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伯詩問陽明先生:「尋常見美色,未有不生愛戀者,今欲去此念未得,如何?」先生曰:「此不難,但未曾與著實思量其究竟耳。且如見美色婦人,心生愛戀時,便與思曰:『此人今日少年時雖如此美,將來不免老了,既老則齒脫發(fā)白面皺,人見齒脫發(fā)白面皺老嫗,可生愛戀否?』又為思曰:『此人不但如此而已,既老則不免死,死則骨肉臭腐蟲出,又久則蕩為灰土,但有白骨枯髏而已,人見臭腐枯骨,可復生愛戀否?』如此思之,久久見得,則自然有解脫處,不患其生愛戀矣?!勾艘馊绾??
惟有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是了心處。夫惟不見其人,必有見者也;不獲其身,必有獲者也。萬變皆在人,其實無一事,都不費許多思量?!搞裤客鶃恚髲臓査肌?,顏子知幾,知幾其神乎!何用爾勞勞攘攘?
陽明先生寓辰州龍興寺時,主僧有某者方學禪定,問先生。先生曰:「禪家有雜、昏、惺、性四字,汝知之乎?」僧未對,先生曰:「初學禪時,百念紛然雜興,雖十年塵土之事,一時皆入心內(nèi),此之謂雜。思慮既多,莫或主宰,則一向昏了,此之謂昏?;钁|既久,稍稍漸知其非,與一一磨去,此之謂惺。塵念既去,則自然里面生出光明,始復元性,此之謂性?!股葜x去。此說如何?
學者只是兩端,非雜昏則惺性。然而圣人與釋氏說性不同,圣人言性乃心之生理,故性之為字,從心從生;釋氏言性,即指此心靈明處便是,更不知天理與心生者也。所謂心之生理者,如未發(fā)則有物躍如活潑而謂之中,及發(fā)則見孺子入井,怵惕惻隱之心生,與羞惡辭讓是非之心皆是也。釋氏以此生理反謂為障,是以滅絕倫理,去圣人之道遠矣。陽明之說,惜乎當時只說里面生出光明,始復元性,未曾與之明辯所謂光明者何所謂,性者何物耳!光明者即可謂性乎?否也。
人身之氣與天地相為流通,自消自息,自行自止,如一條江水直下一般,更無他說。其或為寒暑喜怒所傷,政如江水為沙土所壅,或致溢出為患。醫(yī)藥之說是去其壅耳,修養(yǎng)之說是堅其防耳;要之端本清源,則亦惟在養(yǎng)心耳。故許魯齋云:「萬般補養(yǎng)皆虛偽,惟有操心是要規(guī)?!菇衲擞跓o疾時為導引辟谷,及百般修補之業(yè),是無病而服藥也,寧不逆水之性乎?天地之化,任其自消自息、自伸自屈,便是長生,若復少加私意助長,即非天地自[然]之道,雖謂之死,亦可也。隆嘗作詩呈江郎先生云:「自然消息是長生,放下隨他丹自成,若向我身拈起看,等閑墜落野狐精?!勾苏f是否?
是如此看。勿忘勿助,與天地自然通流,稍著安排,即與天地不相似矣。
戊子歲,隆奉母夫人喪歸,舟過南京上新河,風雪中,蒙師枉吊。坐頃,隆問:「尋常外事,此心殊覺容易放下,獨于此生一念不能釋然,往往覺得貪生惡死意思在,何也?」師曰:「此只就自家軀殼上起念故爾,若就天地萬物上起念,則知天地之化,自生自死,自起自滅,于我了無乾涉,何憂何慮而貪生惡死?此等去處看破,則憂慮自然無矣?!孤∮诖四顦O去不得,每思邵子元會運世至人消物盡之說,不覺中夜拍床起坐,家人以為狂。聞師此說,纔覺去得一二分,然尚未能盡除。如何?
只是如此,更無別事。朝聞夕死而可,只是聞此而已。體認愈深,愈見得精切,此是學者大頭腦處,雖終身學之,亦不過此。以上十五條門人王世隆問
體認天理之功,調(diào)停之于勿忘勿助之間。鸑于未感應(yīng)時求之,頗若有見;至于一與事遇,茫然無復如是節(jié)度。返而調(diào)習之,又不免于強制有意之障,且于所應(yīng)或照顧不及。豈應(yīng)處即是心,應(yīng)之以無所為而為之心,即是此節(jié)度歟?
已應(yīng)未應(yīng)皆要勿忘勿助,則天理自見,忘助則天理滅矣。應(yīng)處固是心,未應(yīng)處亦是心;未應(yīng)已應(yīng),元無所為。
天理二字無形聲可驗,須于心得其中正時識取,而中正景象,一虛焉盡之,虛則澄然無事,其與程子必有事焉之功何以湊合?只澄然無思無慮而天理自見,則與佛氏色相皆空何以分別?敢問。
中正則澄然無事是虛,天理呈見則必有事焉是實,虛實同體,圣賢之學也。佛氏虛而無實,為其以理為障而外之,得罪圣人正在乎此。
二業(yè)合一,作文所以發(fā)吾心之理,讀書所以明吾心之理,其實一也。嘗試觀之,心不專一時則無所得,心專一時似涉喪志,如夫子所謂萬象涵太虛之意,豈所讀不求其必記,所作不求其必工,但照之以吾心之虛明,而無著而無不著乎?
太虛之涵萬象,以其不與萬象也;若與萬象則非太虛矣,又焉能涵?心不與書及文,故能合一,能合一則不求記而自記,不求工而自工矣。人之為兒時,事事能記,以其心虛耳。
此心纔收斂,則邪念自不能入,少有昏昧,則乘間而至。于此覺而除之,滿腔純是一團生意,此便是天理。然人心不能無念,必欲無念,又似槁灰。但于所當念者,隨其發(fā)動之幾而體認之,不為習心所障,自然有覺,其覺者亦自然有個恰好底道義出來,此是良知否?
此心非自外收斂,邪念亦非自外而入來,但在于覺與不覺耳。此心覺時則生意藹然,天理流行,纔不覺便如夢如癡,即是邪念。如所謂道心、人心只是一心,心豈有二,纔覺則天理,不覺則人欲耳。以上四條門人應(yīng)云鸑問。
有人問晦庵先生云:「如何是學者受用?」先生曰:「潑的幾卓在屋下坐,便是學者的受用。」因舉詩云:「貧家凈掃地,貧女好梳頭,下士晚聞道,庶以拙自修?!勾四皇请S處體(以下缺)
(原缺,部分據(jù)康熙二十年本補)
星歷之說起于古黃帝正名百物,必已有其名,而今之天文,若虎賁郎將、庶子之類,皆秦漢間官名,不知是漢人更定否?然并古名亦不復可見,或者古無其名而漢人始創(chuàng)為之耶?漢史謂天文星象,精本在地,而其象在天,其說甚善。后人以李淳風觀乾象占武后事,亦謂事皆前定,殊不知武后在高祖入宮時,太宗悅其色,其精祲固已有相盛之理,其它時殺唐子孫殆盡者,固已造根于此,至太宗納為妃時,天象兆見于上。豈非精本在地而象見于天之說歟?太凡事之前兆,必先有人造下根在那里,后至萌芽?;驖u長時,其兆始見,浸淫不已,其事方應(yīng)。究其所以,皆人為之感召也。不知如何?星象官名之說,吾素所不信。天道遠,人事邇,故圣人所不言,圣門之學,惟切問近思而已矣。
鬼神者天地之靈氣,人之心亦只是這個氣分來。故思慮未起,鬼神莫知;有思慮,即此氣已動,鬼神自能知之。緣他與心是一氣,故有相感之理。銅山西傾,洛鐘東應(yīng),其理皆然,只緣他元是一氣耳。嘗聞有人作官,棰死強盜五人,當時心疑其非,只因初至要立威,遂乘快棰之至死。后此人患背疽,臨革時眼中只見此五人來索命,呻吟旬日方死。此亦是此心已先疑其非,故鬼神亦自知之,其患背疽、見人索命,皆是此氣之感召耳。道書謂:「淫者化為婦人,暴者化為猛虎?!挂嘌云淅須飧姓儆腥绱恕4苏f是否?
人與鬼神皆是一體,皆是宇宙中一氣,故有感應(yīng)。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著力惟自可知者始,不可知者付之于不可知,不失為智。故曰「敬鬼神而遠之」,毋徒求之幽遠也。
隆偶讀易,有數(shù)處隆妄意疑之,今并請教。坤卦辭:「先迷后得主利?!箵?jù)文言:「后得主而有常?!箍秩允呛蟮弥髯骶?,利字屬下讀亦通,不知程、朱必欲作主利讀,何謂?
安知不是利字別作一句?須以意求之,勿泥于文義,乃為善讀易也。
屯六二,程、朱說各不同。隆妄意謂二有正應(yīng)在上,勢可以進而制于初剛,故有屯邅班如之象。然初乃陽剛之德,雖制乎二,非為寇,不過欲使之締思審處以得其正。如彼婚媾之義,守貞不字,至于十年乃字,乃為善也。蓋屯難之世,雖有應(yīng)可行,而未可輕進,以圖萬全者,陽剛之德然耳。此說如何?
此說得之。
屯六四:「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無不利?!雇挚植皇窍峦x,謂陰柔才弱不能上進以濟時之屯,故有班如之象,若能下求初九相應(yīng)之才,而與之比力以往,則吉而無不利矣。蓋云婚媾,此亦只是云親昵比力之意。呂東萊先生說亦然,其言曰:「屯之六四,若能自知不足,下親昵于初,與之同向前,共濟天下之事,則吉無不利?!狗蜃俞屩唬骸盖蠖?,明也?!姑髦蛔肿钜嗽斖?,蓋得時得位,肯自伏弱,求賢自助,非明者能之乎?此說如何?
