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健
范仲淹臨危受命
慶歷年間,北宋已經(jīng)立國八十多年,各種社會問題開始暴露出來。范仲淹總結(jié)當時的情勢說:“綱紀制度,日削月侵,官壅于下,民困于外,敵人驕盛,寇盜橫熾。”
首當其沖的,是冗官問題。所謂冗,一是人數(shù)眾多;二是能力庸劣。
宋代科舉考試錄取規(guī)模空前擴大,通過科舉就可出仕為官?!俺癁樘锷崂?,暮登天子堂?!笨婆e制給了宋代讀書人出人頭地、揚名立萬的美夢。但是,這也造成官僚隊伍的繁冗叢沓。此外,天水一朝對官僚特別是高級官僚格外優(yōu)待。恩蔭制度,即貴族和高、中級官員子弟可以免試做官,也發(fā)展到無以復加的程度。據(jù)學者推算,宋代平均每年以各種名目恩蔭補官者,恐不下500人,而平均每年科舉取士的人數(shù),也不過約360人,恩蔭補官的人數(shù)竟超過了科舉取士的人數(shù)。每年有如此多的人進入仕途,遠遠超過了當時官僚系統(tǒng)的自我更新速度與容納能力。
與官員眾多并存的是官吏素質(zhì)堪虞,這其實是歷朝的通病。立國既久,官僚升遷制度已經(jīng)嚴密與程式化,升遷與否,多數(shù)情況下,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與政績關系不大。于是因循茍安的思潮在官場中彌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理占據(jù)主流。真正憂國愛民者想有一番作為,反而會招致同僚非難,甚至排擠。一些重要的管理職位,如刺史、縣令之類,也可以靠熬年頭、憑資歷獲得。這種情況導致“不肖混淆,請托僥幸,遷易不已,中外茍且,百事廢墮”。歐陽修曾舉出兩個極端的例子。郢州(今湖北鐘祥)知州王昌運,年紀大了,且身體有病,腿腳不利索,連走路都很困難,每天去辦公得靠兩個人扶著,就這樣顫巍巍地還堅持了三年?!叭曛畠?nèi),州政大壞”。繼任知郢州的劉依,也是七十多歲了,“昏昧不堪”。歐陽修任滑州通判時,寄居在滑州的劉依幾次來看望他。每次都問:“中書有一個姓王的參知政事,叫什么名字?”一個知州,連副宰相的名字都搞不清,這也算了,三四次問過就忘,其為政情況,簡直可以不問自知了。
官吏尸位素餐不作為,還貪污腐化。北宋政府自從開國以來,直到慶歷年間,官吏的俸祿一直沒有增加。隨著物價水平的上升,中下級官僚的生活日漸窘乏。同時,隨著官員數(shù)量的不斷增加,中下級官僚一任結(jié)束,通常并不能立即得到新的任命,而需要等著騰出職位來,即所謂“守選”、“待闕”,做官也是斷斷續(xù)續(xù)。沒有職位就沒有俸祿。本來俸祿就鮮薄,難有積蓄,又不能持續(xù)供應,使得很多“守選”、“待闕”的官員“衣食不足,貸債以茍朝夕”。一旦等到上任,就千方百計撈錢還債。貪污腐化就是意料中事了。
人民的苦難還不止于此。寶元二年(1039),宋夏戰(zhàn)爭爆發(fā),延至慶歷二年(1042),北宋政府損兵折將,為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耗去大量的兵力物力。而作戰(zhàn)對物資的要求,最終都得轉(zhuǎn)嫁到人民身上,都是由人民負擔。在如此局面之下,農(nóng)民、士兵起義風起云涌。慶歷三年五月,京東路沂州(今山東臨沂)一百多名士卒在王倫領導下起義。同年,陜西大旱,商州(今陜西商縣)農(nóng)民一千多人,在張海、郭邈山等人領導下起義,活躍于京西十余郡,幅員數(shù)千里,官員紛紛逃竄。駐守光化軍(今湖北老河口市北)的宣毅卒五百多人在邵興率領下嘩變,與起義軍互相配合。內(nèi)憂外困,版圖震蕩,大宋朝廷已經(jīng)到了必須改弦更張、變法圖強的時候了。
