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三百首補注卷三
七言古詩
杜甫 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并序①
大歷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別駕元持宅，見臨穎李十二娘舞劍器，壯其蔚跂。問其所師，曰：“余公孫大娘弟子也。”開元三載，余尚童稚，記于郾城②，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③，洲漓頓挫，獨出冠時。自高頭宜春、梨園二伎坊內(nèi)人④，洎外供奉，曉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孫一人而已。玉貌錦衣⑤，況余（按：蘅塘退士云：“況余二字，當是晚余之訛?！庇职矗骸蹲x杜心解》評云：“玉貌憶公孫，白首悲今我，則況余二字不謬矣?！保莅资祝衿澋茏?，亦匪盛顏。既辨其由來，知波瀾莫二。撫事慷慨，聊為《劍器行》。往者吳人張旭⑥，善草書書帖，數(shù)常于鄴縣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自此草書長進。豪蕩感激，即公孫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看如山色沮喪⑦，天地為之久低昂。如羿射九日落⑧，矯如群帝驂龍翔⑨。來如雷霆收震怒⑩，罷如江海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臨穎美人在白帝（11］，妙舞此曲神揚揚（12］。與余問答既有以（13］，感時撫事增惋傷（14］。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五十年間似反掌（15］，風(fēng)塵澒洞昏王室（16］。梨園子弟散如煙，女樂余姿映寒日（17］。金粟堆前木已拱（18］，瞿塘石城草蕭瑟。玳弦急管曲復(fù)終，樂極哀來月東出（19］。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zhuǎn)愁疾（20］。
①［公孫劍器］《明皇雜錄》：安祿山獻白玉簫管數(shù)百事，陳于梨園。諸公主及貌國以下，競為貴妃弟子。時公孫大娘能為《鄰里曲》及《裴將軍滿堂勢》、《西河劍器渾脫》舞，妍妙皆冠絕于時。②［臨穎郾城］《唐書?地理志》：臨潁、郾城二縣，俱屬許州。按：許州在河南。③［劍器渾脫］《樂府雜錄》：健舞曲有《棱大》、《阿連》、《柘枝》、《劍器》、《胡旋》、《股騰》等，《正字通》：《劍器》、武舞，用女伎雄妝，空手而舞?！段墨I通考》：或以劍器為刀劍，誤也?！短茣罚褐凶谘缃技靶尬膶W(xué)士，詔遍為伎。工部尚書張錫為《談容娘》舞，將作大匠宗晉卿為《渾脫》舞。注按：《五行志》：長孫無忌以烏羊毛為渾脫氈帽，謂之趙公渾脫，因演以為舞?！毒右卒洝钒矗宏悤D《樂書》云：樂府諸曲。自古不用犯聲，唐自則天未年，《劍器》人《渾脫》，為犯聲之始?！秳ζ鳌穼m調(diào)，《渾脫》商調(diào)，以臣犯君，故為犯聲。又：唐多解曲，《朽枝》用《渾脫》解之類。觀此，則《劍器渾脫》自別為舞曲之名。今人誤讀《社詩序》，以“劍器”為句，而以“渾脫瀏漓頓挫”六字為句，以為極贊舞器之妙，訛謬沿襲，文字中往往以“渾脫瀏漓”四字連綴用之，可笑也。又閱李中麓《開元太仆塞上曲》云：“黃河萬里障邊隅，點鹵年來謀計殊。不用輕帆并短悼，渾脫飛渡只須臾?！弊宰⒃疲好撘赳劊缓笾獪喢撐?、渾脫帽皆當作平聲。按：朱中丞《續(xù)談》云：予于役三關(guān)，次太子灘，隔岸群彝來，亂流而渡，見有騎一物浮水面者，問之，曰：“渾脫也?！鄙w取羊皮去其骨肉而制之，故以為名。渾脫帽義應(yīng)爾。④［高頭宜春］《教坊記》：右教坊在光宅墳，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妓女人宜春苑，謂之內(nèi)人，亦日前頭人。按：高頭疑即前頭之謂。［梨園］《唐書?禮樂志》：明皇既知音律，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干梨園，聲音有誤者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弟子。⑤［玉貌］鮑照《蕪城賦》：東都妙姬，南國麗人。蕙心紈質(zhì)。玉貌絳唇。⑥［張旭］《國史補》：旭常言：“始吾見公主擔夫爭路而得筆法之意，后見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雹撸塾^者］《禮記》：觀者如堵。［沮喪］《莊子》：嗒焉沮喪。⑧［九日］《淮南子》：堯時十日并出，堯令弄射中九日，烏皆死，墜其羽翼。⑨［群帝］夏侯玄賦：又如東方群帝兮，騰龍駕而翱翔。⑩［雷霆］《易》：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fēng)雨。［震怒］《書》：皇天震怒。（１１］［白帝］《元和郡縣志》：公孫述至魚復(fù)；有白龍出井中，因號魚復(fù)為白帝城?！跺居钣洝罚汗珜O述括蜀，自以承漢土運，故號曰“白帝城”。胺：白帝城在四川夔川府東。（１２］［揚揚］《管晏列傳》：意氣揚揚，甚自得也。（１３］［有以］《史記》：信陵君不恥下交，有以也。（１４］［感時］《楚辭》：余感時兮凄愴。（１５］［五十年］接：自開元三年至是，凡五十三年。［反掌］《漢書?枚乘傳》：易于反掌，安于泰山。（１６］［澒洞］《淮南子》：未有天地之時，鴻濠澒洞。按：澒音汞。澒洞，相連貌。（１７］［寒日］陶潛詩：慘慘寒日。（１８］［木拱］《左傳》。穆公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保ǎ保梗荩郯恚菸何牡蹣犯簶吠泶莘胃?。［月東出］《詩》：日居月諸，東方自出。（２０］［足繭］《戰(zhàn)國策》：蘇子足重繭，日百里而后舍，注，繭，足胝也。
元 結(jié) 石魚湖上醉歌并序①
漫叟以公田米釀酒②，因休暇則載酒于湖上，時取一醉。歡醉中，據(jù)湖岸引臂向魚取酒，使肪載之，遍飲坐者。意疑倚巴丘酌于君山之上，諸子環(huán)洞庭而坐，酒肪泛泛然觸波濤而往來者，乃作歌以長之。石魚湖，似洞庭，夏水欲滿君山青③。山為搏，水為沼，酒徒歷歷坐洲島④。長風(fēng)連日作大浪，不能廢人運酒舫。我持長瓢坐巴丘⑤，酌飲四座以散愁。
①［石魚湖］元結(jié)《石魚湖上作詩序》：潓泉南山有獨石在水中，狀如游魚。魚凹處，修之可以貯酒。水涯四匝多攲石相連，石上堪人坐。水能浮小舫載酒，又能繞石魚洄流，乃命湖曰“石魚湖”。鐫銘于湖上，顯示來者。又作詩以歌之。②［漫叟］《唐詩紀事》：元結(jié)始號猗玕子，后稱浪士。又曰漫郎，更曰聱叟?！短茣?/span>?元結(jié)傳》：酒徒又曰：“公漫久矣，可以漫為叟?！雹郏劬剑荨恫┪镏尽罚壕缴嫌忻谰茢?shù)斗，得飲者不死。《水經(jīng)注》：是山，湘君之所游處，故曰”君山”。昔秦始皇遭風(fēng)干此而問其故，博士曰：“湘君出入則多風(fēng)?！卑矗壕皆谠乐莞髂隙赐ズ?。君山有石穴，潛通吳之包山，郭景純所謂巴陵地道是也。④［酒徒］《史記?酈生傳》：酈生瞋目按劍叱使者曰：“走，復(fù)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雹荩郯颓穑莅颓鸷嗝嗖莺边B洞庭南。按：漢湘東納汩羅之水，巴丘山在岳州府南。弄屠巴蛇于洞庭，積骨為丘，故名。