是如此看,然但求其義之通,無益于學易也。觀此便須有求人受善自益之學,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雖己已強,亦有受益之道,非但弱者然也,非但濟屯為然也。今日學絕道喪之余,自顧非豪之才,觀象玩占亦當如此,乃能濟也。
蒙初九:「發(fā)蒙,利用刑人,用說桎梏,以往吝。」隆妄意謂蒙在下而發(fā)之,非用刑人不可,桎梏者,所以刑也;若不用刑人而至于說桎梏以往,則吝矣。言發(fā)蒙之始,廢法則吝也。是否?
治蒙之初,非用刑則無以警其惰、破其愚,如樸作教刑是也。所以然者,使其蒙不至于終蒙,終蒙則過之甚,至于受桎梏之刑矣。故初之用教刑者,所以脫其桎梏之罪也。若往而深治之,便以桎梏治蒙則吝矣。
「觀頤,自求口實。」竊意是言觀養(yǎng)之道不在乎他,在乎觀其所自養(yǎng)而已。彖辭雖多一觀字,亦是重言以申其意,非二義也。注作二義解,似以詞害義,不知是否?
是。如此看乃佳,更須玩索?!缸郧蟆苟钟H切有味。
大畜卦,下體乾,上體艮,初二二陽為四五二陰所畜,故初與二皆戒以勿進;三雖為上所畜,然皆陽也,故有良馬逐之象焉;以四畜初,陰始萌也,故有童牛之戒;以五畜二,惡既成也,故有豮豕之義。易本扶陽抑陰,四畜初,五畜二,皆陰畜陽也,圣人以為不當使陰畜陽,故有童牛豮豕之義。今乃云止陽勿進,何謂也?
圣人作易,全因天理之自然說出,示人以代天立教耳,故因象明義,圣人之心無與焉。而云「圣人以為不當使陰畜陽」,是不免有意也。更詳之。
讀書有得,亦有與前人意相類者。向讀左傳穎考叔與鄭莊公鑿地及泉一節(jié),甚非之,乃擬為之說曰:「父子之思非天所靳,鬼神有知,其聽之矣!盟誓何賴焉?」后讀東萊說,亦非穎考叔此一段說話,可見今古人未嘗不相及,患在用心與不用心耳。不知以為如何?
[固]是如此,然讀書必須于言外得其意,乃為善讀書者。蓋莊公彼時執(zhí)于誓言,雖有悔心,無從而發(fā),以穎考叔之賢,豈不知盟誓之非,而全母子之道為大?故因莊公信泥盟誓,而姑為掘地及泉之說,以所明通其蔽,乃為善引其君也。如孟子好貨好色之說,皆變而不失其正者也。
春秋書「有年」、「大有年」,胡傳以為二公當獲水旱之應(yīng),而反有年,此傳以為異故書。隆謂圣人之心恐不如此,恐亦是幸之也故書,不知是否?
凡書「有年」、「大有年」,皆是志喜。圣人之心何等灑落,春秋一經(jīng)皆被后儒以私心鑿而壞之矣。
春秋書紀伯姬卒,傳以為賢之也故書。隆謂圣賢教人守禮,必有經(jīng)權(quán),若伯姬卒遇非理,幾至失身,則雖死可也;若止是避火,圣人于此亦必有處,未應(yīng)使之必死于火以為賢也。如仁者雖切于救人,若下井救人,正仁人亦不為耳,意亦疑之。后見胡氏注,謂亦罪乎當時臣子者耳。若伯姬守禮,固不可謂不賢,而當時臣子不能救之,使逮乎火而死,則圣人所不能不罪之者也。如此議論甚平正,不知如何?
婦人之道以守節(jié)為正,難以達權(quán)責之。如伯夷、叔齊餓死首陽,亦非達權(quán)之道,圣人亦稱之求仁得仁;伯姬婦女之卒,不宜書而書者,賢之也,賢其一節(jié)之賢也。若當待姆傅,不在而茍焉逃火以出,其幸不至于失身,亦失禮矣。
天道福善禍淫,雖有遲速分數(shù)多少,然實不差毫厘。人雖至靈,然亦天地之一物耳,自天地視之,何啻蚍蜉蟻子!然具此靈氣,且能無所不知不能,況于天地如是其大,雨露風雷變于頃刻,生長收藏不可名狀,其聰明明畏若是,而昧者反視天為茫茫,凡禍福感應(yīng),一切以為與人事善惡若無與者,何不思之甚也!嘗觀詩、書所云天人之際,其禍福往往真若響應(yīng)。蓋圣人心通乎天,至誠無偽,知其理勢有必然者,特不可以旦暮淺近期耳;然則今人有不畏天者,殆未能思天之所為耳。
吾以為天地無心,人即天地之心。天何嘗于人一一較量之,某人善,降之福;某人惡,降之禍;則天地為有心,其心亦勞耳。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埂C献釉唬骸傅湼o不自己求之者。」人之為善自得福,人之為不善自得禍,天理當然,若天降之耳!如今人毆人即得毆人之罪,殺人即得殺人之罪,若天刑之也。
向在梁伯綱宅,羅達夫、王虞卿諭凡人有過失能悔固好,然而被這念頭留滯在心上亦未善,因云:「林子仁常言:『平生遇事,只恁率性行去,不會許多商量算計?!蝗绱诵腥ィm差亦不悔,似亦脫灑?!沽翰V云:「某平生遇事有差亦解悔。」據(jù)此,不知悔的是?不悔的是?隆意謂悔而能改,何害于悔?若悔而不能改,雖悔無益,徒留滯心中作病耳。王汝中云:「悔亦有真假,若是真悔,當時覺得,即便改過,何等伶俐!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此乃是真悔。若只在人面皮上商量算計,恐怕人知,又恐怕不好看,即多少私意在此,便是假悔,宜其留滯而反為病也。」此說伶俐,不知以為如何?
達夫、伯綱與晉叔之說各有一道,必兼之乃可。若汝中云「假悔」,則非所謂悔矣。悔未有不真者,向人前說悔,乃作偽耳,此心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況能有改乎!莫亦近時有如此者否?
王汝中講孟子口之于味一章,以為口之于味是人之生理當如是,然皆出于自然,不可思量計較,必求如何,故曰性也有命焉;若復商量計較即非自然,故君子必要立命,若不能立命,君子不謂性也。仁之于父子,這是天命自然,然卻人之生理離不得,故曰命也有性焉,故君子必要盡性,若不能盡性,君子不謂命也。李邦良云:「此說極是,但以孟子文勢觀之,似必須補不能立命盡性二意在『君子不謂性、命也』上,方可說,似仍可疑。」隆次日思之,亦不須補,但順說下亦自通。性也有命焉,是言人之生理俱有自然,不容商量算計;君子不謂性也,是言君子當立命也。命也有性焉,是言仁之于父子,不由商量算計,皆出自然,然皆人之生理少不得的;君子不謂命也,是言君子當盡性也。如此似不必添補而意自足。
此一章吾每求其說而不得,即置之,積以歲月之久,忽若有冥會者。孟子以性命互言之,明性命合一之理也。
性命是分不得的,后世不知,故有以性命為截然者。殊不知性者心之生理,命者乃生理之中正者,合二者互言之,然后為道也。如告子「生之謂性」、「食色性也」,便認耳目口鼻四肢為性,而不知性有中正之命,乃為道之全也。故孟子言「形色天性也」,謂之天性,便有命在其中,故知道之君子,不以五者為性,而必兼命之中正,乃為天性也。仁義禮智圣人,固為天所付之中正,是命也,然此命何所付著?故知道君子必兼生之性言之,而其所謂生理者,乃為中正之命,乃為天命之性也。故專言性而遺命者,固不足以知道,專言命而遺性者,亦不足以知道,必合而言之,然后為得大道之全也。劉子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勾搜约嫘悦?,乃為知道矣。蓋天地之中者,命之謂也;生者,性之謂也。后孟子測與此大同小異。
王汝中性命之說,隆因其言推之,且如「死生有命」,是死生有自然之理,但當立命,順其自然行去即是,若貪生惡死,商量算計,即多少私意在,非死生有命之說也?!改敲?,順受其正」,亦立命之意,若桎梏巖墻而死,正緣不能立命,以至此耳。此于「性也有命」俱說得通。但仁之于父子,是「命也有性」,君子必當盡性。然堯、舜于朱、均,湯、武于桀、紂,非父子君臣乎?而何以堯、舜之不能不令其子不為朱、均?湯、武之不能不使其君不為桀、紂?豈堯、舜、湯、武亦容有不能盡性者乎?隆竊惑焉!王虞卿以為:「若如此說,是求諸人也,非求諸我也。夫子之不能不朱、均,君之不能不桀、紂者,是在人也,而吾不以子之不能不朱、均而廢吾之仁,君之不能不桀、紂而廢吾之義者,是圣人之所謂盡性也?!谷绱苏f似通,不知以為如何?
