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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讀到珍妮特·溫特森的一篇文章《傷口》,她在文里講了幾個關(guān)于“傷口”的故事,有神話故事中的,也有現(xiàn)實中的:暴戾的養(yǎng)母溫特森太太的傷,將她剝離體外又棄之不管的生母的傷,尋找身份的珍妮特自己的傷。“傷口是象征,受傷似乎是生而為人的線索或關(guān)鍵。其中有價值,也有痛苦。”
這句話很像對新版小哪吒成長的注解:魔丸印記跟隨著哪吒出生,開始時他被它控制,隨之招來了偏見和指責(zé),這些也成為了他的傷口。哪吒不停地去確認身份,自己是魔還是仙。最后他抗擊天命,成就了新的自己。傷口成為了記住他是誰的傷疤。
在這個世界上,“你如何被認出?你如何認識自己?傷口就是你與眾不同的標志?!苯裉旌痛蠹曳窒碚淠萏剡@篇文章。
by 十七
《哪吒之魔童降世》
我母親必須切割自己的一部分,讓我離去。此后,我一直感覺得到那道傷口。
溫特森太太是如此亦真亦假。她為我編造出許多個壞母親:墮落婦女、癮君子、酒鬼、投懷送抱的女人。另一個母親需要背負這許多,但我替她背下,既想為她辯護,同時又為她感到羞愧。
最大的難處是不知就里。
我一直對偽裝與誤認身份、命名與知曉真相的故事很感興趣。你如何被認出?你如何認識自己?
在《奧德賽》中,奧德修斯歷經(jīng)種種劫難與漫長的漂流,始終被激勵著“記得歸去”。他的旅程是回家的路。
當他回到伊薩卡時,追求糾纏他妻子的人正囂張地在他的王宮里吵吵鬧鬧。然后發(fā)生了兩件事:他的狗聞出了他的氣味,他的妻子通過他腿上的傷疤認出了他。她感覺得到那道傷口。
有太多關(guān)于傷口的故事:
半人半馬的肯陶洛斯族的喀戎,被一支浸泡了九頭蛇海德拉血液的毒箭射中,因他是不死之身,所以必將痛苦永生。但他用傷口的疼痛治愈他人。傷口成了它自身的良藥。
普羅米修斯,向天神盜火,被施以傷口日日重生的懲罰:每天早上一只鷲鷹棲息于他的髖部,啄食他的肝臟;每天夜晚傷口愈合,只為在翌日再次被劃開。我想起他,被鎖鏈縛在高加索山,被太陽曬得黝黑,他腹部的皮膚卻如孩童般柔軟蒼白。
多疑的門徒多馬,非得將手探入耶穌肋旁的釘傷,才接受那一位就是他自己所宣稱的耶穌。
格列佛,航行將盡,離開慧骃國之際,被一支箭射傷膝窩——慧骃是高貴智慧的馬,遠遠優(yōu)于人類?;丶液?,格列佛寧愿住在他的馬廄,膝窩的傷口再未愈合。它提醒著他另一種生活。
最神秘的傷口之一出現(xiàn)在漁王的故事里。漁王是圣杯的守護者,靠圣杯維持希望,他有一道不愈的傷口,傷不好,國土便不能統(tǒng)一。最終,加拉哈德到來并治好了國王。在別的版本中來的是柏士浮。
傷口是象征,無法被簡化為任何單一的解釋。但受傷似乎是生而為人的線索或關(guān)鍵。其中有價值,也有痛苦。
我們在故事中留意到的是,傷口近似一種禮物:受傷的人被傷口標識出來——在字面意義上,也在象征意義上。傷口是與眾不同的標志。連哈利·波特都有傷疤。
弗洛伊德強占了俄狄浦斯神話,將其重新定義為兒子弒父戀母的故事。但俄狄浦斯是領(lǐng)養(yǎng)的故事,也是傷口的故事。俄狄浦斯的母親伊俄卡斯忒在遺棄他之前,將他雙腳腳踝刺穿,令他無法爬走。他得救后,回去殺父娶母,無人認出他,除了盲人先知提瑞西阿斯——一種傷認出另一種傷。
你無法否認屬于你的東西。遠遠丟棄,總有回歸,清算,復(fù)仇,或和解。
總有回歸。傷口會帶你去那里。因為留下了血的蹤跡。
出租車在屋外停下時,開始下雪了。我發(fā)瘋那陣子曾夢見自己臉朝下趴在冰層上,在我底下,手對著手,口對著口,有另一個我,冰封的我。
我想要打破冰層,可那樣會不會刺傷自己?
站在雪中的我,可能正站在由過去而來的蹤跡上的任何一點。我注定要來到這里。
分娩本身就是傷口。女性每月流的血曾具有神奇的意義。嬰兒闖入世界,撕裂母體,而孩子幼小的頭骨得以保持柔軟和脆弱。孩子是愈合,也是割裂。是失去與尋回的地方。下雪了。我在這里。失去又尋回。
而今,像個陌生人一般站在我面前的,我想我認出它了,是愛?;貧w,或者說歸途,定義了“逝去的失落”。我無法擊碎將我與自己隔離的冰層,只能讓它融化,這意味著失去一切堅固的立足點,一切腳踏實地的感覺。這意味著與近乎全然的瘋狂毫無章法地合而為一。
自有傷口以來,我一生都在努力。要治愈它,代表著結(jié)束一種身份——定義我的身份。但愈合的傷口并非消失的傷口。永遠會有傷疤。我會借著傷疤得到辨認。
《哪吒之魔童降世》
我母親也是如此,這也是她的傷口,她不得不圍繞著一個無奈的選擇塑造人生。如今,從今以后,我們要如何認識彼此?我們是母女嗎?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那么那個人是誰,多年前她走進花園,令溫特森太太陷入憤怒與痛苦,使我從過道飛奔出來,又被擊退回到另一種人生,她是誰?
我已學(xué)會閱讀字里行間的意義。我已學(xué)會觀看畫面背后的意義。
回到在溫特森世界的日子,我們在墻上掛著一組維多利亞時代的水彩畫。溫太太從她母親那里繼承了這組畫,想不拘小節(jié)地展示在家里。但她堅決反對“偶像”,于是化圓為方,將畫正反顛倒后懸掛。我們只能看見牛皮紙、膠帶、鋼釘、水漬和掛繩。這是溫特森太太版本的生活。
“在你寄來東西之前,”安說,“我在圖書館訂了你的書。我還對管理員說,‘這是我女兒?!f,‘什么?給你女兒的書?’‘不是!珍妮特·溫特森是我女兒?!矣X得很驕傲。”
一九八五年,電話亭。溫特森太太裹著頭巾,怒氣沖沖。
話筒傳來嘟嘟聲……投入硬幣……我心想:“你為什么不為我感到驕傲?”
話筒傳來嘟嘟聲……投入硬幣……“這是我頭一次不得不用假名字訂購一本書。”
快樂的結(jié)局只是一個停頓。大結(jié)局有三種:復(fù)仇、悲劇、寬恕。復(fù)仇與悲劇常相伴而生。寬恕會彌補過去。寬恕會疏通未來。
母親盡力將我拋離她自身的難船,而我在一個她無從想到的地方登陸。
我到了那里,離開她的身體,離開我唯一知道的事物,一次又一次重復(fù)別離,直到我試圖離開自己的身體,那是我所能做的最終的逃離。但是有寬恕在。
我在這里。
不再離開。
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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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傷口是什么?它愈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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