韓愈:愈，字退之，昌黎人。三歲而孤，兄會嫂鄭鞠之。隨兄官嶺表，兄卒。愈自知刻苦學(xué)儒，比長，通六經(jīng)百家。貞無八年摧進士，累調(diào)四門博士，遷監(jiān)察御史。上疏極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元和初，擢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改都官員外郎。尋復(fù)為博士，改比部郎中，進申書舍人。為裴度行軍司馬，平蔡，遷刑部侍郎。憲宗迎佛骨人禁內(nèi)，上表力諫。帝怒，將抵以死。大臣皆為愈言，乃貶潮州刺史，量移袁州。召拜國子祭酒，轉(zhuǎn)兵部侍郎。王廷湊亂，召愈宣諭，極論順逆利害，廷湊畏服之。歸，轉(zhuǎn)吏部侍郎，轉(zhuǎn)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后以李逢吉、李紳交構(gòu)，遺患于愈，罷為兵部恃郎。后復(fù)為吏部侍郎。卒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謚曰文。
山 石
山石犖確行徑微①，黃昏到寺蝙蝠飛②。
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支子肥③。
僧言古壁佛畫好④，以火來照所見稀。
鋪床拂席置羹飯⑤，疏糲亦足飽我饑。
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人扉⑥。
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⑦。
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⑧。
當流赤足踏澗石，水聲激激風(fēng)生衣。
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促為人⑨。
嗟哉吾黨二三子⑩，安得至老不更歸。
①［葷確］《正韻》：磽確，石地。亦作確。按：犖確，亦石地不平貌。②［黃昏到寺］按：肄園居上注：《韓文公外集?洛北惠林寺題名》云：“貞元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宿此而歸。”詩云：“哺時堅坐到黃昏?！迸c此正一時事。［編幅］《爾雅》：蝙蝠，服翼。注：或謂之仙鼠。曹植賦：明伏暗動，盡似鼠形。按：《烏臺詩話》：燕以日出為旦，日入為夕。幅以日人為旦，日出為夕。爭之不決，③［芭蕉］蘇頌《草木疏》：芭蕉葉大者二三尺，圍重皮相襲，葉如扇生，［支子］《西陽雜俎》：諸花少六出看，惟桅子花六出，即西域薝卜花也。桅與支同。④［古壁］盧照鄰詩：古壁有丹青。⑤［疏糲］《詩》：彼疏斯粺。箋、疏：粗也，謂糲米也。按：《汧國夫人傳》：李娃曰：“今夕之費，愿以貧窶之家，隨其疏糲以進之?！雹蓿矍逶拢萃跞谠姡呵逶禄貙⑾?。⑦［煙霏］《廣絕交論》：煙靠雨散。⑧［松瀝］《南都賦》：其木則怪、松、楔、槾、柏、杻、橿、楓、柙、櫨、櫪，帝女之桑。⑨《楚辭》注：馬韁在口曰。《漢書?刑法志》：是以
猶而御駻突。⑩［吾黨］《論語》：吾黨之小子狂簡，［二三子］《論語》：二三子以我為隱平。
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①
纖云四卷天無河②，清風(fēng)吹空月舒波③。
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歌④。
君歌聲酸辭正苦，不能聽終淚如雨。
洞庭連天九疑高⑤，姣龍出沒猩鼯號⑥。
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藥⑦，海氣濕蟄熏腥臊⑧。
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繼圣登夔皋⑨。
赦書一日行千里⑩，罪從大辟皆除死。
遷者追回流者還，滌瑕蕩垢清朝班（11］。
州家申名使家抑（12］，坎柯只得移荊蠻（13］。
判司卑官不堪說（14］，未免捶楚塵埃間（15］。
同時流輩多上道，天路幽險難追攀（16］。
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17］。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
①［張功曹］本集：《張署墓志》：署，河間人，舉進士，拜監(jiān)察御史。為幸臣所讒，與同輩韓愈、李方叔三人俱為縣令南方。二年逢用，俱徒椽江陵，半歲，邕、管等奏為判官。②［纖云］傅玄詩：纖云時仿佛。③［月波］《漢書?郊祀歌》：月穆穆以金波。④［當歌］魏武帝《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⑤［九疑］《水經(jīng)注》營水西流，徑九疑山下，磐基蒼梧之野。峰秀數(shù)郡之間，羅巖丸舉，各導(dǎo)一溪。岫壑負岨，異嶺同勢，游者疑焉，故日九疑山。按：疑亦作疑，九疑山，大舜葬處，在永州府寧遠縣南。⑥［猩鼯］猩，見七絕《已涼》注?！稜栄?/span>?釋烏》：鼯鼠，夷由。注：狀如小狐，似蝙蝠。肉翅，項脅毛紫黑色，背上蒼艾色，腹下黃，喙頷雜白。腳短爪長，尾二尺許。飛且乳，亦謂之飛生鼠。聲如人呼。一日夷由。江淹詩：夜聞猩猩啼，朝見鼯鼠游。⑦［畏蛇畏藥］按：南方多蛇，又多畜蠱，以毒藥殺人，見聞人俊《古詩箋注》。⑧［濕蟄］《洛陽伽藍記》：地多濕蟄，攢育蟲蟻。［腥臊］《韓子》：腥臊惡良，而傷害腹胃。⑨［夔皋］按：本集詩：上言述堯舜，下言引皋夔。注：夔，夔龍也；皋，皋陶也。⑩［赦書］《舊唐書?順宗紀》：貞元二十一年正月丙申，順宗即位，二月甲子大赦。及八月，憲宗即位，改貞元二十一年為永貞元年，自八月五日以前，天下死罪降從流，流以下遞減一等。（１１］［滌瑕］揚雄文：滌暇蕩穢。（１２］［州家］《吳志?太史慈傳》：州家、謂刺史也。［使家］按：東野《韓詩注》：使家，謂湖南觀察快。（１３］［坎軻］古詩：坎何長苦辛。（１４］［判司］按：永貞元年，公為江陵府法曹參軍，署為功曹參軍。（１５］［捶楚］《漢書?路溫舒?zhèn)鳌罚捍?/span>楚之下，何求不得。唐制，參軍、簿尉，有過即受笞杖。按：杜甫《送高記室詩》：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１６］［幽險］劉向《九嘆》：阜隘狹而幽險。（１７］［殊科］陳琳書：強弱殊科，眾寡異論。
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①
五岳祭秩皆三公②，四方環(huán)鎮(zhèn)嵩當中③。
火維地荒足妖怪④，天假神柄專其雄。
噴云泄霧藏半腹，雖有絕頂誰能窮。
我來正逢秋雨節(jié)，陰氣晦昧無清風(fēng)⑤。
潛心默禱若有應(yīng)，豈非正直能感通③。
須臾靜掃眾峰出，仰見突兀撐青空。
紫蓋連延接天柱，石廩騰擲堆祝融⑦。
森然魄動下馬拜，松柏一徑趨靈宮⑧。
粉墻丹柱動光彩⑨，鬼物圖畫填青紅。
升階傴樓薦脯酒⑩，欲以菲薄明其衷（11］。
廟令老人識神意（12］，瞧盯偵伺能鞠躬（13］，
手持杯珓導(dǎo)我擲（14］，云此最吉余難同。
竄逐蠻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長終（15］。
侯王將相望久絕（16］，神縱欲福難為功。
夜投佛寺上高閣，星月掩映云朣朦（17］。
猿鳴鐘動不知曙（18］，杲杲寒日生于東（19］。