后說為得。命字,更須默識。至于立命之說,以為順受其正者,則太看得粗了,義見于前段。
隆讀傳習錄,見陽明先生書解數(shù)處甚停當,非臆說者。且如在親民,程朱謂當作新,止據(jù)所引詩書之言為證,而陽明先生直以親賢樂利絜矩好惡之說斷之為親,謂新字只主教一邊,親字則兼教養(yǎng)意,甚覺完備。又知止而后有定,朱子謂止者所當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而陽明先生直謂知至善惟在于吾心,則求之有定向,何等伶俐!又修道之謂教,朱子以禮樂刑政定說,而陽明先生直以自明誠謂之教、及修道以仁證之,似真有據(jù)。又孟子盡心章,朱子以盡心知性知天為知,存心養(yǎng)性為行,夭壽不貳一段為智之盡、仁之盡,似仍可疑;而陽明先生以盡心知性知天為生知安行,圣人之事,存心養(yǎng)性一節(jié)為學知利行,賢人之事,夭壽不貳一節(jié)為困知勉行,為下學之事,而謂知天則如知府知州,即已知一府一州之事,已與天為一矣,事天猶子之事父、臣之事君,猶有二也,立命則原不知有命而方創(chuàng)立之謂,似皆發(fā)前賢所未發(fā)者。不知以為如何?
以親作新,自伊川發(fā)此,朱紫陽遂從之,明道則不然,陽明與予之說皆同,晉叔未見吾大學古本訓測及難語乎?修道之說則又別,他日面盡之。盡心存心二段正是知行并進之功,今觀前段盡心知性知天皆知也,何嘗有行?后段存心養(yǎng)性事天皆行也,何嘗有知?若如晉叔所舉,則圣人之學有知無行,賢人之學有行無知,既不知,行些行么?且知天事天,猶與天二,至立命則我與天為一,命自我立,我即天矣,而反以為困知勉行,為圣賢之次,可乎?濯去舊見,以來新知,學要如是。
人身許多穴道各有名字處所,想亦是上古圣人為之,必皆各有意義,今欲各求其義,更無他書可考。圣人心細,百家技藝,如農(nóng)圃、卜筮等項,其理一一皆須察得,未嘗不知其故。今雖一身之間,其氣血、經(jīng)絡(luò)、穴道、孔竅、爪生、發(fā)長、筋轉(zhuǎn)、脈搖,且弗能盡知,而況其它乎?但心為一身之主,圣人且不欲困人以其所難知,只與提掇出養(yǎng)心之說來,其工夫已自玄。要則雖不必一一周知其孔竅血脈,而其道固已在矣。但其理則圣人未嘗不欲人周知,而人自不能察,此則眾人之見然耳,圣人之學初不如此。
曲技圣人未必能以一身備之,故亦須問人,然且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故恥而不為。」故曰:「吾不如老農(nóng)、老圃?!埂笀颉⑺粗荒?偏)[遍]物,急先務(wù)也?!顾^先務(wù)者莫大乎此身、此心、此性。此身、心、性,萬物皆備,堯、舜事業(yè)亦是其中一點浮云,惟恐人著眼不大,見人有一技之長,便被嚇倒了,便每事去學他,是養(yǎng)一指而失肩背而不知也,尚求知其它乎?吾晉叔不可不察。以上十八條門人王世隆問
泉翁大全集卷之七十八
泉翁大全敘洪子問疑錄后
梓洪子問疑錄成,澗乃諦觀焉,喟然嘆曰:茲錄也,其足傳乎!昔子夏讀書既畢,見于夫子,夫子謂曰:「子何為于書?」子夏對曰:「書之論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離離然若星辰之錯行,上有堯、舜之道,下有三王之義,凡商之所受于夫子者,志之于心弗敢忘。」夫子曰:「嘻!子殆可與言書矣!雖然其亦表之而已,未睹其里也。夫窺其門而不入其室,惡睹其宗廟之奧、百官之美乎?」夫茲錄也,洪子之問也,吾師子湛子之答也,其子夏與夫子之遺意乎?其表里云者,則茲錄精粗之一致也,顯微之一機也,體用之一原也。夫精粗之一致、顯微之一機、體用之一原,古昔先王之傳也,學無遺法矣,是故茲錄之足傳也已。夫洪子復箋詩問于末焉,何居?夫詩,溫柔敦厚也;書,疏通知遠也;然其理則未之有異也,是故知書之旨則知詩之旨矣,斯亦洪子之見也已。
嘉靖戊戌孟秋朔,門人江都葛澗頓首撰
洪子問疑(綠)[錄]
門人王儲、楊守誠同校
問:堯典:「欽明文思安安?!怪熳釉唬骸妇词菑厣蠌叵鹿Ψ?,做到圣人田地,也只放下這個敬不得?!构室詺J字為體統(tǒng)說。若便以敬體明用分而言之,似于道理便欠周遍。意者欽明文思皆吾心性之本體,只緣當時未有仁義禮智信之說,故但以欽明文思狀而名之。安安即本體之自然,正夫子所謂不著纖毫人力之處。自居處而言,謂之允恭;自應(yīng)接而言,謂之克讓。恭敬(生)[主]于心,暢于四肢,發(fā)于事業(yè),曰允與克,非無一毫人欲之私不能也。以親九族,平章百姓,協(xié)和萬邦,欽若昊天,敬授人時,允厘百工,若時登庸,疇咨于采,治水巽位,命鯀試舜,皆恭讓之事耳,是謂學之全體。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圣人至愛,著見變化之妙如此。或者以為烝烝乂不格奸,俱就舜自治其身而言,于學者亦為益,未知然否?
此節(jié)吾素以為疑,吾契不易見得如此。曰「欽明文思」,心性之本體;「安安」,本體之自然,不著絲毫人力;「恭敬主于心,暢于四肢,發(fā)于事業(yè)」以下等語俱親切。便見體用一原,與孔門一貫之指,中庸中和之理同。至于「烝烝乂不格奸」,自是神化格物事,若以為舜自治則不消得說格奸了。蔡氏既謂「欽明文思以德性言,允恭克讓以行實言」,是矣;又云「敬體明用」,是又說到用上,便沒來頭了。吾契又提出欽字看,最是。敬是功夫,亦是心體之存存惺惺處,存存惺惺時,便昭昭不可欺,而明明即是明德之明,何必言用?文公言放下這敬不得,都似二物了,殊不知心體存存惺惺便是敬,敬與心是一物,何必言放下乎?吾契既見得體用一原,便終日終身體認涵養(yǎng),直上達天德,以行王道,盛德大業(yè),一齊擴充去,不是二事。
問:舜典浚哲文明、溫恭允塞,皆極言圣人至德淵微精純之處。自其所可見者言之則曰浚哲、曰文明、曰溫恭、曰允塞,合而言之即是無聲無臭之體,故曰玄德。舜典一書,其功業(yè)文章在此而已,故曰慎徽、曰克從、曰時敘、曰穆穆、曰欽恤、曰四罪而天下咸服、曰詢四岳、曰柔能惇允、曰熙帝之載、曰播時百谷、曰敬敷五教在寬、曰惟明克允、曰往哉汝諧、曰欽哉惟時亮天功、曰庶績咸熙、分北三苗,以至明時祀神、巡狩考績,通篇無一字一事不自天德中流出,中庸所謂「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焉」者也。蔡氏深沉而有[智、文]理而光明純粹而恭敬、誠信而篤實,又以玄德為幽潛之德等處,似尚未盡吻合。其命夔典樂一章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是有志而后有言,有言而后有歌,有歌而后有聲,有聲而后稽之于律,律正而八音備焉。俱由中以達外,廣道以為器,未嘗如后世屑屑以聲音為重,較量絲毫而卒無得者也。夫元氣之體不可模度,故假六律分數(shù)之正以為之則,是六律皆中氣矣。然蔡氏之書,近世又或非之,以為與元聲終卒未合,或者求之太密,故反有未得與?程子曰:「先王之樂,必須律以考其聲。」今律既不可求人耳,又不可全信,正惟此為難。然則今欲復三代之治,以成制禮作樂之盛,必何如而后可?豈必先正己之志以正萬物之志,而后達于聲、成于律,悟其清濁之正,以為中和之制,而不在拘拘于毫忽之間乎?不然,則未有制作之先,有聽鳳凰之鳴而成十二筒者,不知有合于今之絲毫之算否也?
此段看得亦是。古人言學、言政必有頭腦,如樹木之生,其枝葉花實必有根本,后世學不知本,又何望乎先生天德王道之懿?明道先生言:「中庸只無聲無臭,該括了多少?!棺詿o聲無臭發(fā)而為三千三百,又自三千三百復歸于無聲無臭。舜典「浚哲文明,溫恭允塞」,狀舜至德之全。為說浚哲而不足,故又說文明,說浚哲文明而不足,故又說溫恭、又說允塞,非是二事。吾契以為合而言之即無聲無臭之體,故曰「玄德」,又曰「通篇無一言一字不自天德中流出來」等語,皆得之矣。史臣將敘大舜之功業(yè),而必先之以此二句,可謂知本之論。得天德王道一貫之學,而其人亦非常人矣。至于制禮作樂,后世亦皆不知本,人而不仁,如禮樂何?禮樂在仁者心地中流出,而不為之用,即二之矣。后世心不中和、氣不中和,從何處候氣、制律、審聲、被于八音乎?故必積德百年后興也。
問:「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此篇命脈全在克艱二字,下文許多功夫、許多事業(yè)都從此出,此古之圣人所以乾乾不息、純亦不已者也。虛心默誦,使學者此心渾然,自不容有毫發(fā)夾雜之意,修己治人全是一段天理,為近來學者六件、八件析分破碎,便覺精采不及。蔡氏忘私、順理、愛民、好士之至等語,亦深有得者,但于精一執(zhí)中、不矜不伐、不自滿假諸處,或未盡得頭腦耳。心本一也,自其有蔽而言曰人心,自其本體而言曰道心,惟微者,本體之自然純粹精者也,所謂可愿者是也。故非精以察之、一以體之,知行合進,何以克復本體而允執(zhí)其中乎?博學、審問、慎思、明辯、篤行,皆精一之功,是謂體認天理,是謂致良知。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極而至于惟口出好興戎之戒,皆所以為精一者也。內(nèi)外相資之說似尚未合。
千圣千賢皆是隨處體認天理,同條共貫,東海、西海、南海、北海有圣人出,亦不能外此,非但圣人不能外此,雖東、西、南、北海之人亦不能外此也。蓋無別天、別性、別心故也。此個道理,體用一原、顯微無間,吾契于此篇云:「命脈全在克艱二字,下文許多功夫事業(yè)皆從此出?!褂衷啤感藜褐稳巳且欢翁炖怼辜啊妇粸閷W問思辯篤行」、「知行合進」、「體認天理」、「內(nèi)外相資之說尚未合」等語皆精切。蓋道只是一本,更無二本、三本,二本、三本則支離矣。既見得,直須涵養(yǎng)以有之于己,不然猶是見他人財寶也,如何?如何?
