張端義在《貴耳集》中記載了宋徽宗和周邦彥二嫖客無意聚首的一段軼事,說宋徽宗幸李師師,恰周邦彥先在,知皇帝到,周便匿于床下?;兆跀y新橙一顆,說是江南新貢,以討好師師。邦彥悉聞此事,隱括成著名的《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后,師師為徽宗歌此詞,徽宗大怒,知為周作,便把他趕出京城。過了幾日,帝復(fù)幸?guī)煄熂?,不遇,便久坐等她。師師夜半才回,愁眉淚眼,憔悴可掬。問其故,師師說送別周邦彥去了,不知皇帝要來?;兆趩栍性~否﹖師師云:“有《蘭陵王?柳陰直》詞:“柳蔭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讖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yīng)折桑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映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剪,風(fēng)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shù)驛,望人在天北凄側(cè)。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記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沈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徽宗便讓她唱了一遍,聽后深深感到有一種“小雅怨懷而不亂”的感覺,不覺大動憐才之心。他知道李師師也不愿意周邦彥離京,于是便赦免了周的罪名,把他召回,封他為“大晟樂正”,準(zhǔn)他隨時在李師師家走動。宋徽宗當(dāng)時職務(wù)最高,可以作為公務(wù)人員的標(biāo)本,他藝術(shù)成就較高,可以作為文人的參照,從這兩個角度,可以說開創(chuàng)了嫖客史研究的一個嶄新局面。
靖康元年1126年末,金人破汴,主帥因久聞師師名,欲占之,師師不從吞金簪自殺,后被尼姑抬到慈云觀搶救得以復(fù)生,潛逃南方,在一農(nóng)舍中偶遇周邦彥,二人傾訴衷腸,周邦彥不覺老淚縱橫?!蛾扰f續(xù)聞》中還說“師師欲委身而未能也”,因?yàn)橹芷匏阑畈辉省@惜之余周邦彥遂寫下《瑞龍吟》詞一首,中云:“……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里,同時歌舞。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l伴、名園露飲,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李師師與周邦彥從此分別,天地茫茫,再也沒能相見一面。
李師師寓居江浙一帶,3年后,偶爾收到周邦彥的一封書信,拆看一看,竟是一首充滿深情的《解連環(huán)》詞:
“怨懷無詫,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v妙手、能解連環(huán),似風(fēng)散雨收,霧輕云保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弦索。想移根換葉,盡是舊時,手種紅藥。
汀洲浙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謾記得、當(dāng)日音書,把閑言閑語,待總燒卻。水驛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拼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
千言萬語、萬語千言盡在一首《解連環(huán)》中,李師師看過淚流不已,泣不成聲。
周邦彥還有一首詞叫《花心動》,滿篇標(biāo)準(zhǔn)肉體派的情色文字。具體寫給哪個美眉的至今已經(jīng)無從考證了。在這首詞中他滿紙色情:
“簾卷青樓,東風(fēng)暖,楊花亂飄晴晝。蘭袂褪香,羅帳褰紅,繡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謝春融暖,偎人恁、嬌波頻溜。象床穩(wěn),鴛衾謾展,浪翻紅縐。一夜情濃似酒。香汗?jié)n鮫綃,幾番微透。鸞困鳳慵,婭姹雙眉,畫也畫應(yīng)難就。問伊可煞□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從此後、纖腰為郎管瘦?!?br>
六、歐陽修、蘇軾:糜爛的私生活
宋代的詞人們沒有未曾接觸過妓女的。一方面他們平時消遣就離不開歌妓舞女,或者家里養(yǎng)一批,或者撮飯飲酒叫一批。另一方面,當(dāng)時的“冶游”風(fēng)氣也極大地促進(jìn)了兩種人之間的交流。
何謂“冶游”?其本意是指男女外出游樂?!耙庇巍边@個概念也離不開“狎妓”這一重要活動內(nèi)容了。到了宋代,士人們生活上精神上壓力都比較小,所以,不待朝廷招呼,詞人們自己就經(jīng)常外出嫖宿賦詩了。據(jù)說宋朝初年有人看不慣,跑到宋真宗那里去打小報告,結(jié)果大內(nèi)一合計(jì):這是好事情??!這正說明我們滿眼“太平氣象”么!于是“冶游”風(fēng)氣愈演愈烈。
有人統(tǒng)計(jì)過,宋代的“冶游”方式多種多樣,有正式場合攜妓獻(xiàn)藝的,有挾妓游湖的,有招廚傳(也就是飯館子)歌妓佐歡的,還有干脆去“煙花巷陌”擁香作詞的,當(dāng)然還有在家宴上用歌妓來擺譜的。更滑稽的是,宋代還有領(lǐng)著妓女拜謁高僧(事見《冷齋夜話》)的!
