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督府蔡半洲先生
湛某頓首啟大司馬大中丞半洲蔡老先生大人契丈執(zhí)事。日者已拜謝啟,茲復瑣瑣者,因梁尹之行,將謁於軍門,動企仰之懷也。因以梁子天錫義事告也。梁子之詞翰,世或有之,而梁子則義士也。夫梁子者,名不登於科,秩不顯於郎官,而義獨超於流品鄉(xiāng)里。金主政山者,梁子友也,誤詿於寧賊之禍而落職焉。梁子周旋長篇,累辨於達官縉紳之間,幸金之誣枉卒直而還之職,此 古人之高義也,科第郎士大夫之間,有過之者乎?此鄉(xiāng)黨皆知之也,皆高之也。梁子以謄修武廟實錄出身通籍,與數(shù)十人者等也。數(shù)十人者,皆例補中書,今多在顯秩,有兼部寺以階京堂者矣。而梁子獨為爭仆之屈於張羅峰閣老,被銜出補序班,竟不得入中書,以今流落於荒裔十里之尹,而終不悔。此亦古人之高義也。今科第郎士大夫之間,有過之者乎?此鄉(xiāng)黨朝著之人多知之矣,皆高之也。梁子今赴任武緣縣,為開府下屬。念開府素敦信明義者,故敢以告,當不蒙見訝焉。又近日側聞籌邊妙美,遠人伏降,萬全之策也。兩廣人民之福也,惟諸公所以處之者,劑量之者何如耳。國體於是乎尊矣。慶幸!慶幸!江湖廊廟之憂,未之或忘也。故汲汲焉。謹啟。庚子十一月十三日
復洪覺山侍御
友末湛某再拜覺山洪侍御大人行臺執(zhí)事。自別后,小啟凡四付五羊驛矣。二月十六日得接來諭,自雷陽發(fā)舍人來者,知不待五月而還,極慰想仰。來諭此番極為精詳,知執(zhí)事進學之功,不以政事分念也。何慰如之!涵養(yǎng)根本之說甚為切要,然所謂根本者,天理是也。所謂血脈骨髓者,亦天理是也。天理之外,無余蘊矣。天理者,吾心中正之體而貫萬事者也。此外何有血脈?此外何有骨髓?即由仁義行之學,集義所生之學也。天理二字不落心事,不分內外,何者?理無內外心事之間故也。而或者以為襲影響者,自或者觀之而(去)[云]然耳。易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而君子之道鮮矣?!咕又雷栽谥虚g。近來陽明之徒又以為行格式,整庵之說又以為禪,真我只在中間也。影響(子)[了]不乾涉。磨[鏡]之喻最切,此直是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耳。幸以自信自養(yǎng),以有諸己,以至美大圣神耳。行使匆匆,言不盡意。敬復。
泉翁大全卷之十二
門人邵陽陳大章校刊
講章
經筵講章
可愛非君,可畏非民。眾非元后,何戴?后非眾,罔與守邦。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嘉靖二年四月初四日進講
這是虞書大禹謨帝舜將傳位於禹,先告他的言語。民是天下百姓。元后是大君。戴是奉戴的意思。欽即是敬。慎字解做謹字??稍福部稍赣慕允巧剖?。上文既告他存心,出治之本;聽言,處事之要。至此又告他說百姓在下,自生自養(yǎng),未必知人君是可愛,然可愛的豈不是君?人君在上,自尊自貴,未必知那民是可畏的,然可畏的豈不是民?蓋百姓每全仰賴人君去管治他,纔得相安相養(yǎng),若非人君,則強的便凌那弱的,眾的便暴那寡的,都不得安生了。這便是「眾非元后,何戴?」以此看來,君豈非可愛?至於人君全倚靠那百姓去護衛(wèi)他,纔得安富尊榮。若非百姓,則城池誰與他守?社稷誰與他保?都不能安享了。這便是「后非眾,罔與守邦?!挂源丝磥恚褙M非可畏?夫君民相須如此,豈可忽略?故又曰:「欽哉?!寡圆豢刹痪匆病Iw人君所居的位乃是天位,這個天位安危不常,當敬謹保守他,不可一念不謹,不可一事不謹。蓋人君的心即人民的心,人民的心即上天之心,所賴以合天人、通上下,只在這一心之敬。如人君度量心上過得的,百姓的心也便喜歡。凡人心所愿欲的勾當,這便是善。這個善端要敬以修之,存於心、發(fā)於政,都是這個善念擴充的出來,事事停當,便事事合人心。夫心有或一些不善,則生於心、害於政,便殃及於下,四海的百姓,至於困窮過活不得。寒的不得衣,饑的不得食,饑寒切身,禮義不顧。民心離,天心去,人君所享的天祿,一絕不可復續(xù)了。這是何故?民心一散,不可復合,天心一去,不可復留。到這時節(jié),君不見其可愛,而民愈見其可畏也。臣惟人君以九重之尊,臨兆民之卑,鮮不輕視其民以不足恤者,然嘗觀之,天人之際,甚可懼也。得乎民之心則得天之心,而天位安;失乎民之心則失天之心,而天位危。蓋天民一理,上下無間,其得失存亡之機,系乎人君一心之敬否何如耳。故敬者乃圣學之要,而致治保邦之本也。為人君者,可不加之意哉!仰惟皇上起自藩邸,誕膺歷數(shù),亦如舜傳位於禹者。念天下財盡民窮,降寬貸之詔,亦由一念可愿之端所發(fā)也。尤愿圣敬益加推此善端,達於政事,每興一念、發(fā)一令,必使吾心民心皆可愿欲而后行,則民心得而天位永,成億萬年無疆之休,與舜禹匹矣。臣不勝至愿。
