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大意失荊州"是三國歷史中一個膾炙人口的故事。這個故事講述了漢末和三國時期劉備集團失去荊州的過程。我們只要仔細分析其歷史背景，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一事件的重要性----奠定了后來魏蜀吳三國版圖和歷史格局。從此以后，劉備集團和后來的蜀漢政權(quán)失去了問鼎中原的實力和機會。由于文學名著《三國演義》的渲染，幾乎所有人都把丟失荊州的責任算到了關羽的頭上。但是，我們細究有關史料，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段歷史未必如此簡單。
關羽大意失荊州 資料圖
追根溯源，要理清這個問題，還得從劉備向?qū)O權(quán)"借荊州"開始說起。公元208年，孫劉聯(lián)軍在赤壁大破曹操的20多萬大軍之后，劉備利用周瑜與曹操手下大將曹仁在江陵一帶相持之機，率所部奪取了江南的武陵、長沙、零陵、桂陽四郡，而后又向北支援周瑜攻占了南郡。于是，周瑜將南郡位于江南的地盤劃給劉備，以作酬勞，自己卻著手準備經(jīng)三峽進攻益州。公元210年，周瑜病逝。為了加強孫劉聯(lián)盟，抵御曹操，孫權(quán)接受魯肅的建議，同意了劉備接管整個南郡的要求。這就是所謂的"借荊州"。然而，這樣一來，吳軍進攻益州的前進據(jù)點就全歸了劉備。因此，孫權(quán)打起了聯(lián)合劉備一起攻蜀的主意。但是，在這個問題上，劉備當起了"兩面派"：一面以"今同盟無故自相攻伐，借樞于(曹)操，使敵承其隙"為由，派兵把住要隘，迫使孫權(quán)打消了攻蜀的念頭；一面利用益州牧劉璋對自己的信任，以助其對抗曹操為名，率軍入蜀，終于公元214年攻占成都。
關羽 資料圖
劉備占領益州后，孫權(quán)派諸葛亮的哥哥諸葛瑾前去討要之前"借"給劉備的荊州。但劉備推托說，自己正準備進攻涼州，等奪取了涼州，才能給荊州之地。孫權(quán)一聽此言，知道被耍了，大怒，立即派魯肅和呂蒙率兵進占長沙、桂陽、零陵三郡。劉備也不示弱，親自領軍進駐公安，并令關羽出兵爭奪三郡。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就在這時，劉備得知曹操即將進攻漢中，擔心益州有失，主動向?qū)O權(quán)求和。這次，孫權(quán)也沒再提要回南郡之事，接受了劉備割讓江夏、長沙、桂陽三郡的要求。雙方最后以湘江為界，以東歸孫權(quán)，以西歸劉備。知道了這個過程，我們就不難理解"借荊州"無非是雙方為爭奪最大利益所用的一個談判籌碼而已。只要條件談攏了，還不還并不重要。爭端的和平解決，使雙方得以重新聯(lián)起手來，共同對付北方曹操的威脅。是年秋，孫權(quán)趁曹操大軍西征漢中之機，出擊合肥，而劉備亦出兵爭奪漢中，使曹操首尾不能相顧，率軍在漢中與淮南之間數(shù)度往返，疲于奔命，其內(nèi)部也因之愈加不穩(wěn)。
公元216年，太醫(yī)令吉邈、宛城守將侯音等人先后造反。次年夏，劉備擊敗曹操，攻占漢中，又引起隴右震動，河西走廊諸郡豪強紛紛造反。形勢似乎變得對劉備有利起來。早在劉備三顧茅廬時，諸葛亮的《隆中對》中就提出：一旦中原形勢有利，劉備應"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自己則"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以圖霸業(yè)。在劉備看來，這樣的時機已經(jīng)到來。不過，漢中之戰(zhàn)雖勝，益州蜀軍主力損失也很大，尚無法全力北伐。但劉備又不愿放過來之不易的戰(zhàn)機，遂命坐鎮(zhèn)荊州的關羽進擊襄陽、樊城，同時派大將劉封、孟達、李嚴等攻占上庸，以為策應。單就戰(zhàn)機來說，劉備這個決定無可厚非。因曹軍主力長期被牽制在戰(zhàn)線的兩端的淮南和漢中，荊州、宛城一帶防御空虛，加上侯音叛亂剛剛平息，中原一帶人心不穩(wěn)。