①［衡岳］《地理志》：衡山在長沙湘南縣南，《元和志》：衡岳廟在衡山縣西三十里。②［祭秩三公］《尚書》：柴，望秩于山川。《禮記》：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視三公。③［鎮(zhèn)］《周禮》：正南曰荊州，其山鎮(zhèn)日衡山。［嵩當中］《白虎通》：嵩山夾居四方之中，故曰嵩。按：嵩山在河南登封縣北。④［火維］徐靈期《南岳記》：衡山者，朱陵之靈臺，太靈之室洞。上承翼軫，鈴總?cè)f物，故名衡山。下踞：離宮，統(tǒng)攝火帥，故號南岳。赤帝館其巔，祝融宅其陽。［地荒］唐太宗詩：圓蓋歸天壤，方輿入地荒。⑤［晦昧］吳均詩：晦味崦嵫色。⑥［正直］《詩?小雅》：神之聽之，正直是與。⑦［紫蓋天柱石廩祝融］《長沙記》：衡山七十二峰，最大者五，芙蓉、紫蓋、天柱、石廩、祝融為最高。按：杜甫《望岳》詩：祝融
五峰尊，峰峰次低昂。紫蓋獨不朝，爭長顯相望。［騰擲］按：賈岱宗賦：若應(yīng)龍之騰擲。⑧［靈宮］《西都賦》：乃有靈宮，起平其中。⑧［丹柱］崔骃《七依》：丹柱雕楹，⑩［傴僂］《左傳》：一命而樓，再命而傴，三命而俯。（１１］［菲?。荨抖Y記》疏：言君子不以貧窶菲薄廢禮。。（１２］［廟令］按：《韓集點勘》：唐制，五岳、四讀，令各一人，正九品上，掌祭祝，此廟令蓋謂衡岳廟中令也。（１３］［睢盱］《莊子》：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偵伺］《后漢?清河玉傳》：使御者偵伺得失。按：偵音怪，候也，探伺也，［鞠躬］《論語》：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１４］［杯珓］按：《演繁露》：問卜于神明，有器名杯珓。以兩蚌殼投空擲地，觀其俯仰，以斷休咎。后人或用竹，或用木，斫為蛤形而中分為二，亦名杯珓。擲法則以半俯半仰者為吉。《廣韻》：珓，杯珓也，古者以玉為之。（１５］［長終］《史記?扁鵲傳》：長終而不得返。（１６］［侯王將相］《史記?陳涉世家》：王侯將相寧有種乎？（１７］［朣朦］潘岳《秋興賦》：月朣朧以含光兮。注：朣朧，欲明也。按：《說文》：朦朧，月將入也。（１８］［猿鳴］謝靈運詩：猿鳴誠知曙。（１９］［杲杲］《詩?工風(fēng)》：其雨其雨，杲杲出日?！痘茨献?/span>?天文訓(xùn)》日登于扶桑，是謂胐明。故杲字日在木上。按：注：杲音鎬。
石鼓歌①
張生手持石鼓文②，勸我試作石鼓歌。
少陵無人謫仙死③，才薄將奈石鼓何。
周綱陵遲四海沸④，宣王憤起揮天戈⑤。
大開明堂受朝賀⑥，諸侯劍佩鳴相磨。
蒐于歧陽騁雄?、?，萬里禽獸皆遮羅⑧。
鐫功勒成告萬世⑨，鑿石作鼓隳嵯峨⑩。
從臣才藝咸第一，揀選撰刻留山阿。
雨淋日炙野火燎（11］，鬼物守護煩呵（12］。
公從何處得紙本，毫發(fā)盡備無差訛。
辭嚴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蝌（13］。
年深豈兔有缺畫，快劍斫斷生蛟鼉（14］。
鸞翔鳳翥眾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15］。
金繩鐵索鎖鈕壯，古鼎躍水龍騰梭（16］。
陋儒編詩不收入，二雅偏迫無委蛇（17］。
孔子西行不到秦，椅撅星宿遺羲娥（18］。
嗟余好古生苦晚，對此涕淚雙滂沱（19］。
憶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稱元和。
敵人從軍在右鋪（20］，為我度量掘臼科（21］。
濯冠沐浴告祭酒（22］，如此至寶存豈多。
氈包席裹可立致（23］，十鼓只載數(shù)駱駝（24］。
薦諸太廟比部鼎（25］，光價豈止百借過。
圣恩若許留太學(xué)，諸生講解得切磋（26］。
觀經(jīng)鴻都尚填咽（27］，坐見舉國來奔波（28］。
剜苔剔蘸露節(jié)角，安置妥帖平不頗（29］。
大廈深檐與蓋覆，經(jīng)歷久遠期無佗。
中朝大宮老于事（30］，詎肯感激徒姨啊（31］。
牧童敲火牛礪角，誰復(fù)著手為摩挲。
日銷月礫就埋沒，六年西顧空吟哦。
羲之俗書趁姿媚（32］，數(shù)紙尚可博白鵝（33］。
繼周八代爭戰(zhàn)罷（34］，于人收拾理則那（35］。
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shù)崇丘軻。
安能以此上論列，愿借辯口如懸河（36］。
石鼓之歌止于此，嗚呼吾意其蹉陀（37］。
①［石鼓］《集古錄》：石鼓久在歧陽，至唐人始盛稱之。韋應(yīng)物以為周文王之鼓，至宣王刻詩。韓退之直以為宣王之鼓。今在鳳翔孔子廟中。鼓有十，散棄于野，鄭余慶始置于廟而亡其一，皇祐四年，向傳師求于民間，得之，十鼓乃足?！对涂たh志》：石鼓文在鳳翔天興縣南二十許里，石形如鼓，其數(shù)有十。蓋紀周宣王田獵之事，即史箱大篆也。按：《名勝志》：鳳翔縣南有石鼓鎮(zhèn)，石鼓初散陳倉野中。韓文公為博士，請于祭酒，欲輿致太學(xué)，不從。后鄭余慶始遷于孔子廟。于元季移燕京國子監(jiān)。按：趙堯卿東坡《石鼓歌》注：石鼓十，其一無文，其九有文?？梢娬咚陌僖皇咦郑勺R者二百七十二字。②［張生］按：衡塘退士《唐詩注》及方扶南《韓昌黎詩注》，俱以張生作張籍。③［少陵謫仙］《長安志》：少陵原西有杜子美故宅?！短茣?/span>?李白傳》：賀知章曰，“子謫仙人也?！雹埽哿赀t］鄭康成《詩譜序》：后王稍更陵遲，厲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壞。⑤［天戈］按：《宋史?天文志》：天戈一星在招搖北。⑥［明堂］《孝經(jīng)援神契》：明堂者，天子布政之宮，《禮記》：昔周公朝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負斧扆南向而立，《大戴禮》：明堂者凡九室，一室而有四戶八牖，以茅蓋屋，上圓下方，所以明諸侯之尊卑也，⑦［岐陽蒐］《左傳》：成有歧陽之蓖。按：歧陽，即今鳳翔府岐山縣。蒐，音搜。春獵曰蒐。⑧［遮羅］《玉篇》：遮，要也，攔也?！稜栄拧纷ⅲ毫_，謂羅絡(luò)之。⑨［勒成］班固《東都賦》：憲章稽古，封岱勒成。⑩［嗟峨］《西京賦》：嵯峨崨。按：隳嵯峨，謂隳壞高山也。（１１］［火燎］《書經(jīng)》：如火之燎于原。（１２］［呵］《說文》：，手指也，呵，大言譴責(zé)也。（１３］［隸蝸］《書斷》：隸書者，秦下邦人程邈所作也。始皇善之，用為御史，以奏事煩多，篆字難成，乃用隸字，以為隸入佐書，故曰隸書?！端?jīng)注》：古文出于黃帝之世，蒼頡本鳥跡為字。秦用篆書，焚燒先典，古文絕矣。魯共王得孔子宅書，不知有古文，謂之蝌蚪書。蓋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耳?！稌肌肥鲋苄跏肥肤?，循科斗之書，采蒼頡古文，綜其遺美，別署新意，號曰籀史，按：《爾雅?釋魚》：科斗，活東，疏：蝦蟆子。此蟲一名科斗，一名活東。頭圓而大，尾小，古文似之。又按；科斗亦作蝌蚪，一名懸針。（１４］［蛟鼉］《禮記》：伐蛟取髦，《子虛賦》：云夢西則有涌泉清池，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玳瑁、鱉、黿。按：《韓詩注》：此下皆伏石鼓文如此。（１５］［珊瑚碧樹］《西都賦》：珊瑚碧樹，周阿而生，（１６］［古鼎躍水］《史記?封禪書》：宋太丘社亡，而鼎沒于泗水彭城下，《水經(jīng)往》，周顯王四十二年，九鼎淪沒泗淵。秦始皇時而鼎見于斯水，始皇自以德合三代，大憙，使數(shù)千人沒水系而行之，未出，龍齒嚙斷其系。［龍棱］《晉書?陶侃傳》：侃少時，漁于雷澤，網(wǎng)得一織梭，以掛于壁。有頃，雷雨，自化為龍而去。（１７］［委蛇］《詩?召南》，退食自公，委蛇委蛇。箋：委音威，蛇音移，葉唐何反、音駝。委蛇，自得之貌。（１８］［椅摭］曹植書：劉季緒好低訶文章，掎摭利病?！墩f文》：椅，偏引也。掖，采取也。［羲娥］按：羲和日御，嫦娥月御，羲娥，蓋言日月也。