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考證,《愛蓮說》脫俗拔塵的意境,有著佛教的因緣。周敦頤曾與不少高僧有密切往來;他后來隱居的廬山曾是東晉高僧慧遠同陶淵明等人組織“蓮社”的地方,是佛教勝地;佛教中蓮花被用來象征清凈無染,佛陀布道的座位稱“蓮花座”,相應的坐姿亦稱“蓮花坐勢”;釋迦牟尼所說的極樂世界到處是蓮花,遂有“蓮花世界”的美稱,佛教中的凈土宗又名“蓮宗”,專以蓮花為喻闡釋佛學的經(jīng)典叫《妙法蓮華經(jīng)》……錢鍾書在《談藝錄》中講,“以蓮揣稱高潔,實為釋氏常談”,周敦頤之愛蓮出淤泥而不染,“有拾彼法牙慧之嫌”。邱漢生更明確指出,《愛蓮說》實乃《華嚴經(jīng)探玄記》卷三中“如世蓮華,在泥不染,譬法界真如,在世不為世法所污”這段文字的翻版。不過,也有學者提出,蓮花亦為道教所重,傳說中的太上老君,一出世就能行走,一步一朵蓮花,共成九朵;道教奉祀的八仙之一何仙姑,手中所持寶物即荷花;周敦頤的思想得于道教者亦不少,他的所謂《太極圖》即來自道教,《愛蓮說》字里行間亦蘊涵著仙風道骨的圣境和神韻。
不過,無論《愛蓮說》是否夾雜禪道,應該說,它主要還是源于作者本人的人生感悟和境界追求,有著特定的創(chuàng)作情景和歷史語境。據(jù)度正《濂溪先生年譜》載,北宋嘉佑六年(1061年),身為虔州通判的周敦頤途經(jīng)江州(今江西九江),愛廬山之勝,遂筑書堂于廬山之麓。堂前有溪,源出蓮花峰,遂名之“濂溪”,名室為“濂溪書堂”。熙寧四年(1071年),他上表請求知南康(今星子縣)軍,以便接近廬山。他來到南康的第二年,即要求朝廷解除其印綬,好在濂溪書堂定居講學。據(jù)鄧顯鶴“附記”(《周子全書》卷三《愛蓮說》文后)云,嘉佑八年(1063年),周敦頤作《愛蓮說》,沈希顏書,王摶篆額,錢拓上石。而度正《濂溪先生年譜》所記《愛蓮說》的作者、書者、篆額者和上石者均與上同,并同時講到周敦頤、錢拓和沈希顏三人在雩都(今于都縣)的羅崖之游。今有學者據(jù)此推論,《愛蓮說》當是周敦頤為沈希顏建于雩都善山的濂溪閣所作的題詞。但朱熹《愛蓮說書后》則講,周敦頤“以愛蓮名其居之堂而為是說以刻焉”。朱熹于南宋淳熙六年(1179年)赴南康知軍后,曾訪周氏故治之遺跡,而壁記碑刻已一無存者。他從周敦頤的曾孫直卿處得《愛蓮說》墨本,請人重刻于壁,復寓其名“愛蓮堂”。自此而后,《愛蓮說》這篇美麗文字也漸漸聲名遠揚。
《愛蓮說》無疑是周敦頤借花詠懷、以物抒情之作,不管是自明其志還是為他人題詞,它都是作者本人理想人格的真實寫照。周氏筆下的蓮花,既不為淤泥之濁所玷污,又不因清漣之澄而妖媚,堪稱君子的理想境界。歷史上,周敦頤雖然為官三十余載,但他不慕錢財,淡泊名利,“芋蔬可卒歲,絹布是衣食,飽暖大富貴,康寧無價金,吾樂蓋易足,廉名朝暮箴”,從這段自述中可窺見其操守和旨趣。
蒲宗孟所撰《周敦頤墓碣》稱周氏:“孤風遠操,寓懷于塵埃之外,常有高棲遐遁之意。”黃庭堅贊他:“人品甚高,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廉于取名而銳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煢婺,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宋史·道學傳》)文如其人,人如其文,周敦頤其人與《愛蓮說》其文,每為士人所仰慕,讀讀《愛蓮說》似乎就能夠產(chǎn)生激濁揚清、蕩滌塵垢的精神力量,正所謂“一誦《愛蓮說》,塵埃百不干”(宋人柴與之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也成為流傳久遠的名言。
歷史上,在體制弊端沒有根本革除的情況下,雖有個別君子和清官高風亮節(jié),特立獨行,一塵不染,兩袖清風,但很難以一己之道德力量真正扭轉(zhuǎn)乾坤,救治天下,甚至自身也每每為社會所不容。“舉世皆濁,唯我獨清”的屈原最終自沉汨羅;“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只好“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精忠報國”的岳飛被殺;清官海瑞罷官;那個剛正不阿而又得寵于朝廷的宰相劉羅鍋,則是“戲說”中的藝術(shù)形象,與歷史上真實的劉墉相去甚遠;就是《愛蓮說》的作者周敦頤,身在官場即已萌生林泉之志,于是,才有了后來的幽隱之舉與詠蓮之文。
從自然界的情況來看,淤泥實是蓮的根脈之所系,營養(yǎng)之源泉,二者并非污染與抗污染、腐蝕與拒腐蝕的關(guān)系。相反,包括制度和風習在內(nèi)的不良的社會環(huán)境,才是人墮落的腐蝕劑和污染源。某種意義上,不良環(huán)境對自然人性的腐蝕作用,就好比蓮花池被化學毒物所污染——就像眼下江河湖海時常遭遇的那樣——即使荷蓮有某種凈化水質(zhì)、抵御污染的功能,但面對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也難以保持生機盎然與鮮活亮麗的生命狀態(tài),復現(xiàn)“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自然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