大意失荊州 資料圖
關羽此時出兵，對新敗的曹操來說，無疑是巨大威脅。而大名鼎鼎的關將軍也確實不負兄望，很快就包圍了襄陽、樊城，而后又利用漢江漲水，全殲曹軍名將于禁所部。而許都以南的反曹勢力也紛紛響應，逼得曹操一度想遷都。不過，好景不長。隨著曹軍不斷向襄樊前線增兵，戰(zhàn)局開始逆轉(zhuǎn)。于禁部被殲后，曹操派大將徐晃率軍馳援樊城，連破關羽軍。樊城之圍得解。與此同時，孫權(quán)與曹操達成協(xié)議，突然反戈一擊，趁關羽不斷調(diào)兵增援襄樊前線，荊州空虛之機，借口關羽部屬擅取孫權(quán)控制的湘關之米，命大將呂蒙領兵偷襲荊州，全殲關羽所部于退軍途中。關羽和他的兒子關平、部將趙累等人皆被俘殺。荊州遂全部落入孫吳手中。
劉備集團及其隨后建立的蜀漢政權(quán)也隨之走上了下坡路。后世史家在分析劉備集團這次失敗的原因時，批評多集中在關羽的失誤上。首先，關羽性格孤傲，得罪了孫權(quán)。據(jù)《三國志·關羽傳》記載，孫權(quán)曾經(jīng)派人去荊州，為自己的兒子求娶關羽女兒，被關羽拒絕，使者也遭到一頓痛罵。不少人認為，這事都惱了孫權(quán)，使其動了殺機。其次，關羽用人不當，致荊州后方防務形同虛設。關羽出征前，南郡城中曾失火，軍械被燒毀不少。關羽為此嚴厲斥責了南郡太守麋芳。麋芳本來就覺得這個上司平時瞧不起自己，自此以后更是懷恨在心，與孫權(quán)暗通溝渠。不但如此，關羽率部在襄樊血戰(zhàn)之時，麋芳和同樣心懷不滿的將軍士仁受命向前線輸送的作戰(zhàn)物資屢屢不能按時到達。關羽大為惱火，揚言回荊州后要治二人的罪。但即使如此，關羽仍讓他們駐守自己的大本營江陵和重鎮(zhèn)公安，以致吳軍襲來之時，二人不戰(zhàn)而降，將兩個要地拱手讓敵，從而使荊州門戶洞開。再次，關羽過分輕視呂蒙的繼任者陸遜，將防備東吳的部隊大部調(diào)往襄樊前線，給了吳軍可乘之機。
關羽 影視資料圖
這個說法的依據(jù)是《三國志》中呂蒙和陸遜的傳記。關羽出兵北進之后，駐守陸口一帶負責與荊州蜀軍對峙東吳大將呂蒙一直在尋找偷襲荊州的戰(zhàn)機，但苦于關羽留下守備公安、南郡的兵力雄厚，無從下手，遂向?qū)O權(quán)請了病假，并推薦陸遜接替自己的職務。陸遜上任之后，對關羽恭敬備至，使其喪失了警惕，大量抽調(diào)南郡和公安的守軍參加伐曹作戰(zhàn)，致荊州防務空虛。吳軍遂趁機大舉入侵，輕易取勝。盡管以上幾點分析，有理有據(jù)，粗看起來無懈可擊，也確實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但是，仔細想來，關羽未必沒有自己的苦衷。孫權(quán)乃世之英雄。陳壽稱贊他"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有句踐之奇，英人之杰矣"。對于這樣一位杰出人物，關羽拒婚罵使又算得了什么呢？
事實上，孫權(quán)早在公元217年魯肅病逝后，就已經(jīng)接受了呂蒙的建議，在陸口暗中集結(jié)兵力，拉攏關羽部將，為襲取荊州做準備。對此，關羽當然心知肚明。在這樣的情況下，關羽拒絕孫權(quán)的求婚也就無可厚非了，因為孫權(quán)本來就沒安好心：關羽若將女兒嫁入東吳，就等于將其變成了孫權(quán)日后要挾自己的人質(zhì)。而對于前述的第二個問題，其核心是對麋芳的處置。麋芳是劉備多年前失散的妻子麋夫人的兄弟。他早年跟著兄長麋竺棄官追隨劉備，20多年了，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加上皇親國戚的身份，關羽盡管對他的能力和人品不屑，沒有得到劉備的同意，即使手上有劉備授的假節(jié)鉞，也不便隨意任免或調(diào)離，既然麋芳都沒法給予應有的處罰，又能以什么理由處分罪過比他更輕的士仁呢？而且，劉備入川之后，荊州的精兵猛將多數(shù)被調(diào)走。關羽手下軍事人才缺乏，撤了二人的職，誰又能頂?shù)蒙先ツ?？所以，讓他們留守要地也是無奈之舉。至于關羽從荊州調(diào)兵，也不一定真是出于輕視陸遜。襄樊久圍不克，蜀軍兵力消耗嚴重。關羽要取得勝利，非從后方抽兵不可。而荊州蜀軍本身兵力有限。數(shù)月之前，劉備又從宜都等歸抽調(diào)了部分兵力攻取上庸、房陵、西城三郡。關羽手下兵力更是捉襟見肘。因此，關羽從荊州防吳前線抽兵實為不得已之舉。
