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聽說電視臺上在“顛覆”李白,特意看了一下,便覺骨鯁在喉,不得不吐了。
在“顛覆”漸成時尚的今天,我還是認為,要“顛覆”一個人,尤其是深具影響的歷史名人,必須持十分慎重的態(tài)度。來不得半點浮躁,更不能嘩眾取寵。如果一定要“顛覆”,也應該將其局限在學術層面,不能輕率地直面社會大眾,以免引起人們認知上的混亂。就這點而言,在電視上“顛覆”李白的做法,至少是不負責任的。
問題還不止于此,因為即使在學術層面,此番“顛覆”也是大可不必。李白的所謂種種“劣跡”,本來就是李白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人人皆知的。比如他酗酒、嫖妓、打群架,或許有著外國人的血統(tǒng),可能還有犯罪的遺傳因子,等等。這些都是嚼爛了的話題,并不是什么新發(fā)現(xiàn)、新觀點。隨便舉個例子,早在上世紀30年代,鄭振鐸所編的《中國文學研究》中就有一篇文章,題為《頹廢派之文人李白》,比起電視臺上所說的,內(nèi)容要豐富多了。不僅如此,遠在古代,揭李白短處的也同樣大有人在。比如說他“其識污下,十句九句長婦人與酒耳”之類。但是,難道這就是社會大眾心目中的李白么?這就是千年學界對李白的定評么?非也!因為對于李白,學術界長期以來形成的共識是:他是中國最偉大的詩人之一,是魏晉以來詩歌傳統(tǒng)的最杰出代表。他的作品,是每個中國人應該引為自豪的優(yōu)秀文化遺產(chǎn)。而他的品行的主要方面,比如平交王侯、關注民生等等,也都是值得肯定的。比起他的那些“劣跡”來,自然是瑕不掩瑜,屬于“九個指頭與一個指頭”的問題。
竊以為,如果偉大如李白者也可以任意顛覆的話,那么歷史上還有誰不能顛覆呢?按此邏輯,完全可以進行如下的“顛覆”:孔子是個色狼,因為他公開宣揚“食、色,性也”;孫武是個戰(zhàn)犯,不然他寫兵書教人打仗干嘛?司馬遷為叛徒鳴冤叫屈,受宮刑是活該;陶淵明為喝酒狠心到不給老婆飯吃,是個瘋子;杜牧玩弄十三歲未成年的小女孩又該當何罪?歐陽修更是個性變態(tài)者,竟然和自己的外甥女玩浪漫:“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也不要讀了,因為那是在為大貪污犯鳴不平。如此等等,真的是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但是,就在這一片“顛覆”聲中,我們的祖宗一個個中箭落馬,被釘在了恥辱柱上,那么我們偉大的中華文明、優(yōu)秀的文化傳統(tǒng)又從何談起呢?
如果這種“顛覆”僅僅停留在學術層面的話,問題還不大。因為在學界,此類“謬種”是不可能浸潤蔓延的。但是,現(xiàn)在這種“顛覆”竟然發(fā)生在普及的層面上,通過大眾媒體直面社會大眾,那就令人不安了。據(jù)報載,有的中學生看了這檔節(jié)目之后,天真地發(fā)短信說:“我真正了解李白了?!崩蠋熅尤贿€為此感到“欣慰”云云。這不能不引起人們的關切。試想,如果讓所有的中學生一讀到“黃河之水天上來”,便會想起作者原來是個酗酒者、嫖娼者、打群架者,從而弄得興味索然,那真是我們民族的天大悲哀了!