問: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遠在茲?!顾加乐揽旨词呛憔弥溃词翘斓?,人特弗思耳。思永正是修身處;惇敘九族,修身之事也;庶明勵翼,資乎賢人以成吾修身者也,即后篇弼直之意,故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怪税裁?,兢兢業(yè)業(yè),敬哉有土,皆不過推廣迪德,修身以治人而又歸之修身焉耳。今以修身、家齊、國治、天下平各項分做,似尚牽合。
此思字看得最好,舊傳與身修對說未瑩,吾契以為即修身之事,是也。此思字與洪范五事「思」字,論語「九思」、「未之思也」,易「思不出其位」,孟子「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詩「思無邪」同,最是緊要處。而慎字又是功夫最是緊要處,或忘或助,皆非慎;勿忘勿助之間,無絲毫人力,乃是慎,更走作不得。慎思則身修,敦敘九族則家齊,庶明勵翼、邇可遠在茲,則國治而天下平,自是一串功夫、一段道理,自住不得的。若獨以為皆說修身事,則有體無用,而本文所謂邇遠者何事?所謂在茲者何事?蓋茲即身修也。此乃大學、孟子之指。后面「知人安民,兢兢業(yè)業(yè),敬哉」,乃推廣上文未盡之蘊而復歸之敬,敬即上文所謂慎。敬慎一念,貫串首尾,體用一原。吾契得之,則便將來涵養(yǎng),極為易簡。
問:皋陶謨:「安汝止,惟幾惟康?!怪拐撸嵝闹辽浦倔w,安之以立本也。惟幾惟康,謹之于動,以安厥止者也。惟幾非但審之念慮之發(fā)而已,乃廓然大公,物來順應(yīng),中間接續(xù)調(diào)停不息之處。惟康者,幾之成而不乖者也,中庸所謂和者是也。致和是也。致和以養(yǎng)中,慎動以養(yǎng)和,其此之謂乎。
吾契謂「止者吾心至善之本體,安之所以(主本)[立]本」,又謂「惟幾惟康,謹之于動,以安厥止」,又謂「動以養(yǎng)(靜)[和]」等語,皆得之,只是這安字幾字要體認得親切。惟幾者,于念頭上做功夫,能(為)[惟]幾乃能惟康,康者于事上做工夫。惟幾便是顏子圣人之學,所謂乾道,所謂進德工夫,所謂乾知太始也;惟康便是仲弓賢人之學,所謂坤道,所謂修業(yè)功夫,所謂坤作成物也;及其至一也。故并言之者,是安功夫,但安字不可不仔細理會,后儒講為學功夫皆不知此。蓋安者自然之功夫也,止者自然之天理也,以自然功夫,乃可合自然道理,更容絲毫人力不得,即孟子勿忘勿助之間。惟明道先生知之,惟白沙先生知之。
問:先儒謂「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故譃檠芪模w以江、漢自漢陽軍大別山下南流入江,混行至此已七百余里,不見有江、漢之分,又復各出而為中江、北江故也。禹之治水,此處固云不甚為力,然江、漢朝宗于海,其合行去處,經(jīng)文皆已明白,不應(yīng)至此又有誤謬。垣意江、淮、河、漢四瀆之大,記者逐條言之,必欲見其有所歸之處,故于漢則曰「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于江則曰「東迤(比)[北]會于匯,東為中江,入于海」,參錯互言,以見二水之俱入海耳,中江、北江也。禹貢一篇乃圣人盡性盡物之書,大德敦化、小德川流,便是此等道理,其功夫大致固不在文義之間,經(jīng)文異論,未知更合考訂否也?
滄海桑田,自古為然,天長地久,其變者不可計也。江、淮、河、漢,其歸不可變,其中間故道之變則不可考,如云伊、洛、?、澗既入于河,恐今亦不合。若黃河之故道,或百年或數(shù)十年,尚且變更不同,而況于天地長久乎?但圣人順水之性,行所無事,舜禹有天下而不與之意,應(yīng)萬事萬變皆然,豈但治水也!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雇焦恃刹豢梢玻识胬?,斯可矣。故使大禹在今日,治水亦有不同,亦必不泥其故而求其利矣。此圣人物來順應(yīng)之心,與為學同一樞機也。宜識此意,則禹貢篇之旨,至「祗臺德先,不距朕行」,皆得之矣。
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怪熳釉唬骸缸灾芏直静豢蓵??!褂^之注疏及國語,皆以周為忠信,又曰:「雖有周親,豈[無仁人]。」
「自周」如云周身之義,德備于身,無所遺缺也。謂忠信乃能自周則可,以忠信解自周則不可。
問:自吾心之所本有者而言謂之德,自本體之所著見者而言謂之善,其實一德而已,故隨處師人人之善,即隨處而協(xié)吾心之一。廣大精微之學本來如是,非有始終之序也,故曰:「德無常師,主善惟師;善無常主,協(xié)于克一?!箙f(xié)者合也,言渾合乎本體,而非輳合以成一也?!覆┒笾诓灰恢疲s而合之于至一之理」,二句善看亦自無妨,但云「圣學始終之序」,恐欠穩(wěn)合。又曰:「天以一理賦之于人,散為萬善;人君合天下之萬善,而后理之一者可全也?!故巧杏芯酆现猓埔辔窗?。舜其大智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觀此便自可見。蓋匹夫匹婦不獲自盡,即是尚有自私自利之心,此心便自小了,何以成厥功乎?以︿心性圖說﹀玩之,較然可見。
此天理也,更無二體,德與一指全體渾然,善指散殊粲然處。全體散殊非是二物,原是一本,但學者或只理會這理一處,便遺了分殊,如釋氏之學,則連所謂理一者,非圣人之理一矣;又或只理會這分殊處,便遺了理一,如后世俗儒之學,則連所謂分殊者,亦非圣人之分殊矣。圣道分殊理一只是同體,更分不得。理一之中自具分殊,心性圖正寓此意。昔吾嘗有示學詩云:「萬物宇宙間,渾淪同一氣,充塞與流行,其體實無二。就中有粲然,即一為萬理,外一以索萬,舍身別求臂。」故伊尹告君,于此互言之,只是一本。言不可專師于理一之德,而必求師于分殊之善;又不可專主于萬分之善,而必協(xié)于理一之體。博約并用,便為圣學之全功。吾契所謂廣大精微之學非有始終之序者,是矣。
問:「夢帝賚予良弼」,全在恭默思道上來,不然恐涉于誕。天地之間,人己物我都是一個命脈,故至誠如神,恐亦是精神純粹自有明覺處,未知是否?
吾契云「夢賚良弼,全在恭默思道上來」,甚好。天下古今只是感應(yīng)而已矣。何以感之即應(yīng),疾于影響?宇宙內(nèi)只是同一氣、同一理,如人一身,呼吸相通、痛癢相關(guān),刺一處則遍身皆不安。又如一池水,池中之魚皆同在此水,擊一方則各方之水皆動,群魚皆驚躍。此與孔子夢周公同,以其氣一理一也,否則何以能感應(yīng)?此可以知道。
問:「慮善以動,動惟厥時?!箘硬灰詴r,猶為非善,善則無不時矣。近來學者因此便起理亦有障之說,恐終有弊?!肝┛谄鹦摺挂韵聰?shù)節(jié),先儒以為天聰明之條目,自今觀來,天聰明即明覺之中正處,即是率性之道,謂之為憲天聰明之事亦可,其功夫全在誠明上,故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王忱不艱?!钩绖t知行合一矣。未審是否?
