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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趙涵漠
　　
　　一個中國畫家從沒有忘記他遠赴美國學畫的最初一刻，油畫教師拿出一管名為茜素深紅的顏料，將那看似凝血般黑沉的紅色擠出一點，然后再加入群青和鈦白，“就像發(fā)生了一種化學反應”，調(diào)色板上出現(xiàn)了一種艷麗得鉆心的顏色。
　　
　　“這就是印象派最愛用的紫色。”油畫教師鄭重其事地告訴他。每種顏色都可以為畫作賦予不同的情感，但很少有藝術家可以說出，這些顏色最早是如何出現(xiàn)在人類的亞麻畫布上的。
　　
　　1856年，18歲的英國研究生珀金正試圖研制出一種抵抗瘧疾的特效藥。他將重鉻酸鉀加入到苯胺的硫酸鹽中，結果燒瓶中出現(xiàn)了一種瀝青狀的黑色殘渣。為了清掉這種殘渣，他不得不加入了一些酒精。這時，一種奇妙的紫色出現(xiàn)了。這個年輕的研究生并沒有制成奎寧，卻誤打誤撞地發(fā)明了人類第一個合成染料“苯胺紫”。
　　
　　在此之前的幾千年，紫色就早已作為“貴族的顏色”偶然出現(xiàn)。拜占庭的皇帝們用紫色的墻壁彰顯自己的特權；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用紫色書寫正式簽名；公元6-7世紀那些用上等小牛皮做的豪華書頁，也是用紫色染料浸染的。
　　
　　為了尋找顏色的源頭，不是畫家的維多利亞?芬利在“顏料盒里做了一次旅行”，并著書《顏色的故事——調(diào)色板的自然史》。
　　
　　在墨西哥的太平洋岸邊，這個英國女人找到了最原始的紫色。很難猜想，這種低調(diào)又神秘的色彩，竟然來自“海蝸牛的紫色眼淚”。
　　
　　如果想從這種顏色淺淡的軟體動物身上獲取紫色，要先擠壓它，使它自己“流”出幾滴奶白色的液體，用白布擦一擦，這幾滴液體先是發(fā)出熒光灰綠色，之后是黃色，最后才變成紫色。
　　
　　因此，如果有人聞聞幾個世紀前的畫布上被涂成紫色的木槿花叢，恐怕會發(fā)現(xiàn)一種與視覺上的優(yōu)雅完全相反的“刺激性氣味”。這種“仿佛海洋在發(fā)怒的一種顏色”可能就來自海洋生物的哭泣。
　　
　　比紫色的來源更為殘酷的，是胭脂紅色。
　　
　　這種自然界所能造出來的最紅的染料，最初來自一種臭蟲模樣的白色昆蟲。它們成群結隊地寄生在一種叫做“霸王樹”的仙人掌上。順著陽光望去，沙漠中就像剛下過雪，仙人掌肥厚的葉子都被裹在一片白色之中。
　　
　　當?shù)氐霓r(nóng)場主總會向游客表演，他們用兩根手指抓起一只蟲，毫不客氣地將它捏死，指尖上就會出現(xiàn)一點濃厚深暗的紅色斑點。因此這種小白蟲被稱為“胭脂蟲”。
　　
　　在拉丁美洲，大量的胭脂蟲像“收割稻谷”一樣被收入工廠的鐵桶。那些活著的蟲子被直接攪拌成“顏色索引第四號”，最后以另一種模樣出現(xiàn)在我們身邊：一罐氣泡聲噼啪作響的櫻桃可樂、一支女人梳妝臺上必備的紅色唇蜜、冰箱格子里的冷藏火腿。
　　
　　當然，關于顏色的故事并不總是這樣血腥。如果你身處澳大利亞，隨意在托斯卡納的小山谷里散步，就會在地上或陡壁上發(fā)現(xiàn)紅色、黃色、白色和藍色的黏土色塊。這些天然的繪畫材料賦予了土著居民隨心所欲作畫的能力。
　　
　　不過，那些來自遠古時期的繁復工藝正在被現(xiàn)代科學全盤接替。自從1856年珀金在燒瓶里發(fā)現(xiàn)了奇妙的人工紫色，人類開始沉迷于在試管和酒精爐前尋找色彩。不出10年，上千種石化顏料就取代了天然顏料。
　　
　　“菘藍”、“群青”、“鈷藍”、“朱砂”、“蛙背青”、“祖母綠”、“波斯黃”，這些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名字，變成了電腦配色系統(tǒng)中一個個六角形斑點，丟掉了它們那些關于植物、礦石、國度的故事。
　　
　　工匠不再能用天然的植物和昆蟲去翻炒、蒸煮，也同時失去了其他一些創(chuàng)造力，比如在自己研磨的墨汁中隨意地添加丁香、蜂蜜、橄欖初榨油、珍珠粉、犀牛角、白玉，讓色彩與香氣混合。
　　
　　其實，早在1704年，人們就該意識到，手工顏料已經(jīng)在機械時代中褪去光暈了。那一年，牛頓用兩個多棱鏡消解了人們對彩虹的色彩幻想。正如詩人濟慈所抱怨的：從那一刻開始，科學“粉碎了所有關于彩虹的美妙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