慶歷三年(1043),當西北的狼煙已經(jīng)暫時熄滅,北宋與西夏正在討價還價,準備媾和之際,仁宗把目光投向在宋夏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出色的范仲淹、富弼、韓琦一班人,把他們調(diào)到中央,出任宰執(zhí),主持改革。范仲淹久負人望,早年知開封府期間,就因為“明敏通照,決事如神”,被京師老百姓稱頌:“朝廷無憂有范君,京師無事有希文。”一時間,宇內(nèi)矚目,希望這群君子能夠刷新政治,興致太平。
但范仲淹是被貶謫后提拔的官員。范仲淹被貶謫,當然不是因為貪污腐化、為非作歹,據(jù)當時的一些官僚說,是因為“朋黨”。翻譯成我們熟悉的話語,就是搞宗派主義。
范仲淹能獲得這頂大帽子,是與他的大膽與人望分不開的。八年前的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曾上書指責宰相呂夷簡任人唯親,而呂夷簡反依仗權勢,指斥范仲淹“越職言事”、“離間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黨也”。結(jié)果,范仲淹被貶出京。曾為范仲淹鳴不平的余靖、尹洙、歐陽修也遭貶逐。蔡襄作《四賢一不肖詩》贊揚不當遭貶的諸位為君子,痛斥諫官高若訥不能秉公力爭。這篇文章影響相當大,“都人士爭相傳寫,鬻書者市之,得厚利”。恰好契丹使者在首都開封,買了帶回現(xiàn)在的北京,還造成了較大影響。就是景祐三年的這次斗爭,挑起了北宋曠日持久的“朋黨之爭”。
但是,范仲淹從政以來在中央,在地方,特別是在西北戰(zhàn)爭前線的耀目政績,已經(jīng)將“朋黨”的指摘遮蔽,仁宗皇帝已經(jīng)暫時把這個事情拋到腦后去了。
改革未成身先殆
慶歷三年九月,臨危受命的范仲淹應仁宗的要求,上《答手詔條陳十事》,提出十點改革主張。上書雖是出自范仲淹之筆,但其中的改革思想與措施卻是范仲淹、富弼、韓琦等人的共識。所以《答手詔條陳十事》是慶歷新政的施政綱領。這些措施的絕大部分經(jīng)過仁宗皇帝的首肯,以詔令的形式次第頒布施行。
這十條措施分別是:
(一)明黜陟。改變只重資歷、不問實績的官員晉升機制,以“約濫進,責實效”,以期政事修舉;
(二)抑僥幸。對恩蔭加以時間等條件限制,不允許官僚為子弟“陳乞館閣職事”?!梆^閣”主要是藏書機構(gòu),并不是位高權重的機要位置,但時人認為是儲才之地,“以養(yǎng)器業(yè),為大用之備”,不可輕授。通過抑制恩蔭數(shù)量與職位,“革濫賞,省冗官”;
(三)精貢舉。改變“專以辭賦取進士,以墨義取諸科”的局面,“先取履行,次取藝業(yè)”。即要求德才兼?zhèn)?,以德為先。興辦學校,注重教育;
(四)擇官長。通過層層薦舉的方式,選擇有能力的人出任地方官?!耙哉V紀、去疾苦、救生民”。
(五)均公田。在外為官者,給予“職田”,彌補俸祿之寡,使其生活“豐足”有保障,然后可以“責士大夫之廉節(jié)”。