《避暑錄話》說:“歐陽文忠知揚(yáng)州,建平山堂,壯麗為淮南第一。每暑時,輒攜客往游,遣人至邵伯取荷花千余朵,以畫盆分插百許盆,與客相間,遇酒行即遣妓取一花傳客,以次摘其葉盡處,則飲酒,往往侵夜,載月而歸?!薄端务灶愨n》云:“歐陽修間居汝陰時,二妓甚穎,而文公歌詞盡記之,筵上戲約他年當(dāng)來作守。后數(shù)年公自維揚(yáng)果移汝陰,其人已不復(fù)見。視事之明日,飲同官湖上,有詩留擷芳亭云:‘柳絮已將春色去,海棠應(yīng)恨我來遲?!笨梢姡麑伺嵌嗝淳鞈?。
他寫的《南歌子》描寫一對新婚夫妻甜美、熱烈的愛情: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去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工夫,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
這首詞寫得非常細(xì)膩、生動,可是,被指責(zé)為“淺近”、“浮艷”,引起“群小”的“曖昧之謗”。更有人“為尊者諱”,說作為一代儒宗的歐陽修不會填這類詞,“當(dāng)是仇人無名子所為”,而列在歐陽修的名下。
蘇軾在這方面也絲毫不亞于歐陽修?!稉]塵錄》說:“姚舜明庭輝知杭州,有老姥自言故娼也,及事東坡先生,云:公春時每遇休暇,必約客湖上,早食于山水佳處。飯畢,每客一舟,令隊(duì)長一人,各領(lǐng)數(shù)妓任其所適。晡后鳴鑼以集,復(fù)會圣湖樓,或竹閣之類,極歡而罷。至一二鼓夜市猶未散,列燭以歸,城中士女云集,夾道以觀千騎騎過,實(shí)一時盛事也。”
他們的不少旖妮艷麗的詩詞,都是在這種狎妓生活中寫出來的,例如《調(diào)謔篇》載:
大通禪師操行高潔,人非齋沐不敢登堂,東坡一日挾妙妓謁之,大通慍見于色。公乃作《南柯子令》妙妓歌,大通亦為解頤。公曰:“今日參破老僧禪矣?!?br> 《賀新郎》,宋人常用的長調(diào)之一。首見于蘇軾詞,因詞中有“晚涼新浴”亦題為《賀新涼》。其小序云:“仆乃作一曲,名賀新涼,今秀蘭歌以侑觴?!?br> “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陰轉(zhuǎn)午,晚涼新浴。手弄生綃白團(tuán)扇,扇手一時似玉。漸困倚、孤眠清熟。簾外誰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臺曲,又卻是,風(fēng)敲竹。
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dú)。秾艷一枝細(xì)看取,芳意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風(fēng)驚綠,若得待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簌簌?!?br> 為一個名叫秀蘭的妓女而作。
宋代詞人誰無病,都貪圖美眉的風(fēng)情。
七、姜夔:最愛合肥是“雙飛”
姜夔,自號白石道人,一位在宋代詞壇開創(chuàng)清空詞風(fēng)的著名詞人。少年才俊,風(fēng)流儒雅。“白石自定歌曲六卷,共六十六首,耳有本事之情詞,乃得十七八首”,白石三分之一得情詞皆永妓之作。他較早得戀情是在合肥,時年21歲,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他到淮揚(yáng),作《揚(yáng)州慢》。“合肥雙飛情戀”即從此開始?!兜S柳》題序云:客居合肥南城赤闌橋之西,巷陌凄涼,與江左異;惟柳色夾道,依依可憐。因度此曲,以紓客懷。
詞云: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幢M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qiáng)攜酒、小橋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飛來,問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此詞是為合肥姊妹所寫的情書,在嫖客白石得其他情書中以“大喬”、“小喬”喻此合肥雙艷。如《解連環(huán)》云:玉鞭重倚。卻沉吟未上,又縈離思。為大喬、能撥春風(fēng),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攜羽扇,那日隔簾,半面曾記。