按：《韓昌黎詩集箋注》：《容齋隨筆》云：文士為文，有矜夸過實，雖韓文公不能免。如《石鼓歌》，極道宣王之事，偉矣。至云”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遺羲娥?！薄奥寰幵姴皇杖?，二雅褊迫無委蛇。”是謂《三百篇》皆如星宿，此詩如日月也?！岸篷燮取敝Z，尤非所宜言。今世所傳《石鼓》之詞尚在，豈能出《車攻》、《吉日》之右，安知非經(jīng)圣人所刪乎。（１９］［滂沱］《詩》：轄寐無為，涕泗滂沱。（２０］［右輔］按：《東雅》注：右輔謂右扶鳳，即鳳翔府。（２１］［臼科］按：臼科，謂石鼓故處，公意蓋欲度量而行之也。（２２］［濯冠］《禮器》：浣衣濯冠以朝。［祭酒］《史記》：荀卿三為祭酒，注：《禮》：食必祭先，飲酒亦然。以席中之尊者一人當祭耳，后因以為官名。（２３］［氈裹］《魏志?鄧艾傳》：陰平道山高谷深，至為艱險，艾以氈自裹，推轉(zhuǎn)而下。（２４］［駱駝］《漢書?匈奴傳》注：橐駝，言能負橐囊而駝物也。《牟子》：諺云：“少所見，多所怪，睹駱駝言馬腫背。”（２５］［郜鼎］《左傳》：取部大鼎于未，納于大廟。（２６］［切磋］《詩?衛(wèi)風(fēng)》：如切如磋，如琢如磨，（２７］［觀經(jīng)鴻都］《后漢?靈帝紀》：光和元年二月，始置鴻部門學(xué)士。《水經(jīng)注》：蔡邕以熹平四年與五官中郎將堂溪典等，奏求正定六經(jīng)文字，靈帝許之。邕乃自書丹于碑，使工鐫刻，立太學(xué)門外．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余輛，填塞街陌。今碑上悉銘刻蔡邕等名。（２８］［奔波］《晉書，載記》：塞奔波之路。（２９］［妥帖］陸機《文賦》：或妥帖而易施，或齟齬而不安。（３０］［中朝］《三禮義宗》：天子、諸侯，皆有三朝，一曰外朝，二曰中朝，三曰內(nèi)朝。中朝之名，或內(nèi)或外，人君旦夕視政，見卿大夫之朝也?！稘h書》注：中朝，外朝也，大司馬、左右前后將軍、侍中、常侍、散騎諸吏為中朝。丞相以下六百石為外朝也。（３１］［媕婀］《說文》：媕婀，不決之貌。（３２］［俗書］按：《塵史》：右軍書多不講偏旁，此退之所謂俗書趁姿媚者也。（３３］［白鵝］《晉書?王羲之傳》：性愛鵝，山陰有一道士養(yǎng)好鵝，羲之往觀焉，意甚悅，固求市之。道士云：“為寫《道德經(jīng)》，當舉群相贈耳。”羲之欣然，寫畢，籠鵝而歸。（３４］［八代］按：八代，蓋謂秦、漢、魏、晉、元魏、齊、周、隋也。（３５］［則那］《左傳》：犀、兕尚多，棄甲則那。注：那，猶何也。（３６］［懸河］《晉書?郭象傳》，王衍每云：“聽象語如懸河瀉水，注而不竭?！保ǎ常罚荩埘沲桑荨稌x書》：周處曰：”欲自修而年已蹉跎，恐將無及。”
柳宗元 漁 翁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①。
回看天際下中流②，巖上無心云相逐③。
①［欸乃］按：《康熙字典》：欸乃，棹船相應(yīng)色《滅字通》：今行搖櫓戛軋聲似之。元結(jié)《欸乃曲序》：大歷丁未中，漫叟以軍事詣都，使還，舟行不進，作《欸乃》五首。舟子唱之，蓋欲取適子道路耳。注：欸音矮，乃音靄。按：后人因柳集注云：一本作襖靄。遂直音欸為襖，乃為藹。不知彼注自謂別本作襖靄，非謂欸乃當作襖靄也。②［天際］謝靈運詩：天際識歸舟，云中辨江樹。③［無心］陶潛《歸去來辭》。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白居易:字樂天，下邦人。貞元中，擢進士第。元和初，對策翰林學(xué)上，遷左拾遺。母喪歸，還拜左贊善，以言事貶江州司馬。后入為中書舍人，乞外遷，為杭州刺史，移蘇州刺史。文宗立，擢刑部侍郎。太和中，以朝多黨禍乞歸。開成中，起太子少傅。會昌初，以刑部尚書致仕。自稱香山居上。與胡杲等九人宴集，皆年七十者，人繪為圖，稱“香山九老”。年七十五卒，謚曰文。
長恨歌①
漢皇重色思傾國②，御宇多年求不得③。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④，一朝選在君王側(cè)。
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⑤。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云鬢花顏金步搖⑥，芙蓉帳暖度春宵⑦。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天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⑧。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⑨。
金屋妝成嬌侍夜⑩，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11］，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云（12］，仙樂風(fēng)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陽鼙鼓動地來（13］，驚破霓裳羽衣曲（14］。
九重城闕煙塵生（15］，于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fù)止，西出都門百余里。
六軍不發(fā)無奈何（16］，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17］。
花鈿委地?zé)o人收（18］，翠翹金雀玉搔頭（19］。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fēng)蕭索，云棧紊纖登劍閣（20］。
峨嵋山下少人行（21］，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22］。
天旋地轉(zhuǎn)回龍馭（23］，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24］，不見玉顏空死處（25］。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部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26］。
芙蓉如面柳如眉（27］，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fēng)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內(nèi)多秋草（28］，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弟子自發(fā)新，椒房阿監(jiān)青娥老（29］。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仍。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30］，翡翠衾寒誰與其（31］。
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32］，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zhuǎn)思，遂教方士殷勤覓。