此段亦看得好。道全在時字上,時即道也。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全是時上,孔子所以異于伯夷、伊尹、柳下惠而為圣之大成,亦時而已矣。明覺自然處正是天之聰明,即所謂天之理也,數(shù)條皆言此事。憲天聰明即是所謂體認天理,知行并進即是功夫,到熟處便合一矣,故曰「王忱不艱」,須自造詣到此田地,乃真見得。
問:「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钩晌锛词羌褐w,故曰:「惟?學半」,必推以教人而后自學之功方無欠缺,方為實事,故以半言之,非真謂有二物相半然也?!附K始典于學」,是遜志時敏之功終始不息處。「監(jiān)于先王成憲」,皆遜志時敏為學之事也。若以始為自學,終為教人,又云「言德雖造于罔覺,而法必監(jiān)于先王」,恐或未然。
己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故成則皆成,有一物不成,未為成己,其成物皆己于成己分上成了。︿中庸﹀言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人物之性皆于盡己之性上盡了。自時敏至于德修罔覺,至監(jiān)于先王,皆是一本,吾契謂「始終不息」,得之。
問:伊尹曰:「予弗克俾厥后為堯舜,其心愧恥,若撻于市」;一夫不獲,則曰「時予之辜」;且其出處進退,與孔子汲汲皇皇,進禮退義相似,而猶以為任,何耶?近時同志亦或以今日之出處為疑者,蓋未知孔子之義也??鬃又ヴ斣唬骸高t遲吾行?!褂衷唬骸肝岱撬谷酥脚c而誰與!」是何等氣象!觀此可以知仁體矣。然在孔子則曰「時中」,在伊尹則曰「任」,豈伊尹于勿忘勿助之間尚有所未徹耶?
孔子、伊尹皆見得與物同體、痛癢相關(guān)道理,但夫子仕止久速當其時,而己無與焉處到不得。伊尹只見得天之生斯民,使先知覺后知,先覺覺后覺,將以斯道覺斯民,故治亦進、亂亦進,五就湯、五就桀,一向要乾天下事,心便死殺了,便有以己與之之意,不如夫子之活。是故圣人天理便活潑潑地,伊尹天理便硬了,若硬執(zhí)定用與硬定不用一般,是以己與之之心,果哉!末之難矣。惟有圣人用行舍藏,隨時卷舒之心,惟顏子知之,故曰:「惟我與爾有是夫!」孟子曰:「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
問:先儒曰:「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訖我殷命?!弧箘t是已交手爭競了,紂固無道,然亦武王事勢不相安,住不得了。仲虺告成湯曰:「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戰(zhàn)戰(zhàn),罔不懼于非辜?!狗置餮允聞莶蝗葑?,我不誅彼,則彼將圖我云云。夫以戡黎為武王之事,揆之事理,恐為得之。若謂二圣征伐出于事勢所迫,似非天理之正?!感〈髴?zhàn)戰(zhàn),罔不懼于非辜」,或亦是言桀之見惡于人,湯之得人心處,故曰「矧予之德,言足聽聞」,言德之入于人也。只如此說,然否?
我不誅他,則他必圖我,文、武未必有此意。以文王三分有二以服事殷之心推之,則其戡黎,亦以黎助紂之惡,彼時得專征伐,故戡黎以剪其羽翼而恐動之,欲其改過未可知。若遂改過,則人心歸而天命尚未絕,如何住不得?文武亦何心哉!視人心之去留,天命之改與未改耳!順乎天、應(yīng)乎人而己不與焉,此圣人之心也。若武成、泰誓等書,孟子已不盡信,然則于湯誓亦當如此。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yīng)乎人?!箷唬骸赣跍泄狻!箘t二圣人同心,未可以書詞而定湯、武之優(yōu)劣也,書詞多有偽者。蘇氏曰:「武王非圣人也,以其伐紂也?!褂鑷L曰:「此武王之所以圣也?!狗鞘ト藷o我,做此事不得,必純乎天理,內(nèi)省不疚,乃能行之。故使文王之時伐紂,亦非文王,使武王之時而不伐紂,亦非武王。
問:「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乾諫而死,夫子曰:『殷有三仁焉?!弧刮⒆又ナ且??;?、比乾皆諸父也,微子詢問之時,何獨曰「比乾安于義之當死而無言」耶?朱子曰:「仁者至誠惻怛之謂?!谷粲兄琳\惻怛之心,而不真見夫當死當生之正,又安得以為仁乎?故曰:「自靖,人自獻于先王?!故瞧湫恼娓饔幸宰砸姺虍斏斔?、當留之實,純?yōu)楹跆炖碇匀?,而非?guī)格形體之可擬議者也,故曰「自靖自獻」。延平曰:「比乾殺身,蓋非得已,箕子亦偶未見殺耳,非有意于為奴也。使其先有殺身、強諫之心,則亦不得為仁矣?!埂竿踝硬怀觯夷祟嶋Y。」紂之必亡,二子知之,謂非先有死之之心,何也?
三仁皆同道,皆欲存殷,若云執(zhí)定死格子,各擇一件去做,是皆出于有意之私,有所為而為矣,且又何補于殷之存亡?后儒只是看這天理不活了,延平之說為近之。蓋三子皆紂之父兄貴戚,當時必皆諫諍。微子為兄,見諫而不聽,則去位逃出,猶以去諫,冀紂悔悟,故箕子曰:「王子不出,我乃顛隮?!狗置饔湟匀ブG而救殷之危亡也。其謂抱祭器歸周以存宗祀,即此去者,非也。此乃克商之后,面縛銜璧,武王釋之之時耳?;右娖淙绱?,猶諫而不已,紂怒而囚之,是時紂怒猶未甚,故未至死,因狂徉為奴,以冀紂之悔悟而改,故曰:「商其淪喪,我罔為臣仆?!寡圆蝗叹映嘉欢暺渫觯灿谇襞?。若以為不事二君之意,乃三子之優(yōu)為,何必先言之?或以為道在箕子故不死,則是箕子自知有道,即非箕子矣。若比乾諫如初益切,故紂怒甚而殺之,比乾則安于死,亦以死諫,以冀紂之改而存宗社。事各有前后,所遭各有不同耳。死者非人臣之幸,若以為比乾安于義之當死而不言,則是有意于死而非天理之正,何得為自靖為仁乎?三仁同一存殷之心,無所為而為,天理之正者也,故三子易地則皆然。
問:吳氏曰:「湯、武皆以兵受命,然湯之辭裕,武之辭迫;湯之數(shù)桀也恭,武之數(shù)紂也傲。疑其書之晚出,非盡當時之本文也?!棺越裼^紂,天命已絕、人心已去,即是獨夫,不妨于迫。然要之恐是武王之學未至于至精至熟之處在,文王處此,當另有說矣。
湯、武之心同一順天應(yīng)人而己不與焉,又同一非富天下之心。孟子:「盡信書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冊而已?!谷绱朔缴谱x書。讀書要識得圣人之心。孟子:「以至仁伐至不仁,何其血之流杵?」連此亦不信,如此何用數(shù)其罪以誓師?誓師不過臨事而懼之意,必不數(shù)紂之罪,又何用交兵?觀前徒倒戈攻其后以北可見,又何至懸紂之頭于?街?此書多有偽作者,不可信也。
問:「惟天陰騭下民,相協(xié)厥居」,此天命流行日用不息之處。厥居者,心之所止之本體也?!敢蛡愗鼣ⅰ?,恐就修身盡倫而言,故曰:「不畀洪范九疇,彝倫攸斁,天乃錫禹洪范九疇,彝倫攸敘?!箶九c敘,自鯀與禹身言之也,若以道之通塞治亂而言,似尚有未合者。
此篇不必如此執(zhí)泥文義看。吾嘗讀此有疑,元來只可淺淺看,不可太深了,反見窒礙不通。武王設(shè)問:「上天默定下民,使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相合以居,中間相接,又有秉彝人倫,秩然有敘,不知何故?」箕子殷人,所繼者夏,故以夏事答之,非謂前古唐、虞時事便無可言者也。只以九范言者,蓋以彝倫之敘寓于九疇,九疇之錫,蓋天以禹治水成功;地平天成,故以龜疇錫之,以明大道也。以鯀對言者,言鯀之無道,故前此亦嘗治水,上天不以此龜錫之,而此道不明也。堯、舜在上,鯀非能便斁天下彝倫,禹亦非能便敘天下彝倫,此道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鯀、禹安能使之斁敘?蓋有此洪范九疇則此道明,無此洪范九疇則此道晦,所以見洪范九疇原于天,為天下后世發(fā)其重如此,將為陳洪范張本也。
問:「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而康而色曰:『予攸(予)[好]德』,汝則錫之福。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曰「康」、曰「攸好德」、曰「富」,本五福中事,故曰「壽」、曰「富」、曰「康寧」、曰「攸好德」、曰「考終命」。然注解「錫汝保極」曰:「民皆于君之極,與之保守,不敢失墜。」是猶君之有物,而民與之保之,非極與人同之意。于「而康而色」則曰:「見于外而有安和之色,發(fā)于中而有好德之言?!故怯忠匝悦踩∪耍嗖灰娙司缘聻殄a福之[本]?!讣雀环焦取梗瑒t曰:「在官之人有祿可仰,然后可責其為善?!故且猿H舜?,而非正人為善之心也,且于錫字、而字、福字俱有未安。
「錫汝保極」者,共保人君所陳之極也。保者,自保也。己之極即天之所以與我,君之所以教我者也。「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言與貌皆由中出者也,故可以觀人。「既富方谷」,亦圣人恕以待物,必養(yǎng)然后可教之之意。
問:偏陂好惡,己私之生于心;偏黨反側(cè),己私之見于事;體來似或未然?!笩o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是示之以作極之功?!笩o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cè),王道正直」,是又因皇極之功而推其本體以示之也。故曰「會其有極,歸其有極」,以博而歸之約,以復其本體而已,其實一極也,歸即所為會者也。未知然否?