西窗夜涼雨霽。嘆幽歡未足,何事輕棄。問后約、空指薔薇,算如此溪山,甚時重至。水驛燈昏,又見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來皓月,照伊自睡。
此情別之詞,特別點(diǎn)出了姊擅琵琶,妹擅彈箏得情形。后約無期,落得“照伊自睡”。白石33歲時,在鄂北的沔東,十分懷念合肥名叫“鶯鶯”、“燕燕”,姊妹花,后在金陵途中感夢而作《踏莎行》:
沔東來,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夢而作。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別后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yuǎn)?;茨橡┰吕淝剑ぺw去無人管?!?br> 淳熙十六年(1189),他和“合肥雙艷”已經(jīng)分手多年,在湖州游玩,湖州的秀水畫船使他記起了當(dāng)年在合肥姊妹初識的情形:“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琵琶仙》)”
紹熙二年(公元1191年)35歲的白石又離開合肥時。又作《浣溪沙》:
辛亥正月二十四日,發(fā)合肥
釵燕籠云晚不忺,擬將裙帶系郎船。別離滋味又今年。楊柳夜寒猶自舞,鴛鴦風(fēng)急不成眠。些兒閑事莫縈牽。
是年合肥東歸,又有憶別之作:《長亭怨慢》:
《長亭怨慢》一詞寫道:“陽春三月,絮花飄盡,小戶人家的門前柳暗蔭濃?!笨梢韵胍?,那聚居其中的一家人多么溫暖安恬。然而,多情的詞人卻要與情人分開。曲折迂回的淝水向遠(yuǎn)處延伸,零亂的船帆在暮色中把詞人載向茫然失落的去處。夕陽西沉,送他登程的情人倩影漸漸模糊,最后連熟悉的合肥城池輪廓也看不清了。詞人一遍遍回味著情人的叮囑:“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币M早回來,花朵般的人兒,怎能沒個護(hù)花人呢?相別匆匆,行也匆匆,分手得太輕易。這“輕易”給后來的白石留下深深的悔恨?!颁撬畺|流無盡期,當(dāng)初不合種相思”(《鷓胡天》)以致到了晚年,他住在杭州,一到燈會就滿懷凄涼?!罢l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花滿市,月浸衣,少年情事老來悲……看了游人緩緩歸”(《鷓鴣天》)。
分離得久,夢中情人的玉容也開始模糊:“夢中未比丹青見,暗里忽驚小鳥啼”。發(fā)展到后來,夢中也難以再有情人的溫存:“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令夜夢中無覓處,漫徘徊,寒浸被,尚知?!?br> 白石離開合肥時,與情人是相約重會的,但命途多艱,身不由己,重溫舊好的夢到底沒有兌現(xiàn)?!督芬穼懙溃骸翱∮蜗锬?,算空有古木斜暉。舊約扁舟,心事已成非?!碑?dāng)年我們快活地游玩的那街道,如今該只剩下古木斜陽,一片簫索。我曾和她約好,乘扁舟回去;這樁心事,看來已是泡影。我臨別寫過一首歌詞,說是春草葳蕤的時候就回淮南,現(xiàn)在又是芳草萋萋的季節(jié)了?!盎茨虾茫鯐r重到?陌上生青草”(《點(diǎn)絳唇》)。
姜白石詞風(fēng)清絕,不墜凡塵,為人瀟灑,不拘泥世俗之見。相傳他曾過訪著名詩人范成大,在座中見其歌伎小紅,深為傾倒,填下千古流傳的《暗香》、《疏影》二詞:
《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疏影》:
“……想佩環(huán)、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dú)。……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br> 范成大便以小紅相贈,姜白石攜美還鄉(xiāng),自吳江垂虹橋下過,詩興大發(fā),寫了一首七絕:
