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譚嗣同的絕命詩《獄中題壁》
關(guān)于一首絕命詩
梁啟超《戊戌政變記譚嗣同傳》云,譚在獄中有一首題壁詩: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我很喜歡后兩句??犊八赖挠⑿垩獨夂吞故幚诼涞膲咽拷髴蚜钊烁锌N页34?,伴隨著沉悶而晦暗的鐐銬聲,在從容和安詳?shù)哪_步里,定是有極珍貴而又極隱秘的回憶掠過英雄的心頭。站在死的面前,他會想著什么?他會想到誰?
在這首詩里,有三句是送給別人的。
“望門投止”——選本大多注釋的很模糊?!逗鬂h書張儉傳》說,張儉“亡命遁走,望門投止重名行,破家相容。”——顯然,譚嗣同用這個典故是指康、梁等出逃的同志。第二句里的杜根是東漢安帝時人,因為上書勸鄧太后歸政于帝,惹惱了老太婆,被用大刑,幸而行刑的人手下留情,杜根詐死逃脫,——如果鄧太后讓人聯(lián)想慈禧,那么杜根好像指將被重懲的楊銳、林旭等六君子(包括譚嗣同自己)。除了寄托著某種模糊的祈福,對這些或逃或留的同志——譚嗣同還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無論是人們不惜“破家”也愿意收留的張儉還是被人暗中放走的杜根。都是因為他們的“名行”被人推重。這樣看來,“去留肝膽兩昆侖”就很容易解釋了——走的和留的都是肝膽相照的同志,他們的名節(jié)巍如昆侖。
有意思得是,在注釋這首詩的時候許多選本都會提到梁啟超的一個說法——他說“兩昆侖”確指兩個人:去者康有為留者王五。去者單指康有為,尚好理解。若留者為俠士王五,“忍死須臾待杜根”的含義就發(fā)生了顛覆性的改變,王五是“杜根”,那么隱忍待救的是誰?有趣的聯(lián)想就發(fā)生了——莫非是在鼓勵被囚禁在瀛臺的光緒!
然而,這種看起來有些道理的聯(lián)想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據(jù)《清廷戊戌政變記》的記載,在光緒再開設(shè)懋勤殿的問題上與慈禧發(fā)生激烈爭執(zhí)以后,也許是預(yù)感到即將發(fā)生不測,他緊急召見林旭,將一封讓康有為離京避難的秘諭傳了出來。一天晚上,在送走慈禧后。光緒對身邊的樞臣說了這樣一席話:朕不自惜,死生聽命。汝等肯激發(fā)天良,顧全新政,朕死無憾。從這些發(fā)自心腹的流露我們看不出太多的對于死亡的恐懼,也看不出對盼人營救的過多的期待。而且,不難看出來,在詩里那個忍辱逃生到中山做了酒保的杜根更像委身東瀛落魄潦倒的康梁。若是暗指王五,與那個典故的原意差的就太遠了。
但這樣似有實無的聯(lián)想并非毫無意義,它讓人們對光緒的苦衷和困境充滿同情,也提醒了人們對于康梁這樣一些流亡人士處境的關(guān)注——而這正是梁啟超等人所希望的,是他們鼓吹?;实氖聵I(yè)所需要的。于是梁啟超有可能不惜冒天下之不韙,改動了他的戰(zhàn)友的詩。
在清人筆記《繡像康梁演義》里說,六君子被難后,“吏人返事訖,流涕對我說。役卒呈數(shù)紙,云是獄中筆。”大蓋這些絕命詩都寫在了這些逼供的紙上。其中有一首被歸在林旭的名下。其詩云:望門投止憐張儉,直諫陳書愧杜根。手?jǐn)S歐刀仰天笑,留將公罪后人論——這極有可能是那首詩的原詩。張儉逃走后,那些曾收留過她的地方——“伏重誅則以十?dāng)?shù),宗親并皆殄滅”。用此典故,意在不愿亡命貽累親友。用杜根的事自愧不能像他那樣上書太后,歸政于帝。后面兩句“手?jǐn)S歐刀仰天笑”的慷慨與“留將公罪后人論”的坦蕩,——這都和譚嗣同的心境與秉性完全契合,并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