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於上下,敬哉有土。二年九月十二日
這是虞書皋陶謨篇史臣記皋陶告帝舜的言語,明是顯明那有善的人,畏是刑威那為惡的人。威字與畏字同。上即是天,下即是民。敬是心無所慢。有土謂有民社者,指人君說。皋陶陳安民之謨於帝舜,上文既言典禮命討出於天,此又申言民即是天之所在,以勉其不可不敬,說道天理顯然若有聞見。天之聰明何曾有個耳目?蓋百姓每耳目即是天之耳目,而視聽無不聰明。其五典五禮、良知良能,皆出於天。這便是天之聰明寓於民,所以說天聰明自我民聰明。福善禍淫,斷不僭差。天之明畏,何曾有個好惡?蓋百姓每好惡,即是天的好惡,而秉彝自有良心。其五服五刑、公是公非,皆由於天,這便是天之明畏寓於民,所以說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夫天至高在上,民至卑在下,上下都似不相關一般。但天人同是一氣,人是天地之精。天無心,人民之心,便是上天之心,民心之所在,即是天理之所在,此氣此理通達無間。有民社為人君的,可不知所以敬其民以敬天哉!必要兢兢業(yè)業(yè),常存敬畏。凡在典禮,寅恭和衷,不敢荒淫怠忽;凡在刑賞,懋勉政事,不敢肆意好惡;其敬如此,則民安而天心在是矣。是君心之政,合天民而一之者也。皋陶陳安民之謨而歸於敬之一字,可謂至切要矣。臣嘗考之有虞之時,慎徽五典,五典克從,可謂敬天聰明之至矣。咨大臣,誅四兇,可謂敬天明威之至矣。然皋陶陳謨於帝舜之前,猶若是其諄切,如嚴師友在一堂之上者,何耶?蓋帝舜不知己之已圣而忘樂善之誠,故皋陶不以舜之至圣而忘敬謹之規(guī),此有虞之治所以后世莫及也。伏望皇上志帝舜之治,體皋陶之言,如帝舜容納禹、皋陶之言者。其敬民之心如敬天,在宮在廷,念念不忘,若天監(jiān)臨;視聽言動,一循乎天理;好惡刑賞,不咈乎民心;則圣敬日躋,治效馴致,而天變可消矣。伏惟圣明留意。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div style="height:15px;">
這是論語泰伯第八篇內孔子稱贊大禹的言語。禹是大禹,夏之圣君。間是罅隙,謂有缺失可非議處。孔子說我觀大禹圣人,所行的事事恰好,無一些罅隙可以非議得他。蓋禹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菲是菲薄,鬼神是宗廟祖先,大禹於自己的日用飲食常要菲薄,而於宗廟的犧牲粢盛必極豐潔,以致其奉先之謹。又惡衣服而致美乎黼冕。惡是粗疏,黼,蔽膝,冕,冠冕,皆是祭祀盛服,大禹於自己的常穿衣服,必要粗疏,而於承祀的祭服,必極華美,以盡其對越之敬。又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宮室是自己居住的宮室,溝洫是百姓每田間水道,可蓄水以備旱,可泄水以防潦。大禹於自己所居住的宮室常令卑小,不肯要高大,而於農務所急的溝洫,竭力整治,不使廢弛,所以防民之災,勤民之政也。這三件事可見大禹儉於奉己,豐於事神勤民。儉所當儉,豐所當豐,渾是天理,有何罅隙之可議哉?故孔子於始曰:「禹吾無間然矣。」終又曰:「禹吾無間然矣?!官澝乐~不一而足,示為人君者所當法也。臣聞人君為天地神民之主,故不儉於奉己,則無以致其事神勤民之誠,而天地不和,災害必生。且大禹圣人,其時水、火、金、木、土、榖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地平天成,山川鬼神亦莫不寧,兆民久殖,災禍不作,猶且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以致其事神勤民之誠。況今天變風霾、山崩地震、旱潦薦臻,民饑,骨肉相食,盜賊蜂起,尤宜戒謹節(jié)儉以消大變,以弭亂賊,不可緩也。伏望皇上心大禹之心,鑒天人之變,躬行恭儉;損太官之膳,罷文繡之求,已土木之工,事神勤民,以回天意,答天下之望,務臻虞、夏之治。臣等不勝至愿。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div style="height:15px;">