(六)厚農(nóng)桑。因地制宜,興修農(nóng)田水利,抵御自然災害,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
(七)修武備。面對邊防緊張、重兵戍邊的形勢,面對冗兵耗費國家大量錢谷的事實,發(fā)展民兵,平時生產(chǎn),冬閑訓練,寓兵于農(nóng)。
(八)減徭役。精簡合并機構(gòu),減少百姓“義務勞動”的時間?!安⒑峡h邑,以省徭役,庶寬民力”。
(九)覃恩信。赦書內(nèi)宣布的恩澤,即政府的各項惠民措施,要求各地區(qū)各部門嚴格執(zhí)行;
(十)重命令。改變過去政令朝令夕改的弊端,捋順各類規(guī)章捍格抵牾的關系,對有法不依的官吏給予嚴懲。
錢穆先生總結(jié)說:“仲淹的意見,大致是欲求對外,先整理內(nèi)部。欲求強兵,先務富民。而欲行富民之政,則先從澄清吏治下手。”
為澄清吏治,范仲淹親自審察地方官吏才干,尤其重視對負有監(jiān)察州縣之權的“監(jiān)司”長官的沙汰。范仲淹還派出按察使到各地進行按舉,他任命的提點江東刑獄王鼎、轉(zhuǎn)運使楊纮、轉(zhuǎn)運判官王綽就因為競相揭發(fā)官吏的“至微隱罪無所貸”,惹得當?shù)毓賳T怨恨不已,將三人“目為三虎”。事情傳到汴京,皇帝也有些不高興了。
從整頓吏治下手,無疑是啃硬骨頭,阻力不可避免。新政的組織者對此應是了然于胸的。在范仲淹提出改革方案的次月,歐陽修曾對仁宗上書講了這樣一番話:“然臣所慮者,仲淹等所言,必須先絕僥幸因循姑息之事,方能救今世之積弊。如此等事,皆外招小人之怨怒,不免浮議之紛紜。而奸邪未去之人,須時有讒沮,若稍聽之,則事不成矣。”而這擔憂,卻一語成讖,不幸言中。
與王安石變法期間的眾口呶呶,聲言“某法害民、某法不便”迥異,彼時改革的反對者直接指責慶歷新政具體措施的言論并不多。這其實不難理解,新政是拿官吏開刀,利益受損的,首當其沖的是各級官吏。他們的內(nèi)心,肯定是以為新法“不便”的。但是,上述措施,不論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看,還是從維護國家長治久安的視角觀察,都是無可指摘的、正確的。除反映個別措施(如均公田)在施行過程中產(chǎn)生了一些擾民問題外,利益受損的官吏無法也不能公開表達不滿。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小官僚們既不能公開反對,便另辟蹊徑,從人事下手,步步為營地對新政組織者與支持者進行打擊。封建社會依靠人治,“人亡政息”,只要范仲淹等人下臺,推翻新法便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之事了。
于是,接連發(fā)生了幾次針對范仲淹一派成員的人事斗爭。
就在范仲淹上書改革的同一個月,發(fā)生了滕宗諒事件。滕宗諒與范仲淹同年考中進士,在當時,稱為“同年”。這本已是時人很看重的一種社會關系,而韓、滕兩人又志趣相投,滕宗諒得以在西北前線任地方官“知慶州”,就是范仲淹推薦的結(jié)果。偏偏在范仲淹改革伊始,有人揭發(fā)滕宗諒先前在涇州任職時,“枉費公用錢十六萬緡”。在中央,監(jiān)察御史梁堅“亦劾奏之”。仁宗覺得負責紀檢的人員有些小題大做,說:“邊帥以財利啖蕃部,此李牧故事,安可加罪?”所謂李牧故事,是戰(zhàn)國時趙國守邊良將李牧不惜錢財,厚遇戰(zhàn)士,“以結(jié)其心”的典故。但仁宗皇帝還是派人調(diào)查此事。