排空馭氣奔如電（33］，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34］，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云起，其中綽約多仙子（35］。
中有一人字太真（36］，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肩，轉(zhuǎn)教小玉報雙成（37］。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38］。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
云譬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fēng)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干（39］，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里恩愛絕（40］，蓬菜宮中日月長（41］。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42］。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43］，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愿作比翼鳥（44］，在地愿為連理枝（45］。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①［長恨歌］前進士陳鴻撰《長恨歌傳》曰：開元中，泰階平，四海無事，玄宗在位歲久，倦于旰食宵衣，政無大小，始委于右丞相，深居游宴，以聲色自娛，先是，元獻皇后、武淑妃皆有寵，相次即世。宮中雖良家子千數(shù)，無可悅目者。上心忽忽不樂。時每歲十月，駕幸華清宮，內(nèi)外命婦，熠耀景從，浴日余波，賜以湯沐，春風(fēng)靈液，澹蕩其間。上心油然，若有所遇，顧左右前后，粉色如上。詔高力士潛搜外宮，得弘衣楊玄琰女于壽邸，既笄矣。鬒發(fā)膩理，纖秋中度，舉止閑冶，如漢武帝李夫人。別疏湯泉，詔賜澡瑩。既出水，體弱力微，若不任羅綺：光彩煥發(fā)，轉(zhuǎn)動照人。上甚悅。進見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導(dǎo)之。定情之夕，授金釵鈿合以固之。又命戴步搖，垂金珰。明年，冊為貴妃，半后服用。由是冶其容，敏其詞，婉孌萬態(tài)，以中上意，上益嬖焉。時省風(fēng)九州，泥金五岳，驪山雪夜，上陽春朝，與上行同輦，居同室，宴專席，寢專房。雖有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暨后宮才人、樂府妓女，使天子無顧盼意。自是六宮無復(fù)進幸者。非徒殊艷尤態(tài)致是，蓋才智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叔父、昆弟皆列位清貴，爵為通侯，姊妹封國夫人，富埒王室，車服邸第，與大長公主侔矣。而恩澤勢力則又過之，出入禁門不問，京師長吏為之側(cè)目。故當時謠詠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又曰：“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卻為門上楣，”其人心羨慕如此。天室末，兄國忠盜丞相位，愚弄國柄，及安祿山引兵向闕，以討楊氏為辭。潼關(guān)不守，翠華南幸，出咸陽道，次馬鬼亭。六軍徘徊，持載不進。從官郎吏，伏上馬前，請誅晁錯以謝天下，國忠奉氂纓盤水，死于道周。左右之意未快，上問之，當時敢言者，請以貴妃塞天下怒。上知不免，而不忍見其死，反袂掩面，使牽之而去。蒼黃展轉(zhuǎn)，竟就絕于尺組之下。既而玄宗狩成都，肅宗受禪靈武。明年，大赦改元，大駕還都。尊玄宗為太上皇，就養(yǎng)南宮。自南宮遷于西內(nèi)，時移事去，樂盡悲來，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蓮夏開，宮槐秋落，梨園弟子，玉琯發(fā)音，聞《霓裳羽衣》一聲，則天顏不怡，左右欷歔。三載一意，其念不衰，求之魂夢，杳不能得。適有道士自蜀來，知上皇心念楊妃如是，白言有李少君之木，玄宗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術(shù)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馭氣，出天界，沒地府以求之，不見。又旁求四虛上下，東極大海，跨蓬壺。見最高仙山，上多樓闕，西廂下有洞戶，東向，闔其門。署曰“玉妃太真院”。方士抽簪扣扉，雙童女出應(yīng)門，方士造次未及言，而雙鬟復(fù)入。俄有碧衣侍女又至，諾其所從，方士因稱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寢，請少待之?！庇跁r示海沉沉，洞天日晚，瓊戶重闔，悄然無聲。方丈屏息斂足，拱手門下。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日：“玉妃出，”見一人，冠茲蓮，披紫綃，珮紅玉，曳鳳舄，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問皇帝安否。次問天寶十四載已還事。言訖，憫然。指碧衣取金釵鈿合，各折其半，授使者曰：“為我謝太上皇，謹獻是物，尋舊好也。”方士受辭與信，將行、色有不足。玉妃固征其意，復(fù)前跪致詞：“請當時一事，不為他人聞?wù)?，驗于太上皇。不然，恐鈿合金釵，負新垣平之詐也?！庇皴Ｈ煌肆?，若有所思。徐而言之曰：”昔天寶十載，侍輦避暑于驪山宮。秋七月，牽?？椗嘁娭?，秦人風(fēng)俗，是夜張錦繡，陳飲食，樹瓜果，焚香于庭，號為‘乞巧’，宮掖間尤尚之，夜始半，休侍衛(wèi)于東、西廂，獨侍上，上憑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為夫婦。言畢，執(zhí)手各嗚咽。此獨君王知之耳?！币蜃员唬骸坝纱艘荒?，又不得居此，復(fù)墮下界，且結(jié)后緣、或為天，或為人，決再相見，好合如舊?！币蜓裕骸碧匣室嗖痪萌碎g，幸唯自安，無自苦耳?！笔拐哌`奏太上皇。皇心震悼，日日不豫。其年夏四月，南官宴駕，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樂天自校書郎尉于盩厔。鴻與瑯琊王質(zhì)夫家于是邑。暇日相攜游仙游寺，話及此事，相與感嘆，質(zhì)夫舉酒于樂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潤色之，則與時消沒，不聞于世。樂天深于詩，多于情者也。試為歌之，如何？”樂天因為《長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懲尤物，窒亂階，垂于將來者也。歌既成，使鴻傳焉。世所不聞?wù)?，予非開元遺民，不得知。世所知者，有《玄宗本紀》在。今但傳《長恨歌》云爾。②［傾國］《漢書》：李延年善歌，侍武帝，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入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鄙蠂@息曰：”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③［御字］《晉書?