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來南京,索文者接踵而至,多以衰耄力辭。一日有持隴上《白云槀》相示者,勉強(qiáng)一視之。彬彬乎卿云也,英英乎巖花靘妍也,泠泠乎若幽人狷士飲氷而嚼雪也。予亟問斯何人之詩也,持者跽而答曰:宗之先子所賦也。
先子諱茂濬,字顯之,姓林氏,世為天臺(tái)望族。生平酷嗜吟,上自漢魏,下逮唐宋,諸家無不漱其芳,腴挹其真醇,積而后發(fā),發(fā)必竭盡其興趣。雖雕胃琢腎弗顧也。嘗構(gòu)一室,深廣丈,內(nèi)外以堊塗之白色?;窝H舴e雪,初霽月光穿漏。雖赤日如火,涼氣亦翛翛然生。先子澄坐其中,而吟事益暢。遇嘉朋至,焚香啜茗,談?wù)劰沤袷?,上下三千年。玉貫珠?lián),絕纚纚可聽?;蛉⊙徘伲囊辉傩?,起步白云縹緲間,遠(yuǎn)近望之,以為神仙中人。
晚年頗嗜金丹之學(xué),取周易參同契,與二三友講之。嘆曰:一氣孔神無為之根,水火交搆,載其營魂,浮游規(guī)中,存之又存,粗穢既澄游神九門,奈之何捐棄之邪,乃調(diào)息致修取心。一物一道一之說,自呼為三一子。通玄之士多奇之,集賢院聞其操行,清絶不樂仕進(jìn),因其所居巾山,以巾山處士號(hào)之,先子弗欲也。
吳元年(1367)丁未九月二十八日夜漏下三刻,大兵下臺(tái)城,先子亟出,沒于河,年六十又三。洪武八年(1376)乙卯某月日,葬于臨??h興國鄉(xiāng)慶善里龜溪之原。惟先子素行敦飭,親仁善領(lǐng),具有恩意。而所謂《白云槀》者,尤為時(shí)所傳誦。墓門有石,不肖愿圖文鐫之,微顯闡幽。在先生一揮翰間,耳敢再拜以請(qǐng)。
嗚呼,予為文所累,幾欲燔毀筆硯。若而翁者其事,有可書如此,又安能靳一辭耶。遂序其事,而繫之以銘。處士曾祖某,祖某,父某,母某氏,先配杜氏,生珤,繼室章氏,生宗,即來速銘者。以學(xué)行舉于朝,授南陽府同知鄧州事,遷太原府通判。女二,杜元昭,金仲德,其壻。
云銘曰:不艷于榮,不徇于聲。一以詩名,弭其人粗。發(fā)其天倪,龍虎功齊。寄情五絃,羽衣蹁蹮。望之若仙,尸解于河。其幻則那,壽何少多。邈哉紫虛,有鶴來歸,千載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