水淹七軍 資料圖
其實，在孫權(quán)下偷襲荊州的最后決心后不久，關羽已經(jīng)得到了情報。據(jù)《三國志·董昭傳》記載，孫權(quán)確定出兵時間后，曾派人向曹操說明了自己的部署，并要求其保密，不使關羽防備。可是，曹操采納了謀士董昭的建議，命令徐晃將此事泄露給了關羽，以期孫劉兩虎相斗，好讓自己坐收漁利。按照董昭的預測，關羽"為人強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果然，關羽得知這一消息后，沒有退兵回援荊州，而是繼續(xù)攻城。原因倒不是董昭說的關羽性格缺陷，而是別無選擇：東吳攻荊州已箭在弦上，而曹軍主力又云集襄樊和宛城一帶，關羽此時從襄樊撤兵回援，非但時間上來不及，數(shù)萬大軍陣前撤退，一旦遭到曹軍追擊，有全軍潰散之虞。因此，關羽只能孤注一擲，力求在南郡和公安失守以前拿下襄樊，震懾孫權(quán)。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看出，雖然關羽在處理對吳關系和荊州防務上有欠妥當?shù)牡胤?，授人以柄，但是他的行為也確實為形勢所迫，荊州易手的主要責任應該不在他身上。那這個責任應該誰來負呢？
當然是遠在成都的劉備。命令關羽進攻襄陽時，劉備對形勢的判斷上就出了問題。他只看到漢中失守后曹操統(tǒng)治區(qū)內(nèi)出現(xiàn)了短暫的混亂和襄樊一帶防御空虛這樣的有利條件，卻沒有注意到孫權(quán)已經(jīng)在公元215年春與曹操達成了暫時和解，將主要力量用于荊州方面了。所以，劉備如果一定要抓住這個戰(zhàn)機的話，應當派一位像張飛、趙云這樣的大將率軍東出加強南郡、公安防御，解除關羽的后顧之憂。另外，劉備入川之后，對荊州向東防御也不甚在意。其實，公元214年魯肅、呂蒙奪取江南三郡時，吳軍就沒有受到激烈抵抗。劉備即便親赴公安坐鎮(zhèn)，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零陵失守。就算有這樣的教訓，荊州防務仍然沒有得到改善，基本是一線防御，缺乏縱深配備，以至這次南郡、公安一失，整個三峽以東防御幾乎崩潰。吳軍一路向東，長驅(qū)直入，僅受到零星抵抗。短短數(shù)月之間，武陵、宜都、秭歸等郡均告失守。各地守將、長吏和地方大族非降即逃，僅極個別將士能抵抗到底或以身殉職。可見，劉備在荊州的統(tǒng)治本身也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樣穩(wěn)固。
張飛、劉備、關羽 影視資料圖
面對孫權(quán)不顧一切地爭奪荊州，并因此與曹操暫時聯(lián)合的形勢，三方中實力最弱的劉備集團要保住這樣一個三面受敵的四戰(zhàn)之地，難度可想而知。他即使這次應對得當，打退了孫權(quán)的進攻，孫曹兩方也很快會卷土重來，對荊州的反復爭奪勢成必然。而益州和漢中新附，劉備要完全掃清當?shù)氐姆磳萘?，尚需時日。事實上，直到劉備去世前，仍有蜀中地方勢力起兵造反。在這樣的情況下，劉備在多次反復的荊州爭奪戰(zhàn)中，能保證自己每次都力挽狂瀾，擊敗實力占很大優(yōu)勢的對手，化險為夷嗎？這幾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務。由此，我們印證了這樣一個道理：歷史事件的發(fā)展進程要遵循一定的規(guī)律，也要受到一定歷史條件的限制，任何人要超越這些規(guī)律和他所處歷史條件去左右歷史，都是難以實現(xiàn)的。