武帝紀》：握圖御字，敷化導(dǎo)民。④［麗質(zhì)］梁簡文帝《妾薄命》：名都多麗質(zhì)。⑤［溫泉］《唐書?地理志》：京兆府昭應(yīng)驪山宮、溫泉宮。天寶六載更溫泉宮曰華清宮。治湯井為池，環(huán)山列宮室。又筑羅城，置百司及十宅?！端庥洝罚红`池山上有八泉，一曰溫泉，其水長溫。［凝脂］詩?衛(wèi)風(fēng)》：膚如凝脂。箋：脂寒而凝，亦言曰也。⑥［步搖］《晉書?輿服志》：皇后首飾則假髻，步搖，俗謂之珠松是也?！夺屆罚?/span>步搖，上有垂珠，步則搖也。⑦ ［芙蓉帳］鮑照《行路難》：七彩芙蓉之羽帳。庾信賦：掩芙蓉之行帳。⑧［專夜］《禮》：五日之御。注：諸侯娶九女，夫人專夜。⑨［三千］《后漢?后妃紀序》：自武元之后，世增淫費，至乃掖庭三千。⑩［金屋］《漢武故事》：武帝為太子時，長公主欲以女配帝。間曰：”兒欲得婦，阿嬌好否?！钡廴眨骸爸冒?，當以全屋貯之?！保ǎ保保荩哿型粒荨稘h書?谷永傳》：臣聞生蒸民不能相洽，為立王者以統(tǒng)理之。方制海內(nèi)，非為天子；列土封疆，非為諸侯。皆以為民也。（１２］［驪宮］按：驪宮，即驪山華清宮也。（１３］［漁陽鼙鼓］《唐書?地理志》：薊州漁陽郡，開元十八年置。《禮記》：”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墩f文》：鼙，騎鼓也，或作鞞，按：《綱鑒》：天寶乙未十四載冬十一月，安祿山反于范陽，引兵而南。所過州縣，牧令或出迎，或竄匿，或為所擒戮，無敢抗之者。時附祿山者有六郡：范陽、盧龍、密云、汲、鄴而外，漁陽與焉，香山用漁陽，當以此。至連用鼙鼓，又取《漁陽三撾》，鼓聲悲壯，與下《霓裳羽衣曲》作對勘耳。（１４］［霓裳羽衣曲］《唐逸史》：開元中，中秋夜，羅公遠取扛杖向空擲之，化為大橋，請明皇同登，至大城闕。公遠曰：”此月宮也?！币娤膳當?shù)百，皆索練寬衣，舞于廣庭，曰《霓裳羽衣》之曲，明皇密記其聲調(diào)，作《霓裳羽衣曲》?！短茣?/span>?禮樂志》：河西節(jié)度使楊敬忠，獻《霓裳羽衣曲》。鄭嵎《津陽門詩》注：葉法善嘗引明皇入月宮，聞仙樂，及上歸，但記其半，遂干笛中寫之。會西涼府都督楊敬述進《婆羅門曲》，與其聲調(diào)柏符，遂以月中所聞為散序，用敬述所進為其腔，名《霓裳羽衣曲》，（１５］［九重］《古雋》：九，陽數(shù)之極，故天子稱九重?！冻o》：君之門兮九重?！兑琢帧罚鹤详I九重，尊嚴在中。駱賓王詩：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１６］［六軍］《周禮?地官》：五師為軍。注：萬二千五百人，周制：天子六軍，諸侯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１７］［蛾眉］《詩?衛(wèi)風(fēng)》：臻首蛾眉。注：蛾，蠶蛾也。其眉細而長曲。（１８］［花鈿］《唐書，輿服志》：內(nèi)外命婦服花鈿，翟衣青質(zhì)。沈約《麗人賦》：雜錯花鈾。（１９］［翠翹］宋玉《招魂》：砥室翠翹，絓曲瓊些。注：翠，鳥名，翹，羽也，［金雀］陸機詩：金雀垂藻翹。［玉搔頭］《西京雜記》，武帝過李夫人，取玉簪搔頭。自是后宮人搔頭皆用玉。（２０］［劍閣］《水經(jīng)注》：小劍戍北去大劍三十里，連山絕險，飛閣相通，故謂之劍閣也?！杜f唐書?地理志》：劍州，劍門縣界大劍山，即梁山也。其北三十里有小劍山、大劍山，有閣道三十里?！兑唤y(tǒng)志》：蜀所恃為外戶。其山峭壁中斷，兩崖相嵚如門之辟，如劍之植。又名劍門山。張載《劍閣銘》：一人守崄，萬夫趑趄。（２１］［峨嵋山］《水經(jīng)注》：峨相山去成都千里，然秋日清澄，望見兩山相峙如蛾眉焉。按：峨嵋山在今嘉定府蛾嵋縣南。（２２］［雨鈴］《明皇雜錄》：帝幸蜀，南入斜谷，霖雨彌旬，于棧道中，聞鈴聲與雨相應(yīng)。帝既悼貴妃，因采其聲為《雨霖鈴》曲，以寄恨焉，（２３］［龍馭］《拾遺記》：禹逾峻山，則神龍而為馭，（２４］［馬嵬坡］《一統(tǒng)志》：馬嵬坡在西安府興乎縣西二十五里。（２５］［不見玉顏空死處］庾肩吾詩：春花竟玉顏?！短茣罚嘿F妃縊路祠下，裹尸以紫茵，瘞道側(cè)。帝自至蜀，密遣中使具棺槨，他葬焉，（２６］［太液］《漢書?郊祀志》：北治大池漸臺，高二十余丈，名曰泰液。按：泰與太同，《西京雜記》：始元元年，黃鵠下建章宮太液池，帝乃作歌。［未央］《詩》：夜如何其，夜未央。疏：未央者，前限未到之辭。故漢有未央宮?！独ǖ刂尽罚何囱雽m在雍州長安縣西北十里。（２７］［芙蓉如面柳如眉］《西京雜記》：卓文君眉色不加黛，如望遠山。臉際若芙蓉，肌膚如凝脂。梁元帝詩：柳葉生眉上。（２８］［西宮南內(nèi)］《唐書》：上皇愛興慶宮，自蜀歸，即屠之。時御長慶樓，父老過者，往往瞻拜呼萬歲?；抡呃顕o慮上皇與外人交通，會上不豫，矯稱上詔，迎上皇遷居西內(nèi)，又，《地理志》：宮城在皇城北，謂之西內(nèi)。興慶宮謂之南內(nèi)，（２９］［椒房］《爾雅翼》：椒實多而香。漢世皇后稱椒房，取其實蔓延盈升，以椒涂屋，亦取其溫暖。按：《上官皇后傳》注：椒房，殿名。在未央宮，皇后所居。［監(jiān)］按：《宋?后妃傳》：紫極中監(jiān)女史一人，光興中監(jiān)女史一人。官品第四。［青娥］江淹《水上神女賦］：青娥羞艷，素女慚光。（３０］［鴛鴦瓦］昭明太子詩：日麗鴛鴦瓦，風(fēng)度蜘蛛屋。《鄴中記》：鄴都銅雀臺，皆鴛鴦瓦。（３１］［翡翠裳］楚辭》：翡翠珠被，爛齊光些。按：衾，大被也。（３２］［臨鄧］《唐?地理志》：鄧州有臨鄧縣。按：即今四川鄧州蒲江縣。（３３］［如電］《九思》：“奔雷兮光晃，涼鳳兮凄凄?！段簳罚簵畲笱圩呷珉?，（３４］［碧落］《度人經(jīng)》注：東方第一天有碧霞遍滿，是云碧落。［黃泉］《左傳》：不及黃泉，無相見也。（３５］［綽約］《莊子》：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屠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３６］［太真］《唐書》：貴妃楊氏丐籍女冠，號太真，（３７］［小玉雙成］按，白居易詩：吳妖小玉飛作煙，越艷西施化為土。注：小玉，吳王夫差女。《漢武內(nèi)傳》：西王母命玉女董雙成吹云和之簽。（３８］［九華帳］鮑照《行路難》：七彩芙蓉之羽帳，九華蒲桃之錦衾。按：九華，疑是古時花式之名?！恫┪镏尽罚簼h武帝好神仙，西王母遣使乘白鹿告帝當來，乃供帳九華殿以待之，（３９］［闌干］按，《韻會》：眼眶亦謂之闌干?！秴窃酱呵铩罚涸酵跆槠@干，蔡琰《胡笳》：嘆息欲絕兮淚闌干。按：闌干，淚流貌。（４０］［昭陽殿］《三輔黃圖》：武帝后宮八區(qū)有昭陽殿，（４１］［蓬萊宮］《山海經(jīng)》：蓬萊山在海中。注：上有仙人宮室，皆以金玉為之。鳥獸盡白，望之，如云在渤海中矣，（４２］［不見長安］《晉書?明帝紀》：帝幼而聰哲，為元帝所寵異，年數(shù)歲，常坐置膝前，屬長安使來，因問帝曰：“汝謂日與長安孰遠？”對曰：“長安近，不聞人從日邊來?！痹郛愔?，明日宴群僚。又問之。對曰：“日近?！痹凼唬骸昂文水愰g者之言平？”對日“舉目則見日，不見長安?！保ǎ矗常荩坶L生殿］《會要》：華清宮，天寶元年十月造長生殿，名為集靈臺，以祀神。（４４］［比翼］《爾雅》：南方有比翼鳥焉。不比不飛，其名謂之鶼鶼。（４５］［連理枝］《搜神記》：韓憑墓樹多連理枝?！缎⒔?jīng)援神契》：德至于草木，則木連理。
琵琶行并序
