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紅吹滿沙頭路。
似總為、春將去。
花落花開春幾度。
多情惟有,畫梁雙燕,知道春歸處。
鏡中冉冉韶華暮。
欲寫幽懷恨無句。
九十花期能幾許。
一卮芳酒,一襟清淚,寂寞西窗雨。
①青玉案:詞牌名,因東漢張衡《四愁詩》“何以報之青玉案”句得名。又名《西湖路》《橫塘路》等。雙調(diào)六十七字,上下片各六句,均五仄韻。
②落紅:落花。沙頭路:水邊的路。沙,水邊的沙灘。
③冉冉:漸進的樣子。韶華:美好的年華,指人的青春。
④幽懷:深重的情懷。
⑤花期:美好時期。
元好問作為金朝的忠臣,他“少日有志于世,雅以氣節(jié)自許”,一直抱著收復失地復興家園的希望。但當權(quán)者遇事因循茍且,他匡時濟世的抱負難以實現(xiàn),因而深感失落。對國家的憂慮和時光虛度、自我價值難以實現(xiàn)的惆悵常溢于言表。42歲時,發(fā)妻張氏身亡,這給他心靈上帶來了慘重的創(chuàng)傷,使他永久難忘。經(jīng)歷了國仇家恨、亡妻之痛,有感于傷逝的情懷,作者用賀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詞原韻,寫下了《青玉案·落紅吹滿沙頭路》。
該詞用賀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詞原韻,借描繪暮春景色,抒發(fā)了詞人孤獨冷寞的情懷。首先將最能體現(xiàn)晚春景物特征的“落紅”攝入筆底,這就為全詞定下了基調(diào),隱寓著詞人低沉幽怨的情感。故而,下句很自然地過渡到抒情。以花擬人,似乎滿路的狼藉落花,也和詞人心境一樣?!拔纯戏糯簹w”,正表明詞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使情與景得到巧妙融合。
春去夏來,循環(huán)往復,花開花落,年復一年,這是自然的法則,非人力所能回轉(zhuǎn)。燕子是候鳥,秋去春來,執(zhí)著地追逐著春光,翻飛于花叢柳林,對春色寄愛最深。這里以燕擬人,寄意深婉。凄秀之詞,味亦雋永,寄寓了詞人高遠的奇想。
古人每每以春色的凋謝,比喻人容顏衰老。下片中,詞人筆鋒陡轉(zhuǎn),由目下的“落紅”,聯(lián)想到自身的“韶華暮”,感嘆年華易逝,暮年將至,花期無多,這正是其“恨無句”傳寫的“幽懷”。再者,詞人畢竟是個壯懷磊落的志士,金亡前,曾“愁里狂歌濁酒,夢中錦帶吳鉤'(《木蘭花慢》),欲作名臣賢相,以拯救日衰的國勢。然而,朝廷昏暗,仕路風波,他又為歲月蹉跎,壯志未酬而悵惋。金朝的一旦覆亡,這大大出乎他所預料:“只知灞上真兒戲,誰謂神州遂陸沉?!保ā豆镆阉脑露湃粘鼍罚┍鞠胗写鵀?,乘時而動,不料大勢已去,難圖恢復,又有“棋中敗局從誰復,鏡里衰容只自羞”(《送仲希兼簡大方》)的嘆喟之語。時光飛逝,而功業(yè)無成,這或許也是詞人難抒之“幽懷”。
還有,遺山四十二歲時,發(fā)妻張氏身亡,這給他心靈帶來慘重創(chuàng)傷。他曾在《三奠子》詞中慨嘆:“悵韶華流轉(zhuǎn),無計流連”,“閑衾香易冷,孤枕夢難圓。西窗雨,南樓月,夜如年”,表達了對亡妻的深沉追念之情。細揣詞意,本處的“一襟清淚,寂寞西窗雨',似乎正含有傷逝之意。他眼見落花紛墜,紅消香斷,很可能聯(lián)想到人生無常,思及過早地拋他而去的亡妻,故而情懷憂傷,倍感寂寞,才道此斷腸語。他的“幽懷”,或許還深蘊著此類的內(nèi)容。這里,詞人極力描摹自身的孤獨憂凄之狀,寫得哀感頑艷,感人至深。且用語警拔而含意深邃,正可見其用筆之妙。
這首詞,以婉轉(zhuǎn)曲折之筆調(diào),寫語意難傳之“幽懷”。全篇以描寫晚春落花起調(diào),導人感情的抒發(fā),以人擬花,又借花寫人。繼而,又寫春燕對春色的執(zhí)著追求,以寄托個人的懷抱。然后才寫及本人對自身境況不佳的感嘆。轉(zhuǎn)而又寫花,感傷好花不常開,再轉(zhuǎn)及自身的描寫。詞意層層轉(zhuǎn)折,愈轉(zhuǎn)愈深。詞人所采取的筆法與他所表達的思想內(nèi)容,正密相契合,互為表里。將憐花惜春、傷懷、悼亡、相思、追念等各種復雜的情感交錯來寫,悱惻纏綿,淋漓曲折。使外界的自然景物的轉(zhuǎn)換,與詞人內(nèi)部感情潮水的跳蕩互為包容,準確地傳達出詞人蘊含心底的思緒和憂傷。與一般的傷春悲秋之作相比,就其內(nèi)容的含量而論,也高出許多。盡管本詞有寄托,但它含而不露,幻化無跡。
張毅《詞林觀止》:此詞言惜春之幽情,有感于花開花落而淚濕衣襟,雖說是沿襲花間詞的傳統(tǒng)寫法,亦可見作者感受的細膩和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