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障薰爐隔繡帷,二年終日苦相思,杏花明月始應(yīng)知。
天上人間何處去,舊歡新夢覺來時,黃昏微雨畫簾垂。
1、枕障:枕頭和屏障。
2、薰(xūn)爐:用來熏香或取暖的爐子。
3、杏花明月:杏花每年春天盛開,月亮每月一度圓缺,故以之擬指歲月時間。
4、始應(yīng)知:才能知,或正可知。
5、天上人間:天上和人間。
6、覺:醒。
7、畫簾:精繡、垂彩之簾。
詞的上闋看似平淡,然而有些地方也頗見精巧。如首句的“隔”字,既交代了室內(nèi)枕屏、薰爐與繡帷間的位置,更使人生出一種人去樓空、遠隔天涯的聯(lián)想。第三句,杏花明月用來作為春秋季節(jié)的特征,并且用擬人的手法賦予它們?nèi)说母兄?,點明只有杏花明月深知作者的相思之苦。這樣寫,的確為詞的意境增添了一分落寞與惆悵。
詞的下闋構(gòu)意佳妙。代為設(shè)想愛姬已逝,卻不愿信其逝,故著一問句,愈見其恍惚哀慟之態(tài)。下面兩句更妙,舊日的歡情只有在新夢中重現(xiàn),正當纏綿悱惻之際,忽然醒來,惟有“枕障薰爐隔繡帷”,此時的悲哀之情可想而知。但作者到此意猶未足,再著力添上一筆,醒來之時,正值黃昏,畫簾低垂,雨聲瀝瀝,真是到了“此恨綿綿無絕期”的境界。古人曾說,詞起結(jié)最難,而結(jié)尤難于起,如這首詞的結(jié)句,不僅為全詞增添了畫意詩情,并且給人留下了極為豐富的想象余地,真是所謂詞家本色,故能打動悼亡者之心。
縱觀全詞,詞的上片先寫悼亡、相思之情,枕障、薰爐、繡帷依然如故,但物在人非。面對有情之物,悼亡之人仿佛看到了昔日愛姬。遐想當年,他與愛姬情之融融,愛之切切。深情所系,愛姬逝去的兩年之中,每日情思裊裊,過往的回憶使他無法忘懷,不禁邀請春花、明月與之共語。因這情,花知、月知、天知、地知,如此深切的感情確實哀婉動人。下片寫夢中相會,情到深處,悼亡人竟不信愛姬已逝,上天入地苦苦尋覓,但都成空,只好在夢鄉(xiāng)重溫舊情,而這往日的歡樂,又仿佛別添幾分新鮮。這新鮮,是經(jīng)年之后愛情的一種升華。全詞寫得真切、自然、哀婉動人。
孫光憲《北夢瑣言》:唐張祎侍郎,朝望甚高。有愛姬早逝,悼念不已。因入朝未回,其猶子右補闕曙,才俊風(fēng)流,因增大阮之悲,乃制《浣溪沙》,其詞曰:“枕障薰爐隔繡帷”云云。
沈際飛《草堂詩余別集》卷一:到末句自然掉下淚來。
許昂霄《詞綜偶評》:(黃昏微雨畫簾垂)不言而神傷。
陳廷焯《云韶集》卷一:“始應(yīng)知”三字,想有所指,非空語也,對法活潑,導(dǎo)人先路,結(jié)句尤佳。
陳廷焯《詞則·別調(diào)集》卷一:婉約,對法活潑。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第三句問消息于杏花,以年計也;訴愁心于明月,以月計也。乃申言第二句二年相思苦。下闋新愁舊恨,一時并集,況“簾垂”、“微雨”之時,與玉溪生“更無人處簾垂地”句相似,殆有帷屏之悼也。
劉毓盤《詞史》第二章:張曙《浣溪沙》詞,按《花間集》、《花庵詞選》均日:“張泌作”。兩結(jié)句用單句,如《孔雀東南飛》古樂府之用單句法也。
與張曙僅隔七八十年的孫光憲,在《北夢瑣言》中記有此詞的本事。倘準此,則是一首傷逝之作,“天上人間”是天人永隔了,詞情則更見哀痛。詩人為讀者創(chuàng)造了一種苦思苦戀的悼亡意境,這已超出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從審美的意義來說,這首詞的意境有其特定性,又有其普遍性。只要存在亡逝之事,便會產(chǎn)生悼亡傷逝之情,張神侍郎“忽睹此詩,不覺哀慟”是如此,今人處在同樣境地也會產(chǎn)生同樣的心態(tài),就感情而言,也是如此。這便是這首詞的審美價值所在。另外,這首詞在表現(xiàn)手法上,也有可借鑒之處。張曙詞僅一首,在晚唐名氣并不大,但其“文章秀麗,精神敏俊”,孫光憲《北夢瑣言》云“區(qū)區(qū)之茍鶴,不足擬論”,以為其成就在杜茍鶴之上。這一評價,雖不全面,但也非輕率武斷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