元和十年，余左遷九汪郡司馬①。明年秋，送客湓浦口②，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xué)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遂命酒使快彈數(shù)曲，曲罷憫然。自敘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徒于江湖間。余出宮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寬有遷謫意。因為長歌以贈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
潯陽汪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③。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fā)。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zé)糁亻_宴。于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生平不得志。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fù)挑④，初為霓裳后六么⑤。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⑥。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⑦。間關(guān)鶯語花底滑⑧，幽咽流泉水下灘。水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⑨，四弦一聲如裂帛⑩。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汪心秋月白。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11］。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12］。十三學(xué)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常教善才服（13］，妝成每被秋娘妒（14］。五陵年少爭纏頭（15］，一曲紅絹不知數(shù)。鈿頭銀蓖擊節(jié)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fù)明年，秋月春風(fēng)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16］。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艙明月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卿卿（17］。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城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18］。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１９］。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zhuǎn)急。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20］。
①［左遷］《漢書，周昌傳》：高祖召昌謂曰：“公強為我相趙。吾極知其左遷，然吾私優(yōu)念，非公無可者?！薄稌x書?杜預(yù)傳》：優(yōu)多劣少者敘用之，劣多優(yōu)少者左遷之。②［湓浦］《九江志》：青湓山有井形如盆，因號湓水。城曰湓城。浦曰湓浦。江州故有湓江?！兑唤y(tǒng)志》：湓浦在九江府城西青山。潯陽城在府西北一十五里。③［瑟瑟］劉公干詩：瑟瑟谷中風(fēng)。④ ［攏捻］《樂府雜錄》：貞元中，有裴興奴與曹鋼同時。曹善運撥，若風(fēng)雨，而不亭扣弦。興奴長于擾捻。時人謂曹有右手，裴有左手。⑤［六幺］《樂府雜錄》：康昆侖善琵琶，登街東彩樓，彈一曲《新翻羽調(diào)六么》，自謂街西無敵。⑥［大弦小弦］《韓詩外傳》：洽國者譬若張琴，大弦急則小弦絕矣。⑦［珠落盤］《吳都賦》注：鮫人水底居，曾寓人家積日賣綃，臨去，從主人索器，泣而出珠滿盤，以與主人。⑧［間關(guān)］《詩》：間關(guān)車之轄兮。⑨［撥］按：撥，所以揮弦?！睹骰孰s錄》：楊妃琵琶，以龍香板為撥，⑩［裂帛］江淹《恨賦》：裂帛系書，誓還漢恩。（１１）［斂容］《漢書。霍光傳》：光每朝見，上虛己斂容禮下之。（１２）［蝦蟆陵］《雍錄》：蝦蟆陵在萬年縣南六里，按：萬年縣即今西安咸寧縣也。按：《國史補》：董仲舒墓，門人過皆下馬，故謂之下馬陵。后人語訛為蝦蟆陵。（１３）［善才］按：善才，蓋曲師之稱。（１４）［秋娘］見下。（１５）［纏頭］《唐傘》：代崇詔許大寶燕郭子儀于其第。魚朝恩出錦三十匹為纏頭之費，賞歌舞人。以錦彩置之頭上，謂之纏頭，宴享加惠，借以為詞，（１６）［浮梁］《唐書?地理志》：饒州鄱陽郡縣浮梁，武德四年置。（１７）［唧唧］《木蘭詩》：唧唧復(fù)唧唧。（１８）［杜鵑啼血］李膺《蜀志》曰：望帝稱王于蜀。時荊州有一人化，從井中出，名曰鱉靈。于楚身死，尸反溯流，上至汶山之陽，忽復(fù)生。乃見望帝，立以為相。鱉靈乃鑿巫山，開三峽，降丘宅上，民得陸屠。望帝以其功高，禪位于鱉靈，號曰開明氏。望帝修道，處西山而隱，化為杜鵑鳥，亦曰子規(guī)，《寰宇記》］蜀之后主，名杜宇，號望帝，讓位鱉靈。望帝自逃，后欲復(fù)位，不得，死化為鵑，每春月晝夜悲鳴，蜀人聞之曰：”我望帝魂也?！薄度A陽風(fēng)俗志》：杜鵑其大如鵲而羽鳥，聲哀而吻有血，春至則鳴?！侗静菁狻罚憾霹N，春暮即鳴，鳴必北向，其聲哀而吻有血。至夏尤甚，徹夜不止。［猿鳴］《宜都山川記》：峽中猿鳴至清，山谷傳其響，泠泠不絕。行者歌之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按：猿似猴，大，黑色，長前臂。（１９）［嘔嘔］嘔，《韻會》音歐。啞，《韻會》音雅?！都崱罚簢I啞，小兒學(xué)言。［嘲哳］潘岳《籍田賦》：蕭管嘲哳以嗽嘈兮。按：此嘲哳當作啁哳。見《韻府》調(diào)哳注?！毒呸q》：鹍雞啁哳而悲鳴。（２０）［司馬］按：《唐書?百官志》：刺史之僚佐，有司馬一人，位在別駕長史之下。上州者從五品下，中州者正六品下，下州者從六品上。［青衫］《唐書?儀衛(wèi)志》：凡五路，皆有副，駕士皆平債，大口褲衫，從路色，玉路服青衫。
李商隱：字義山，河內(nèi)人。開成中進士，官弘農(nóng)尉。會昌中，王茂元鎮(zhèn)河陽，辟掌書記，得侍御史。茂元以子妻之。李德浴素厚茂元，而李宗閔、令狐楚與德裕為仇，以商隱為茂元從事，薄之。后楚子绹作相，商隱屢啟陳情，绹不之省。會河南尹柳仲郢鎮(zhèn)東蜀，辟為節(jié)度判官。大中末，仲郢左遷，商隱罷。未幾，卒。按：商隱博學(xué)強記，有所作，多檢閱書冊，左右鱗次，號“獺祭魚”。
韓 碑①