此段看得是。前三句說功夫,后三句說道體,然此皆圣人之心學也。無偏陂好惡只是一心,義道路只是一理,后三句歷贊其王之義道路之中正者皆是自然,分心與事說固不是,分會極與歸極亦不是,自會而歸,只是一熟耳。
問:「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苟现^周公之誅管、蔡與伊尹之放太甲,皆圣人之變,惟二公至誠無愧、正大光明,故行之不疑,以辟為致辟之辟,與孔氏之說合。然以當時事理觀之,似難如此處措。且謂周公東征,罪人既得之后,成王之疑未釋,周公未敢遽歸,故作鴟梟諸詩以貽之,其間舉動輕危,似又有非圣人之所為者,仍以辟為避是也。朱子謂「周公處兄弟骨肉之間,豈應(yīng)以片言半語,便遽然興師以誅之」,是也。然周公有托孤之寄,攝政之權(quán),夫既避居東都矣,當此之時,萬一成王不悟,武庚速反,天下因而震動,周公將何以處之乎?或以為有二公存焉,夫金縢之啟,乃二公慎重,因事悟主之微意,似無可疑,然當時若無風雷之變,不知二公又將何以處之乎?居東二年,罪人斯得,二公又不聞啟王罪之,以明周公之心,何也?成王之資不甚庸下,管、蔡流言之時,成王未必遽信,不聞周公以一言語之即委之以去,何也?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監(jiān)殷,管叔以殷叛?!共讨僦唬骸肝┲芄悔T?,正百工。群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云云,豈流言之時,武庚乘武王之喪,而叛形已見耶?
古人云:「讀書難字過?!箍梢姽湃松谱x書處。又云:「以我觀書,處處得益;以書博我,則釋卷而茫然。」觀流言公將不利于孺子,則避之以釋人之疑,乃安社稷以安宗廟也。成王亦是中材之主,否則以周公大圣,誠意豈不能素孚,而使之逃避以自明?乃又因風雷之變啟金縢乃悟乎?來問謂當時若無風雷之變,不知二公何以處之?但吾以為以周公之圣德,人不知而天必知之,感應(yīng)之理,自有風雷之變也;又有二公之啟發(fā),是天人協(xié)應(yīng),志之動氣,其機自不能已。若在他人,無周公之至德,二公之啟發(fā),雖偶有風雷之變,亦無補于事矣。故學者觀于天人相與之際,慎所感而已矣。其它未足較也。
問:宋為王者之后,成湯之廟當用天子禮樂,慮有僣擬之失,故曰「謹其服命,率由典常?!菇裼^「欽哉!往敷乃訓,慎乃服命,率由典?!梗忠馑撇蝗绱?,恐即康誥「明乃服命」之義,未知然否?
此蓋后儒因魯僣差之事而云耳。還與康誥「明乃服命」之義同。
問:康誥一篇,觀朕弟、文考、寡兄之言,必非成王、周公之辭,然則「惟三月哉生魄」至「大誥治」當為脫誤,而小序決非孔子之言乎!然或者又謂:「周公述武王原封康叔之誥以申之?!挂嘁徽f也。今觀其大者曰「克明德慎罰」、曰「不敢」、曰「祗遹乃文考,紹聞衣德言」、曰「宅心知訓」、曰「弘于天」、曰「恫瘝乃身」、曰「敬明乃罰」、曰「若有疾」、曰「若保赤子」、曰「未有遜事」、曰「惟文王之敬忌」、曰「我惟有及」、曰「蔽時忱,丕則敏德,用康乃心,顧乃德?!怪胁⑦M,博約兼盡,而中不外乎一敬,雖曰「我惟有及」,而汲汲不及之意可見。此圣賢明德、親民,心學之要也。蔡氏曰「博學以聚之,集義以生之,真積力久,眾理該通,此心之天理之所從出者,始恢廓而有余用」,與「明德謹罰,以德用罰,不用罰而用德」,諸處破碎分貼,恐有未合。
康誥決是武王作,篇首一簡決是洛誥之文所脫簡者,蔡氏已明言之,不必更疑周公述武王之誥告康叔也。吾契以為不外乎一敬,以為明德、親民,心學之要,能于言外求得要約處。而蔡傳三言,以德與罰對說,似是二事,便支離了。元來只是一本,別無二本、三本,更善體認涵養(yǎng)。
問:梓材「今王惟曰」以下,正義謂戒康叔已滿三篇,其事將終,須有總結(jié),因其政術(shù)言法于明王,上下相承,資以成治,故稱今者王命告之,舉庶邦丕享之事,欲康叔之法之也。蔡氏則以為上有脫誤。未知是否?
此乃完全一篇,要人善看耳!篇中所謂「明德」,所謂「肆王惟德用」者,即康誥曰:「明德慎罰」、曰「若德裕乃身」、曰「朕心朕德」、曰「殷先哲王德」,及酒誥「德將無醉」、曰「天若元德」、曰「經(jīng)德秉哲」、曰「作稽中德」之德同。正義三篇終總結(jié)之言近之。云「今王惟曰」者,史臣記武王命康叔之辭,篇終又稱王,更端以起其聽也。曰「先王」、曰「肆王」者,稱前人以申戒之也。「已若茲監(jiān)」者,猶言若此封于衛(wèi)以為監(jiān)守者,欲康叔萬年為王之子孫永保民也。如此看,則為全篇而非斷簡矣!
問:「汝其敬識百辟享,亦識其有不享,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拐x以為諸侯享上之事亦多,鄭氏以為享則朝覲會同之事,豈諸侯享上之事,于朝覲會同之間見之乎?御諸侯之道,于周官則曰「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巡,考制度于方岳,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菇癃氁詢x物言之,豈非欲成王端好尚之本乎?蓋人君利欲一生,好尚失正,則將以誠為慢,以偽為敬,以有功為迂,以浮名為效,而天下日趨于偽矣!故曰:「明王慎德,四夷咸賓?!褂衷唬骸负笫降浼?,庶邦丕享。」其功夫總只一事,更無大小,識享與識不享,非但知識之識,必敬則本原澄徹,而利欲虛偽,自不得以入之也。
云敬識者,上察識之也,此人君臨御諸侯之道,于朝覲會同之時識之也。蓋享禮以物,所以將誠敬也。若無誠敬,則徒物耳!然惟人主立誠敬于上,乃能識之,故曰敬識。若無誠敬以照之,以物之多為敬,則是教天下之諸侯以偽也。
問:「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與成湯坐以待旦,恐只是圣人乾乾不息之心,與天偕行之意,所謂「徽柔懿恭」者是也。若少有一毫欲速之心,則便是助,便不是無逸。無逸與「乃逸,知小人之依」原是一體。未知然否?
千古圣人只是終日乾乾,與法天行不息之心,不論有事無事時皆然??磿豢蓤?zhí)泥文義,云文王不遑暇食,只甚言不以食息而間耳。若言文王連食亦不遑,則文王之心為有所累,非助則忘矣!「夫子無終食之間違仁」者何謂乎?
問:君奭篇:「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天,多歷年所?!古f說有以為殷禮能升配天,有以為殷之先王終以德配天云云。今只以配祭之禮言之,文意鶻突,恐只是言殷之先王得賢臣之輔,故其德上配于天而多歷年所也。如此,則禮字當作德禮之禮,未知然否?大段蔡氏說書,亦或有欠直截處,如曰:「汝明勖偶王,在亶,乘茲大命?!贯屩唬骸溉戤斆髅爿o孺子,如耕之有偶也。在于相信,如車之有馭也。」偶字、乘字雖見意義,然覺牽于對待,而本文生生之意反不了然。意者觀書更當通篇誦讀玩味,將當時君臣誠敬之心、忠愛之實,戰(zhàn)兢惕勵,天理常存,人心不死之處,體認而有之于身,則為博學、審問、慎思、明辯、篤行之功,如此庶為有益。且以周公之告君奭言之曰:「有殷嗣,天滅威,今汝永念,則有固命。」曰:「我受命無疆惟休,亦大惟艱?!乖唬骸父婢碎嘣?,我不以后人迷?!乖唬骸钙淙昕司匆杂璞O(jiān)于殷喪大否,肆念我天威。」曰:「予不惠若茲多誥,予惟閔于天越民」等語,顧諟明命之心,宛然可見,今之學者事君、處友之間,果有此命脈否乎?
以禮字作德字,似覺牽強,德配天,與祭禮配天,皆同。蓋有配天之德,乃可以享配天之禮祭也。如此看,則于禮字始有著落穩(wěn)當也。偶字、乘字,所疑良是。又云「觀書更當讀誦」,至「庶有益」;又云:「顧諟明命之心,宛然可見,今之學者事君、處友之間,果有此命脈否乎?」數(shù)語皆親切,命脈二字尤覺有味。「汝明勖偶王,在亶,乘茲大命」者,言明勉以偶助王之治,在于相信君臣一心一德而已,如是始可以共載天命。乘者,載也。
問:蔡仲之命:「爾尚蓋前人之愆,惟忠惟孝。爾乃邁跡自身,克勤無怠,以垂憲乃后?!刮┲椅┬?,邁跡自身,恐即是敬哉中功夫。自身者,自求其在我者也?!嘎首灾?,無作聰明亂舊章。詳乃視聽,罔以側(cè)言改厥度。」自中,吾所自有之中,乃本體也,正夫子所謂「不著纖毫人力」者。作聰明,則出于人力而非自中矣!不可以達天德,故曰:「無作聰明亂舊章。詳乃視聽,罔以側(cè)言改厥度?!古c精一之功,正為吻合,非知行合進不可。
謂忠孝邁跡即敬哉功夫則不可。忠孝克勤,邁跡垂憲,都從敬中出來。自身者,言忠孝克勤垂憲,其肇跡自我而始,以見前之不然也。自中者,天然自有之中,更不用絲毫人力,即是天理。所謂天之視聽,天之聰明,與作聰明以側(cè)言改度正相反,一以天,一以人,天人判矣。
問:天地一氣而已,更無二命,多方「惟大降爾四國民命」、「爾乃屑播天命」、「我惟祗告爾命」,不知總只此命否?