事情其實并不復雜,但滕宗諒怕連累他人,把相關記錄文件給燒毀了,這下就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賬了。圍繞這件事,范仲淹與負責監(jiān)察的御史中丞王拱辰展開了激烈的斗爭,雙方互不相讓。最終,在慶歷四年正月,滕宗諒還是受到了處罰,被降級知虢州,很快,又改知偏遠的岳州。于是就有了我們耳熟能詳?shù)摹对狸枠怯洝分械摹皯c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子京正是滕宗諒的字。
滕宗諒是范仲淹的好友與同黨,在范仲淹整頓吏治之初,就有人對其發(fā)難,翻出莫須有的陳年舊賬,居心昭然若揭。陰謀者認定,以范仲淹之秉性,必然會對此事施以援手,而如果范仲淹維護一名出任地方知州的好友,又會與正在大刀闊斧地進行的人事整頓形成鮮明對比,最終隱隱地指向一個“黨同伐異”的罪名。
慶歷四年六月,正當范仲淹、富弼“日夜謀慮”,推行“慶歷新政”的關鍵時刻,被罷黜樞密使職務的夏竦,用極其陰險卑鄙的手段制造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栽贓。
夏竦被罷免最高軍事長官之職,心中當然不無失落。而著名的理學家石介卻拍手稱快。夏竦的發(fā)難就從這位石介先生開始了。
石介曾寫信給富弼,勉勵他們一班改革派“行伊周之事”。“伊周”指的是殷商的大臣伊尹和西周的大臣周公旦,兩人是千古并稱的賢臣良相。夏竦出于對石介的怨恨和扳倒富弼等人的目的,乃指使女奴暗地里模仿石介的筆跡,把“行伊周之事”改成“行伊霍之事”?!耙粱簟敝傅氖且烈c西漢的霍光。伊尹看到商湯的孫子太甲開始荒淫,就把太甲關在宮里讓他反省,自己處理政事。后來看到太甲改悔,才將政權交給他。而霍光在無子的漢昭帝駕崩之后,迎立漢武帝孫昌邑王劉賀即位,但27天之后就以淫亂無道的理由報請上官太后廢除了他?;艄馔撼忌套h后決定從民間迎接武帝曾孫劉病已(后改名劉詢)繼承帝位,是為漢宣帝。伊尹、霍光二人,都曾行廢立天子之事,后人將他們合稱為“伊霍”。這簡直是勸說富弼等人廢掉皇帝,另立明君了。為了將罪名坐實,夏竦還指使女奴偽造了石介為富弼起草的廢立詔書。然后散布消息,把謠言傳到仁宗耳朵里。
皇帝趙禎向來耳根子軟,面對流言蜚語,面對一班元老重臣的鑿鑿之言怎能無動于衷?更為重要的是,“帝雖不信,而仲淹、弼始恐懼,不敢自安于朝”。范仲淹一伙在波詭云譎的斗爭形勢面前,退縮了。范仲淹、富弼、韓琦、歐陽修等人陸續(xù)離開中央,標志著改革派的下臺,預示著整頓吏治、懲治腐敗的慶歷新政的全面失敗。
這年年底,之前不遺余力彈劾滕子京的御史中丞王拱辰發(fā)動了對革新派的最后一擊。農(nóng)歷十一月,進奏院的劉巽、蘇舜欽拿賣廢紙的錢辦酒會,邀集了一些文人朋友尋歡作樂。一位叫王益柔的官員,借著酒勁,寫了《傲歌》,對讀書人的神明——圣人周公與孔子不敬。王拱辰抓住不放,最終與會者被貶。蘇舜欽是改革的支持者,王益柔是范仲淹推薦的人,這次“奏邸之獄”,使改革派在人事上、聲譽上遭到很大打擊。事后,王拱辰洋洋得意地說:“吾一舉網(wǎng)盡之矣!”