“自琢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毙〖t是范石湖送給姜夔的妾。白石每作新詞,即自吹簫,小紅隨即歌而和之。那是多么其樂融融的情景!是后世文人最為羨慕的艷遇之一。白石晚年凄涼,小紅遣嫁,他落魄一生,居無定所,因?yàn)闊o家,也就沒有娶妻的基本條件,一個風(fēng)流才子沒有“紅袖添香”的落寞是可想而知的。
后來姜夔為了生計(jì),應(yīng)為官的朋友之邀去做了幕僚,離開了合肥,與姐妹分手時曾誓言必來迎娶,訂下白首之約。但后來竟沒有結(jié)果,他于紹熙二年最后一次去合肥時,二女已人去樓空,一場苦戀,終成絕唱。寧宗慶元三年(1197)的元夕之夜,姜夔做了一個重見舊日情人的夢,這時他43歲,離初游合肥已有20年了。他將這個夢和當(dāng)時的心情寫了一首《鷓鴣天》做為紀(jì)念:
鷓鴣天———元夕有所夢
肥水東流無盡期,當(dāng)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里忽驚山鳥啼。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白石終身未娶,以孤老終其生。
寫白石這部分時,我不忍心稱其為嫖客,姜夔的感情是十分不幸的,想起來令人傷懷不已。他年輕行游兩淮時,在合肥認(rèn)識了歌妓姐妹兩人。這兩個歌妓色藝兼?zhèn)洌液苣芘c白石知心。姜夔對她們可以說是一見傾心,交往了很久,一度曾打算同時迎娶姐妹兩人。但由于種種原因,這個美好的愿望沒有實(shí)現(xiàn)。他與陸游的還不同?!芭f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紅落?!币环N寂然從心靈深處油然而生。使我想起了陳雨門老先生記述的解放前發(fā)生在開封的一件文人與妓女的事情。
那是七七事變前,開封第四巷中名噪—時的紅妓金樓,因年長色衰,被轉(zhuǎn)賣降入會館胡同的二等窯子。賣契上寫有銀幣三百元的身價。熟客中有開封師范某學(xué)生,愿為贖身從良。但其母以妓女身家不清,有辱書香門第,怒其荒唐不孝,遂仗出家門。金樓從良的一線希望,也隨之幻滅,憤而喝大煙膏自殺,埋于宋門之東郊。河南省立師范國文教員葉鼎洛和金樓素有來往,葉失業(yè)后,窮愁潦倒,賃居于游梁祠街,且失戀無偶,孑然一身,以致神精失常。聞金樓死訊,葉鼎洛深夜?jié)撏崴?,掘土將其頭骨顱攜回,剔去腐肉,洗滌凈潔,涂以紅漆,日夜焚香吟哦,得句即刻其上,刻滿再漆,漆漆再刻,時而痛哭,時而大笑,嗣后回紹興原籍,年余抑郁瘋癲而死。
葉鼎洛為悼金樓有詞一首:
《玉女搖仙珮》
悼金樓
香殘紅褪,衰柳落陽,空憶當(dāng)年模樣。公子情癡,書生腸熱,愿結(jié)鴛鴦盟朗。向萱堂說項(xiàng),請憐憫孤苦,慈悲收養(yǎng)。怎料及,怒持鳩仗。逐出敗家辱門孽障,
望黑海茫茫。難達(dá)今生,宿愿夢想!不嘆入謀空費(fèi),只怪人間,充滿魑魅魍魎。一盞芙容,兩行熱淚,了卻飄零骯臟。掬一把辛酸,聽荒塚,鬼哭聲聲冤枉。憑誄詞招魂,春將不遠(yuǎn)。磐香祝拜,晨光曉,千年陰暗終塵壤。
八、嫖客仍在,“士”卻不存
宋代經(jīng)濟(jì)文化上的繁榮促進(jìn)了色情娛樂業(yè)的發(fā)展,而適逢宋詞創(chuàng)作達(dá)到一個顛峰,兩者相輔相成,共同繁榮了幾百年。現(xiàn)代的妓女多被稱之為“小姐”,現(xiàn)代的妓女一沒文化修養(yǎng)、二沒道德情操。古代的妓女不僅滿足嫖客的生理欲求,更多的會滿足嫖客的文化、音樂、情感欲求。而現(xiàn)在的妓女呢,除了上床做愛以外還會什么?字寫不好、琴彈不來、畫畫像畫鬼符、說話顛三倒四,全是淫言亂語……如果把宋詞中的妓女拿到現(xiàn)在來至少是個碩士文化水平。如果她們現(xiàn)在還在,定有許多現(xiàn)代小姐在街上討飯或者下崗失業(yè)。
那一首首宋詞,已經(jīng)漫過了幾個朝代,在那個多情的時刻,那些多情的詞人,在煙花柳巷一宿或婚外偷情后后,眷戀著昨夜的風(fēng)流與女人的余韻,留下了一首首纏綿悱惻的長短句。風(fēng)花雪月了宋時的天空和士人的心田。嫖客也好,情書也罷,后世的妓女再也不是宋時的妓女,那是一個歷史上中國文化最為繁盛的時代,一個以文化立國的大宋帝國,妓女的藝韻繁榮了宋詞的意境,開創(chuàng)了一代文風(fēng)。如今,時空變幻,妓女(小姐)仍在,嫖客仍在,而“士”卻不存了。這應(yīng)該說也算一種文化的悲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