元和天子神武姿②，彼何人哉軒與羲③。誓將上雪列圣恥，坐法宮中朝四夷④?；次饔匈\五十載⑤，封狼生￥￥生羆⑥，不據(jù)山河據(jù)平地⑦，長戈利矛日可麾⑧。帝得圣相相日度⑨，賊所不死神扶持⑩。腰懸相印作都統(tǒng)（11），陰風(fēng)滲搪天王旗。愬武古通作牙爪（12），儀曹外郎載筆隨（13）。行軍司馬智且勇（14），十四萬眾猶虎貔（15）。入蔡縛賊獻太廟（16），功無與讓恩不訾（17）。帝曰汝度功第一，汝從事愈宜為辭。愈拜稽旨蹈且舞，金石刻畫臣能為。古者世稱大手筆（18），此事不系于職司。當仁自古有不讓（19），言訖屢頷天子頤（20）。公退齋戒坐小閣，濡染大筆何淋漓。點竄堯典舜典字，涂改清廟生民詩。文成破體書在紙（21），清晨再拜鋪丹墀。表曰臣愈昧死上，詠神圣功書之碑。碑高三文字如斗，負似靈鰲蟠以螭（22）。句奇語重喻者少，讒之天子言其私。長繩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公之斯文若元氣，先時已入人肝脾（23）。湯盤孔鼎有述作（24），今無其器存其辭。
嗚呼圣王及圣相，相與烜赫流淳熙。公之斯文不示后，曷與三五相攀追（25）。愿書萬本誦萬遍，口角流沫右手胝（26）。傳之七十有二代（27），以為封撣玉檢明堂基（28）。
①［韓碑］《舊唐書?韓愈傳》：元和十二年八月，宰臣裴度為淮西宣慰處置使，請愈為行軍司馬?；?、蔡平，十二月隨度還朝，以功授刑部侍郎，仍詔撰《平淮西碑》。碑辭多敘裴度事。時人蔡擒吳元濟，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愬妻，唐安公主女也，出入禁中，因數(shù)碑不實，詔令磨去愈文。命翰林學(xué)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按：段文昌改作亦自明順，然較之韓碑，不啻蟲吟草間矣。宋代，陳珦磨去段文，仍立韓碑，大是快事。《一統(tǒng)志》：《平淮西碑》在河南汝寧府城內(nèi)裴晉公廟中。按：元和，唐憲宗年號。②［神武］《周易》：神武而不殺。③［軒羲］昭明太子詩：鴻名冠子姒，德澤邁軒羲。按：黃帝有熊氏，公孫姓，名軒轅，在位百年。太吳伏羲氏，風(fēng)姓，在位一百十五年。④［法官中］《漢書?晁錯傳》：五帝神圣，處法官之中，⑤ ［淮西賊］史：肅宗寶應(yīng)初，以李忠臣鎮(zhèn)蔡州，大歷末，為軍所逐。歷李希烈、陳仙奇、吳少誠、吳少陽、元濟，據(jù)有淮西凡五十余年，按：韓愈《平淮西碑》：九年，蔡將死，蔡人立其子元濟以請，不許。遂燒舞陽，犯葉襄城，以動?xùn)|都，放兵四劫?；实蹥v問于朝，一二臣外，皆日蔡帥之不廷授，于今五十年，傳三姓四將。其樹本堅，兵利卒頑，不與他等。因撫而有，順且無事。大官臆決唱聲，萬口附和，并為一談，牢不可破。⑥［封狼￥累］張衡《思玄賦》：射蟠冢之封狼。注：封，大也。《說文》：￥ 似貍，能捕獸。一云：虎五指為￥ ．《爾雅》：羆如熊，黃白文。柳宗元《羆說》：鹿畏￥ ，￥ 畏虎，虎畏羆。⑦［據(jù)平地］《舊唐書》：吳少誠阻兵三十余年，王師未嘗及其城下。嘗走韓全義，敗于頔，驕悍無所顧忌。又恃陂浸阻回，故以天下兵環(huán)攻，三年所得者一縣而已。⑧［日可麾］《淮南子》：魯陽公，楚將也。與韓遭難，戰(zhàn)酣，日暮，援戈而麾之，日為之反三舍，⑨［圣相日度］《晏子春秋》：仲尼，圣相也。《唐書》：元和十年六月，上召裴度人對，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⑩［賊沂不死］《唐書?裴度傳》：度御史中丞，進兼刑部侍郎。王承宗、李師道謀緩蔡兵，乃伏盜京師，刺用事大臣，已害宰相武元衡又擊度，刃三進，斷靴，刜背裂中單，又傷首，墮溝中。度氈帽厚，得不死。（１１）［都統(tǒng)］《通考》：天寶末，置天下兵馬元帥都統(tǒng)?！杜岫葌鳌罚涸褪昶咴拢日埳矶綉?zhàn)，帝獨目度曰：“果為朕行乎？”度俯伏流涕曰：“臣誓不與賊僧存?！奔窗蓍T下侍郎、平章事、彰義軍節(jié)度使、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入對延英曰：“主憂臣辱，義在必死，賊未授首，臣無還期?！钡蹓阎?，（１２）［愬武古通］《唐書》：元和十一年十二月，李愬為隋、唐、鄧節(jié)度使。十年九月，韓弘為淮西都統(tǒng)，弘請使子公武以兵萬三千會蔡下。十一年，李道古為鄂岳觀察使。十一年二月，李文通為壽州團練使。碑文，光顏、重允、公武合攻其北，道古攻其東南，文通戰(zhàn)其東，愬入其西。［牙爪］《詩》：祈父予王之牙爪。（１３）［外郎載筆］《舊唐書》：以司勛員外郎李正封、都官員外郎馮宿。禮部員外郎李宗閔皆兼御史，從度出征?！抖Y記》：史載筆、（１４）［行軍司馬］《唐書》：度奏右庶子韓愈兼御史中丞，充彰義軍行軍司馬?！短茣?/span>?百官志》：行軍司馬掌弼戎政。居則習(xí)蒐狩，有役則申戰(zhàn)守之法。器械糧糒，軍籍賜予，皆專焉。（１５）［虎貔］《尚書?牧誓》：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注：桓桓，威武貌。欲將士如四獸之猛，而奮擊于商郊也。（１６）［入蔡縛賊］《唐書?李愬傳》：愬字元直，以父蔭起家。憲宗過吳元濟，愬求自試，遂檢校左散騎常侍，為唐鄧節(jié)度使將。襲蔡州，告師期于裴度。會大雨雪，風(fēng)偃旗裂膚，馬皆縮栗，土抱戈凍死于道十一、二。夜半，至懸瓤城。雪盛，城旁皆鵝鴨池，愬令擊之，以亂軍聲。坎墉先登，殺門者，發(fā)關(guān)，留持拆，傳夜自如。黎明，雪止，愬入駐元濟外宅。蔡吏驚曰：”城陷矣?！痹獫胁恍?，及聞號令曰：“仍常侍傳語?！笔俭@曰：”何常侍得至此！”率左右登牙城、田進誠兵薄之，火南門。元濟請罪，梯而下，檻送京師，［獻太廟］《唐書》：十二年十月已卯，李愬執(zhí)吳元濟送長安。帝御興安門受俘，以元濟獻廟社。徇于市，斬之。（１７）［功無與讓］庚信《商調(diào)曲》：功無與讓，銘太常之旌。［恩不訾］《唐書》：便策勛，進金紫光祿大夫上柱國，封晉公，戶三千。《管子》：百姓之不田，貧富之不訾，注：訾，限也?！渡套?/span>?懇令篇》：訾粟而稅。注：訾，量也。按：訾，亦作貨。又按：呂公著《定州謝上表》：百年舊族，荷累圣不貲之恩。一介微軀，辱主上非常之遇。（１８）［大手筆］《晉書?王珣傳》：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既覺，語人曰：”此當有大手筆事。” 唐書》：蘇頲封許國公，張說封燕國公。時號燕許大手筆。（１９）［當仁不讓］《論語》：當仁不讓于師。（２０）［頷頤］郭璞詩：洪崖頷其頤。（２１）［破體］按：程注：破體，破當時為文之體。又按：《法書苑》：徐浩論書云：”鍾善真書，右軍行法，稍令破體，皆一時之妙?！保ǎ玻玻圬撿`鰲］說文》：鰲，海中大鱉?！队衿罚荷耢`之鰲，背負蓬萊，［蟠螭］《說文》：螭如龍而黃。《靈光殿賦》：蟠螭宛轉(zhuǎn)而承楣。（２３）［肝脾］繁欽《與魏文帝箋》：薛訪車子，年始十四。能轉(zhuǎn)喉引聲，與笳同青，凄入肝脾，哀感頑艷。（２４）［湯盤孔鼎］《史記正義》：湯沐浴之盤而刻銘為戒。《禮記》：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薄蹲髠鳌罚嚎浊?，圣人之后也。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茲益共。故其鼎銘云：“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予敢侮。”（２５）［三五］按：三五，三皇、五帝也。（２６）［流沫］揚雄《解嘲》：頷頤折額，涕唾流沫，［胝］《廣韻》：胝，皮厚也。（２７）［七十二］《史記》：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２８）［封禪玉檢］《封禪儀》：玉牒長一尺三寸，廣厚五寸。玉檢如之，厚減三寸。其印齒如璽，纏以金繩五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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