這是書無逸篇中周公告成王的言語。這二節(jié)是一篇之大指,所其無逸,又是知稼穡之本,故欲知稼穡艱難,知小人之依者。由於平素有所其無逸之學,乃能久而不變也。嗚呼是嘆辭。君子謂人君。所者,居止之名。古人居室亦有謂之所者,今官制與民間亦皆有此稱,言常常居處於此也。人之動靜食息,起居語默,莫不在是,故謂之所,與召誥「王敬作所」之所同,即所謂居敬是也。逸者,懈惰荒寧之謂,無逸,則無懈惰荒寧而敬心存矣。敬者圣學之要,而帝王相傳之心法也。堯之欽明,舜之兢兢業(yè)業(yè),禹之祇德,湯之圣敬日躋,文王之敬止,武王之不泄不忘,我皇上敬一箴,所謂「存其心而不忽」,皆是也。自古千圣千賢皆在此處用功體認天理,皆是這個大頭腦,更無別個頭腦。人君以敬為所,不敢有懈惰荒寧之心,至於動靜食息,起居語默,無不在是,如居所然,雖頃刻離之而不可得,這便是君子所其無逸。如是乃能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小人謂細民。稼穡,謂農畝之稼穡。艱難者,謂細民稼穡艱難,如一之日於耜,二之日舉趾,沾體涂足,手胼足胝,終歲勤動,憫憫焉欲苗之長。望時雨矣,又憂他雨過而潦;望時旸矣,又憂他旸過而旱。苗矣又憂他不秀,秀矣又憂他不實,其艱難萬狀,難以名言。依者是相并而生的意思,天下固有兩物而相須以并生者,如魚之於水,木之於土,人之於天地之氣,皆是也。魚有魚所受的元氣,須得水纔養(yǎng)得。木有木所受的元氣,須得土纔養(yǎng)得他。人所受的元氣,須得天地之氣,纔方養(yǎng)得這元氣。五谷亦受天地之氣以生,而土得五行之中氣,故比他物尤能養(yǎng)人。一日不谷食,便死了,這便是小民所依以生的。人君能從事於無逸之學,則人心不死,天理常存,學有緝熙於光明。故能知幾如神,獨觀萬化之原,洞察天下之民隱,先知眾人之所不能知,而於小民農畝稼穡之事,許多艱難辛苦的情狀,無不先知先覺,而在己的勤敬之心愈益篤切。這勤敬之心日履安地,便是至逸。其不知艱難而放逸者,乃日履危地,所謂安其危、利其災,實非真逸也。非謂先知勤勞,而后即可以安逸於位也。故先正有言:「堯、舜只是兢兢業(yè)業(yè)過了此生?!关M有先勞后逸之理?夫如此,是乃能深知稼穡是小民所依以生。蓋無此則小民不生,小民不生則大人無養(yǎng),上下無養(yǎng)則禮義廉恥亡滅,而人道息矣。其所系豈是細故?由是合而觀之,欲知小人之依者,必真知稼穡之艱難,欲知稼穡之艱難者,必實用力於無逸之學,乃能真知而行之不息也。故篇末又言殷三宗及文王,茲四人迪哲,非茍知之,實允蹈之。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故殷王中宗治民秪懼也,必原於嚴恭寅畏以為本;高宗之爰暨小人,嘉靖殷邦也,原於不敢荒寧之心以為之本;太甲知小人之依,而?;葜玻卦恫桓椅牿姽阎囊詾橹?;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而懷保小民也,必原於徽柔懿恭之德,太王、王季克自抑畏之心發(fā)之。蓋所謂治民秪懼,所謂嘉靖無怨,所謂?;荩灾D難、知小人之依之類也。所謂嚴恭寅畏,所謂不敢荒寧,所謂徽柔懿恭、克自抑畏,皆所其無逸之學也。則夫帝王愛民之政,必自修己之學始矣。漢唐之君有初,焚錦繡、焚雉頭裘、毀瓊宮瑤室,亦豈不知勤儉艱難,其后多有漸不克終,而奢侈放逸過甚者。此其故何耶?以其無殷三宗、周太王、王季、文王無逸之學以為之本也。仰惟皇上圣由天縱,勤儉天成,既汲汲於民事,而於學問又拳拳焉。近諭輔臣有曰:「這無逸殿之作,雖以寓勸農之意,亦以勤學之意在其中?!钩几`惟圣諭所勸農者,即先知稼穡之艱難,知小人之依也。圣諭所謂勤學者,即書言所其無逸之學也。於勸農之事,必務勤學以為之本,使德學日進,而勤儉不忘,深契無逸一書之大指,而與殷三宗、文王、太王、王季之心同一揆矣。伏望皇上於勤學之際,必一以所其無逸之學自力,終日乾乾而不息,則天理日見,動靜食息、起居語默,無不在是焉,真可謂之所其無逸。如此非但知小人之依,而於其痛癢欣戚,無不相關。如一人之身,而兼所愛、兼所養(yǎng),各得其所,天下太和,萬物咸若,可比隆於三宗、文王之治矣。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