慶歷新政為何失敗
慶歷新政的失敗,原因很多,最明顯的一條,是仁宗的動搖。我們對比一下二十多年后王安石發(fā)動的那場“熙豐變法”,就可以看出兩者的差距。王安石變法推行后,“新法議起,舉朝攻之者愈眾,而神宗信任之益堅”。王安石甚至提出了驚駭時人耳目的“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三不足”之說來說服神宗皇帝。神宗皇帝對王安石言聽計從,時人都承認,王介甫得君之專,無與倫比。
相較之下,仁宗皇帝就懦弱得多了,一有“朋黨”之議甚囂塵上,就疑神疑鬼地終止了改革。這固然有兩位皇帝性格上的差異,但更重要的,是兩位帝王在兩場不同目的的改革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慶歷新政的領導者是范仲淹,熙豐變法的領導者是宋神宗。神宗不僅是“大有為”的實際發(fā)起人,更是改革的中流砥柱。兩場改革面臨的阻力也不同:熙豐變法中,反對者所指摘的多是改變政策法令帶來的問題,矛頭所指是法令,而不是王安石等改革派人物;而慶歷新政中的反對派,矛頭所指主要不是新政的具體內(nèi)容,而是范仲淹等人的“朋黨”問題。
人治條件下,人是決定性的因素。因為非但制度規(guī)則是由人制定的,即便有好的制度,如果沒有好的執(zhí)行,也不能發(fā)揮應有作用。所以范仲淹的改革從吏治下手,可以說是切中肯綮,揪住要害。
但恰恰是在人治條件下,不可能依靠制度法律來保障,也不可能發(fā)動群眾進行監(jiān)督,改革派就只能把寶壓在人的身上。這人,一是下邊的官吏;二是最大的官吏——宋仁宗。范仲淹主持改革之初,仁宗出于對改革派人品與名望的信任,面對負面反饋,尚能容忍。但隨著改革的展開,特別是人事調(diào)整大刀闊斧地進行,宣稱范仲淹等人“朋黨”的聲音不絕于耳,整個官僚集團騷動不安,這不能不讓仁宗心生疑忌。要知道,趙宋政權是靠軍事政變得來的,對臣子的防范遠大于對外敵的擔憂。宋太宗就赤裸裸地說:“國家若無外憂,必有內(nèi)患。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nèi)患,深可懼也。帝主用心,常須謹此?!弊鳛樘诘馁t孫,宋仁宗趙禎是不會忘記這個教導的。
此外,以范仲淹為首的改革派在策略上也存在問題。
一是涉嫌“朋黨之爭”。慶歷三年九月,范仲淹、韓琦、富弼先后被任命為執(zhí)政,歐陽修、余靖、蔡襄等人并為諫官,過去所謂的“范黨”皆在朝廷。此外,作為同盟者的杜衍、晏殊也立于朝。而范黨的政敵呂夷簡、夏竦則被先后罷免宰相、樞密使之職。形勢似乎一片大好,積極支持范仲淹的狂士石介忘乎所以,沿著蔡襄之前的思路,作了一首《慶歷圣德頌》,其中有“眾賢之進,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脫”之句。范仲淹對石介的作為,惱火不已。
壞事的不僅是石介,歐陽修也因為自己的疏略付人以口實。面對朝廷中“朋黨”的指摘,面對皇帝對朋黨的深深警惕與不安,慶歷四年四月,歐陽修企圖重新定義朋黨的概念,以解開皇帝的心結(jié),以堵悠悠眾口。在上呈給宋仁宗的那篇《朋黨論》中,歐陽修指出,朋黨自古有之,只不過有君子之黨,有小人之黨。仁宗皇帝觀此奇文后,滿腹狐疑地問:“自昔小人多為朋黨,亦有君子之黨乎?”范仲淹回答說:“臣在邊時,見好戰(zhàn)者自為黨,而怯戰(zhàn)者亦自為黨;其在朝廷,邪正之黨亦然?!?/p>
這無異于全盤接受了反對者的指責,承認了朋黨的存在。而范仲淹、歐陽修等人是當仁不讓地以君子自居的,那顯然,任何不與之黨附的人,都不得不屬于小人。這種高擎起兩桿截然相反的道德大旗,變相將所有人群分類歸的做法,客觀上顯然鼓勵了士大夫的結(jié)黨。所以,范仲淹及其同道,被冠以“朋黨”的標簽,也未必不是空穴來風。
以范仲淹為首的改革派的第二個失策,恐怕是改革“推行太猛”。這種猛烈,既表現(xiàn)在改革方案的設計上,也反映在推行的過程中。
從減少阻力,以便推行的角度,南宋人葉適說:“惟明黜陟、抑僥幸,最為庸人重害而仲淹先行之”,他覺得范仲淹等人的改革應該先易后難,“若仲淹先國家之常行,后庸人之重害,庶幾讒間不大作而基本亦可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