天地雖是一氣,其中自有萬殊,所謂「理一而分殊」也。故命有在天,有在人,有在物,一人一物之命,亦謂之命,隨在而觀可也。
問: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立政一篇,雖不言修身之事,而修身之道實存乎其中,曰「知恤」、曰「克用三宅三俊」、曰「克知三有宅心」、曰「文王惟克厥宅心」,曰「我其克灼知厥若」、曰「則克宅之,克由繹之」、曰「其克詰爾戎兵」、曰「繼自今后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曰「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于茲」、曰「庶獄、庶慎,時則勿有間之」、曰「繼自今后王立政,其勿以憸人」、曰「惟子王矣!其勿誤于庶獄」。曰克、曰罔、曰勿,必有所以克之、罔之、勿之者,非知人、知天而純乎天理者,不能也?!缸砸辉捯谎裕覄t末,惟成德之彥」,非純乎天理而無一息之間者乎!「罔敢知于茲」,非真不敢有所知也,不敢以己意知之,是謂真知,是謂天理。呂氏曰:「不曰罔知,而言罔敢知,然后見文王敬畏思不出位之意?!股顬榈弥N粗环??
千古圣賢皆是同條共貫,體認得透,在己在人,色色皆是這個,吾契此說得之。
問:「一陰一陽之謂道」,凡禮樂、刑政、民物之本于心而順乎時者,皆陰陽也,皆化也,皆天地之變動者也。今曰「論道經(jīng)邦,燮理陰陽」,曰「二公弘化,寅亮天地」,亦以
公孤之體言之耳!若以道為體,化為用,陰陽為氣,天地為質(zhì),則所以論道與格君心者,將何事乎?公孤之職,蓋互言之耳!云二公,則是同道孤。但二而助之,元非二事,豈謂公便只論道而不寅亮,孤便只寅亮而不論道乎?「論道」字與「寅」字是大頭腦處,蓋能論道能寅,則下以經(jīng)邦弘化,上以燮理陰陽,[寅]亮天地,皆在此矣。格君之事,盛德大業(yè),豈復舍此而外有求乎?
問:「功崇惟志,業(yè)廣惟勤,惟克果斷,乃罔后艱。」曰「志」、曰「勤」、曰「果斷」、恐即是一時并進行功夫。上文學古入官而曰「蓄疑敗謀,怠忽荒政」,皆志勤果斷之不足也。若曰「雖有二者,當幾而不能果斷,則志與勤虛用,而終蹈后艱云云」,恐或未然。夫當幾而后果斷,則所以立志者為無本,動靜始終,此心已有間隔之時矣!意者果斷乃乾龍不息之體,所以立志而用勤者也。未知然否?
從古圣人之學只是一貫,一貫之言自夫子始發(fā)之耳!觀堯、舜、禹之精一可見,何嘗有二本、三本?吾契謂志勤果斷是一時并進功夫,甚是。如知、仁、勇亦是如此看。若有其一而無其二,便是一偏之知、仁、勇矣!何足以入道!
問:「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于內(nèi),爾乃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垢鹗弦猿赏鯙槭а?,然以義言之,嘉謀嘉猷入告于后,出歸于君,人臣之體亦當如是。成王之與君陳上下一體,舉而教之,如父子師弟然,恐亦未為非也!
吾嘗觀此書,恐皆未然。蓋欲君陳率群臣以入告謀猷也,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言謀猷乃君德之所系,故不可不入告也。故下文曰:「[人臣咸]若是,惟良顯哉!」分明有欲相率入告之意,[成王急于]求言如此。此其德業(yè)為周之令主,而萬[世人君所當]法也。
問:康王之誥:「群公既皆聽命,相揖趨出,王釋冕,反喪服?!固K氏以為失禮矣。然當時禮制已備,君奭諸臣皆稽古元老,豈有以非禮而事其君者乎?使前無之,當以義起者也。何也?君天下者,以天下為公,有天之命,有祖之尊,受冊者受之天[與祖也],為尊不可以卑服見也。朱子曰:「天子、諸侯之禮,與士庶人不同,如伊訓『元祀十有二月朔』,亦是新喪,伊尹已奉嗣王祗見厥祖,固不可用兇服矣!漢、唐新主即位,皆行冊禮,君臣亦皆吉服,追述先帝之命以告嗣王。韓文外集順宗實錄中有此事可考。蓋易世傳授,國之大事,當嚴禮,而王侯以國為家,雖先君之喪,猶以為己私服也?!乖詾榇苏摰弥?div style="height:15px;">
問:惟呂命:「王享國百年,?;?,度作刑以詰四方。」先儒謂穆王巡游無度,財匱民勞,至其末年,無以為計,乃為此一切權(quán)宜之術(shù)以斂民財。夫子錄之,蓋以示戒云云。今觀篇中曰「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彝」、曰「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德」、曰「雖畏勿畏,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曰「惟察惟法,其審克之」、曰「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曰「朕言多懼,朕敬于刑,有德惟刑」、曰「屬于五極,咸中有慶。受王嘉師,監(jiān)于茲祥刑。」告語諄切,似非知德者不能,豈穆王?;闹畷r,壯心息而善念復萌乎?不然,夫子何有取也?五刑之贖,雖與舜典流宥五刑之意不同,然亦以其可疑者贖之耳。贖與流,當時或亦因人情而為之節(jié)文,并行不廢,未可徒以為斂財之訐也。其曰「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曰「爰始淫為劓、刵、椓、黥」,豈當時肉刑已漸有不當于人情者?而況其可疑者耶?古注云:「度時世所宜,訓作贖刑,以治天下四方之民?!箍譃榈弥?。
穆王且未論其知德與否,但其時去先王之道未遠,故呂刑一篇始終以德為用刑之本,視后世法吏但以刑繩人而不知本者遠矣!至于贖之一節(jié),如鈞金束矢之類,雖非古刑,亦因流宥推類至義之盡也。
問:朱子曰:「學者須是有業(yè)次,且如讀堯、舜典,歷象日月星辰、律度量衡、五樂五禮之類,禹貢[山川]、洪范九疇、須一一理會令透。今人只做得西漢[以下]功夫,無人就堯、舜三代原頭處理會來?!乖猓瑘?、舜三代制度名物,恐只是天德充拓流行出來,至簡至易,易知易從,無后世許多智術(shù)(●)[瑣]碎處。今欲理會,亦只于本體廣大精微處求之,當無不得。然古之物理,如璇璣玉衡、律呂之屬,卻亦有難理會者,豈吾人之本體功夫尚未至于凈盡無瑕?抑亦古圣人之為另有簡易之道,非如后人之所論也?
以歷象日月星辰、律度量衡、五禮五樂、山川九疇上理會為業(yè)次,何等煩難!非易簡之學。所以文公后來詩云:「伊予昧前訓,坐此枝葉繁?!褂衷疲骸赴l(fā)憤永刊落,奇功收一原?!鼓宋蛞缀喒Ψ蛞?。若理會堯、舜三代原頭處只是精一執(zhí)中,建中建極,括了多少禮樂制度!且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據(jù)何者而理會之?到得致中和時,萬務(wù)萬化皆成。吾契所謂堯、舜三代制度名物,只是天德充拓流行出來,至簡至易,易知易從者,為得之矣!見得此,須是一味體認天理,涵養(yǎng)本原,培灌根荄,自見花實。
問:朱子曰:「荊公不解洛誥,但云:『其間煞有不可強通處,今姑擇其可曉者釋之。』今人多說荊公穿鑿,他卻有此處,若后來人解書,則又卻須要盡解云云。」尚書出于孔壁,又多伏生口授,中間安得全無差誤?然為后儒解釋成義,便覺容易,但于艱澀強解去處,恐終闕之為是?;蛘哂衷唬骸阜蠒m不盡通,辭義古奧,為上古之書無疑。梅賾所上二十五篇,體制如出一手,平緩卑弱,不類先漢文字,深為可疑?!谷蛔越褡x之,梅賾所上二十五篇者,理意渾然,又非圣人不能作也。
吾但信其可信,疑其可疑,本體莫非自然,如鏡不動而物自明自晦,何等灑落!荊公平生只是強,只是執(zhí)拗,使事事皆如此說,則荊公何可當也?梅賾所上書,亦宜隨所疑所信處讀之,待鏡子大明后,自當有見也??上G公遇周元公有所感發(fā),可信從而不信從也,豈非千古之遺憾歟!
問:鄭、衛(wèi)諸詩多淫奔之詞,夫子曰:「鄭聲淫,佞人殆?!龟柮飨壬蛴M為刪去,以為淫奔之錄決非夫子之舊,誠為獨見。然觀豐四章曰:「衣錦褧衣,裳錦褧裳,叔兮伯兮,駕予與行。」子思取其辭于中庸曰:「惡其文之著也。」將仲子篇曰:「將仲子兮,無踰我里,無折我樹?,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购笫谰右嘤腥⊙?,以為畏心生而善念存矣!如此之類,俱于經(jīng)典有關(guān),謂非盡出夫子所定,恐亦不可。但桑中篇曰:「爰采唐矣!沫之鄉(xiāng)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褰裳篇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溱洧篇則曰:「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呵彝^乎!洧之外;詢吁且樂?!痪S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乖圃?,則又實為淫奔之為者,不知何以言之?作詩者,豈或別有深意存耶?劉安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亂?!怪^之不淫者,何也?