最近,日本出了個電腦游戲,把林黛玉說成是娼妓,狠狠貶損了一番《紅樓夢》,引起國人的憤怒。依我看,在普及的層面上任意“顛覆”李白、“調侃”杜甫的作派,與貶損我們的林妹妹一樣,都是“動了我們的”國粹的不良行為,不管是人家動,還是自己動,那都是動不得的。
當然,“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眰ゴ蟮睦畎锥鸥ωM是能夠輕易撼動顛覆得了的?“不廢江河萬古流”,想到這一層,我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庸人自擾了。
古人詩酒今人詩痍
詩與酒,是古代文人,毋寧說是失意文人所至寶者。他們代代相沿,以詩遣懷,以酒澆愁,每每愁緒醉意滲透他們的詩章。
說起來,倒是并非失意落魄者的曹操開了此先河(筆者以為),一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抒發(fā)了求賢不得的惆悵。正如宋玉悲秋,后世悲秋者紛紛然一般,承其衣缽者也是蕓蕓其眾,其中不乏杰出者。陶淵明的《飲酒》詩成為了千古絕唱。他的“酒”中有著不同先人之處:不僅有著對世事滄桑的太息,更有著濃郁的田園風味和泥土芬芳,可謂村釀之美---醇厚寓于平淡。
延至唐代李白,酒真?zhèn)€成了玉液瓊漿,它不但冠于詩人“酒仙”的美稱,而且把主人的文字洗成珠璣錦繡,光照千秋。就象杜甫《酒中八仙歌》中所唱“李白斗酒詩百篇”,酒成了詩人詞句醞釀的催化劑了。
“以酒澆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還流”,詩酒生涯的李白對杯中之物的酷愛卻是一番無奈滄桑。懷才不遇,縱有大筆如椽的功夫,卻難免風塵項洞無賞音,“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諂媚艷詞畢竟不是他的志向所在。人壽幾何,河清難待,又不甘老死埋沒,只有到酒的桃源里尋求慰藉了?!靶淅锴ご螅腥赵麻L”,古人如此,今人又何嘗得免?
假日里曾一度同窗聚首,共敘契闊,卻多相對唏噓,志得意滿者畢竟寥寥。白云蒼狗,人生感慨,讓大家酒盡杯干,連連不絕。酒酣耳熱之際,有人便高唱“我輩豈是蓬蒿人”。借古人之詩之酒澆自家胸中之塊壘,本就是中國人的傳統(tǒng),在同學聚會時更是發(fā)揚光大了。
大凡把酒作詩者,不是附庸風雅,便是心中有一番苦痛或不平。以詩以酒聊發(fā)臆語,因為詩有一種朦朧感,所以寫者與讀者都可以聯(lián)系自己的經(jīng)歷和體會詮釋其中的意味和意境。詩以抒情,詩以詠志,詩以解憂,詩以開懷。
古往今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詩歌是情詩。情因詩而高雅,詩為情而流傳。而為情而情的詩歌又有幾何?即便是李商隱的名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也有人考證是詩人邀寵上司的曖昧隱晦之詞。所以漢家男兒多無情,自古文人多偽情,眾多的情詩艷曲反而為此作了佐證。
說到情詩,無論如何無法繞過清代的大詞人納蘭性德。入關后滿人已漢化,詩詞也是典型的漢語文學形式,性德不能說是無情漢家男兒,一部杜鵑泣血的《飲水詞》也實在不能一概否為偽情。詩歌也許不以感人為初衷,但不能感人的詩歌萬難成為千古傳唱的絕響,無情或偽情的浮華之作可以迷惑人一時,難以捉弄人一世,更何況千世萬代?
時至今世,詩至今時,隨著現(xiàn)代詩的崛起,詩歌已經(jīng)趨同于短文,短句或箴言了。早期新詩的發(fā)起人之一的郭沫若還強調,詩歌作為詩歌,至少還要“押大致的韻”。而今天的現(xiàn)代體詩人已經(jīng)把詩歌推向了夢魘痍癥的發(fā)泄,詩與酒早已脫節(jié),詩與音韻也告了別。詩成了一只狂犬,在傳統(tǒng)文字形式坍塌凈盡的廢墟上裸奔。
人們不懂,沒有音律節(jié)奏美,讀和唱都不朗朗上口,文字似是而非,縹緲虛無的所謂的當代的“詩”真的該叫作什么?沒有詩的題材,只有幾行晦澀的文字的東西應該是什么?這種東西還是文學嗎?這種形式當代少知音,后世難道會流傳嗎?這種無韻更無情的文字能走向哪里?存留幾時?無怪乎時下“詩人”成了笑談,真正的詩人能不傷懷?
現(xiàn)代詩不能賴酒精來滋潤,不能靠韻律以美容,出路在何方?現(xiàn)代詩人也許該反躬自省,為岌岌可危的詩歌尋找新的血液。解玲系鈴,祖宗地下有知,豈不笑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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