子思取豐「衣錦尚絅」,乃斷章取義耳!豐四章悔其不偕行而歸,其與桑中、褰裳、溱洧皆淫詩,但中間詩語稱士、稱女、稱伯、稱叔、稱子,未必為本人作,或當時詩人作詩譏刺,形容其情狀如此,以為戒耳!惟有將仲子,于我園墻且不許其踰,?桑檀樹且不許其折,而畏父母諸兄及人之多言,可謂絕之至矣!是即大序「變風發(fā)乎情,止乎禮義」者也,是為教。蓋詩人之詞微婉,溫柔敦厚,而其意極類如此。非若后人作詩,便直說到底也。余皆宜以意觀之。嗟夫!學詩之難也。
問:垣昔侍坐,因誦詩論所疑,先生曰:「詩亦甚難看,比如『有女懷春,吉士誘之,舒而悅悅兮,無感我?guī)溬猓瑹o使厖也吠。』諸處亦便似不是貞女,不知何以又作如此解?」自今看來誠然。
今觀此,亦猶前章之意,帨與犬且不使之動而吠,況可污乎?文公以為凜然不可犯之意自見,是矣。蓋詩人之詞微婉,言不迫切,而意已獨至如此。觀首「有女懷春,吉士誘之」,則此詩亦是詩人作,以狀女之不可犯者如此,蓋美之也。
或曰:「象山禪也,辭而擯之,宜也?!垢嗜釉唬骸赶笊椒嵌U也,然而高矣。」西樵公曰:「如是!如是!」甘泉子曰:「象山非禪也,其流必至于禪矣。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非隘、不恭也,率其清和而流焉,則必至于隘、不恭矣,是故君子之學貴中正也?!够蛟唬骸笚畲群笊降茏右?,而高過于象山,于是眾皆趍焉?!垢嗜釉唬骸赶笊礁咭樱欢炊U。今曰慈湖高過于象山,是何言歟?是何學歟?其得為中正歟?其得不為禪歟?」昔者箬溪顧子自江右寓新刻于南都焉,曰:「此象山入室弟子也?!垢嗜娱_卷閱之,則復之曰:「信斯言也,是累象山者也。然而吾得其肯綮矣!吾得其肯綮矣!曰『心之精神是謂圣』,以為孔子之言也,一編之宗指不外是焉,然而非孔子之言也,外家者之流也。夫心之精神,人皆有之,然必得其精神之中正,乃可以語道,而遽以精神為圣,則牛馬之奔奔、昆蟲之欣欣,凡知覺運動者皆可謂曰圣矣,如蠢動含靈,皆可謂曰佛性矣,而可乎?故知非孔子之言也?!贵柘訄髸唬骸缸又允且印!褂衷唬骸复群谑ィ瑒t用其言而不用其意,于禪則用其意不用其言,此何心也?曰:子之言是矣?!箶?shù)年之間,其說盛行如熾,吾為此懼,閑先圣之道,不得已而為之辯也。吾懼此說行而天下皆以氣為性也,吾懼此說行而天皆不知道也,皆不知學也,皆援古先圣王之指以入于夷狄也,為作︿楊子折衷﹀?;蛑^:「孔子予欲無言,子何言焉?」則應(yīng)之者曰:「孟子之學先知言,故曰『诐淫邪遁之辭』,恐其蔽陷離窮乎我心也。又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詎诐行、放淫辭,以承三圣者,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孟子何言焉!是故學者能知不好辯之心、不得已之心與欲無言之心,則于道心其幾矣!于圣學其幾矣。」
吾師甘泉先生之宰南都也,每退食必燕坐時亭,坐次有慈湖楊子遺書,觀焉,然懼其過于高而疾于正也,因折之以歸于中,每卷終,輒出以示。譽奉而讀之,亦每撫卷而竊嘆曰:大哉圣人之道乎!不墮空寂,不落方體,是可以觀中正之準矣。確哉先生之辨乎!析于毫厘,凜于鈇鉞,是可以觀取舍之極矣。至哉先生之心乎!憂生人則憂,憂來學則憂,是可以觀救世之志矣。夫準立則道不忒,極立則學不謬。道不忒者,道原于天,合自然之準,非先生為之也,先生無與也。學不謬者,學以希天,入自然之門,非先生為之也,先生無與也。憂生人、來學者之好徑欲速,反以自蹙以害先圣之教,非先生為之也,先生無與也。是可以觀先生之有憂,憂人之憂矣,是可以觀先生之憂非得已矣。因條節(jié)而謹錄之,厘為六卷,將廣其傳以救世焉。先生折衷甫畢而是錄亦完,然譽猶不能無懼焉,懼夫天下之觀是錄者,或不亮先生以天下之公心辨天下之公理,而以公諸天下之同是心者,而非以為厲也,以為厲也則戚矣。謹僣書于簡端。嘉靖己亥孟秋朔日,門人永豐劉譽頓謹書。
子曰:「道之不行也,知者過之;道之不明也,賢者過之也?!怪云渌麟[,究理之不可知也;賢言其苦節(jié),行人之所難能也。務(wù)其所不可知則妄誕售,倡其所難能則詭異興,視近必疏,履常反略,非達之斯民者也。圣人憂之,而因彝以訓中。若夫揉紫亂朱、鼓偽喪真,此不待教而放之矣。昔魏尚浮華,晉宗清談,中華失道而夷據(jù)之。姚興佞其胡神,譯其文,梁衍惑于因果,習其法。達磨、曹溪論轉(zhuǎn)切徑,宋大慧授之張子韶,其徒得光,又授之陸子靜。楊簡者,子靜之徒也,衍說詡章,益無忌憚,茍不當意,雖圣亦斥,未久皆絕不傳。近年忽梓其書,崇尚之者,乃陋程朱已朽之物,重為道蠹,彼何人哉?整庵公辟陸、楊之謬,渭?之于陸,甘泉之于楊,則篇摘而縷數(shù)之,不賴三公,中華又其夷乎!銑嘗觀楊氏之書,其旨二,曰「心即道」,曰「滅意」;其援儒一,曰「心之精神是謂圣」;抉三者之非,而其書不足辯也。惟天為虛,有形皆實,虛之所包無盡、形之所納有限,是故圜中竅外,其方盈寸,心之舍也。神明居之,圓徹靈覺,斯之謂心,以涵一理而應(yīng)萬事,此無形上與(大)[太]虛,其竅流通而無間,渾為一體。理即性也,喜怒哀樂其實也,仁義其德也,性發(fā)為道,民共由之,謂心即道可乎?人之閑居不善,心之染也;見君子而著其善,性不泯也;珠溷污濁,其光自耀。夫心注擬曰志,其營謀曰意,志直而意岐,皆心也,無志曷為?志以道寧,意以道正,心而無意,其將為槁木乎?孟子曰:「心之官則思,此天之與我者也?!棺铀紗栍诳鬃釉唬骸肝镉行晤?,事有真?zhèn)?,審之奚由?」子曰:「由乎心,心之精神是謂圣,推數(shù)究理,不以物疑?!股w言心之妙用無不通也,故無不推也,能通者神,所通者理,豈如楊氏之言哉?楊子之父曰承奉者,遇事不亂,聞盜不懼,蓋習于禪定者,一家之學思以易天下,而服儒衣、稱儒名,乃借圣言之似者文之。單詞片句,不審通指,改頭換面,說向儒家,大慧之教然也。湛子之辯曰:「何思何慮在乎致一,不識不知在乎順則,無聲無臭言乎天載?!顾寡砸?,學有的、進有地、終有止。夫縱意者眾人也,誠意者君子也,無意者圣人也,無之云者不以我也,一也、則也、天之載也。舜之作歌,康哉豫矣,欽哉之衷自如;文王伐密,赫赫怒矣,穆穆之容固篤。學者拾級升階,積步入室,水到渠成,匪聚行潦。乃其凌高獵遠,暗億襲取,顧在陷右,等非實地,譬之即空而見花,不食而覺飽,是病也。彼楊子者,攻課試以取官,窮籍典以博識,白功相之冤、爭儒臣之貶,周迎使之儀,畫宜民之政,發(fā)[慮]構(gòu)規(guī),非意孰尸之?輕詆古賢,過予所好,任同異為取舍,逐取舍為喜怒,斯其即心是道者邪?充其類,則夫子所謂一言喪邦;師心自作,近于起滅天地。然則楊子之無意,其諸自道乎?蓋無誠意也。
或曰:以心之精神是謂圣,此楊子立命處也,以非圣之言而誤后學者也。后渠公之敘,美矣高矣,而不辨其非,則如攻賊者不破甚巢穴也。何居?曰:崔公急于辨其有知無行,尚明而遺推究也,故不暇他辨為也,猶孟子急于辨舜憂喜之真?zhèn)?,而不暇乎謨蓋入宮之辨之非實心。于文蓋亦有之矣,然則何以知非孔子之言?曰:「以精神而不以中正,則予既理辨之詳矣?!拐堃嫜?,曰:「孔子之訓見于論語二十篇者,未嘗有此義也。鯉之死也早,伋及于夫子之在也云。六歲后從學于曾子,曾子之父晢及孔門,參則后進,伋又后參,傳言子思之作中庸也甚少,必在祖歿之后乎?祖孫未有同時作述者,焉知子思之幼能此問乎?夫子必驟語此乎?今觀中庸無此語之義之類也,又可以知孔叢子載夫子語子思之偽也,況又考其時而知也?!?div style="height:15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